這是一次經過精心準備的攻堅心理戰。
一夜之間,洛安城各處顯眼地方都貼出了大幅告示:「你想拿五十兩銀子嗎?請到**彩票莊來,幸運兒就是你!」告示上只寫了「**彩票莊」,可誰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玩意兒,更不知道它在哪裡。
洛安城各大街小巷有人唱廣告打油歌,歌聲終日不絕:「銅鈿好啊銀子好,嘩嘩流過沒我份。人家吃稠我喝稀,看人穿金又戴銀。命裡無時莫強求,幸運來時莫錯過。兩文銅板五十銀,你樂我喜大家好。」若有人上前詢問,唱歌的人就會讓他去「——客棧」、「——酒肆」、「——茶館」,有專人詳細解釋。
好奇心發作的人湧到客棧、茶館、酒肆這些川息不息的地方打聽「**彩票莊」。旁邊聽到的人也聚攏來興奮地打聽,於是就會有人跳上高地,口若懸河詳細說明這件洛安城最新出爐的大新聞——怎樣用少少兩文錢博得五十兩巨款。
這下子,算盤打得賊快喜歡佔便宜的人動心了,夢想一夜間改變生活的人動心了,自以為自己就是紅太陽,出門就會撞上兔子的人也動心了……
「格老子的,你小子說得天花亂墜,那個**彩票莊到底在哪裡?」來洛安的某外地人挽起袖子,急不可耐地一把拎過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客棧小二。
小二眨巴眨巴眼,小心地從外地人的巨靈之掌下挪開,安撫道:「客人別急啊,這**彩票莊還沒開業呢!您老要是想發財,便在本城多留幾天,就可以躬逢盛會了。」
旁邊有正在喝酒的本地人湊興接口:「是啊是啊,這種大熱鬧不可錯過。說不定你就是那個幸運兒。」
小二趁熱打鐵:「要是你足夠幸運,每注買同樣的號子,若是中了,那你就發死了。想想看,二文錢換五十兩銀子,十注就是五百兩啊,本錢不過就是二十文錢。」
外地人摸摸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咬咬牙,「格老子的,老子認了,再住兩天,就等這個啥子**彩票莊開張。」
……
城另一頭,阿狗的爹和阿狗的娘商量:「狗兒她娘,聽說那個**彩票莊的事了吧?
阿狗她娘:「城裡到處都在傳。」
阿狗她爹:「我們也去買吧?」
阿狗她娘:「你能中?」
阿狗她爹:「兩文錢不多的,我們緊一緊就是了。萬一——我是說萬一……」
阿狗她娘沉默了,半晌後,「狗兒他爹,這是十文錢,你拿著這些錢先給菩薩上柱香,拜過菩薩的錢比較靈驗。」
……
「老爺,老爺,那個**彩票……」狗頭師爺跌跌撞撞地衝進何記茶葉行。
大老闆不屑地哼道:「還等你來告訴我?」
「老爺,您打算怎麼做?」
「先看他們賣得好不好,要是好賣,我們馬上也在他隔壁開一家。」大老闆胸有成竹。
「老爺英明!」狗頭軍師及時送上高帽。
「管家,你也去買些,老爺我鴻運高照,祖宗庇佑,那五十兩自然非我莫屬。」大老闆神氣活現。
「自然自然,有老爺在,銀子就是姓何的。」狗頭軍師狗腿道,馬屁拍得大老爺舒舒服服。
……
洛安城騷動了,每個人都在談論這個**彩票莊。
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彩票莊成了目前大家最關心的事。
丁維凌派人來通知我去他書房。我苦笑,曾幾何時,我居然淪落到等待被召見的地步。
我禮貌地敲門,房內久久沒有傳來允許我進入的聲音。我有些奇怪,加大力道再次敲門。難道丁維凌不在?搞什麼飛機嘛!直接推開書房的門,竟然看到丁維凌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嚇一大跳,這人真是的,明明我是被人請來的,現在倒搞得我像是來做賊的。
他瞪著我不出聲,我心裡有些發毛,耐不住小小聲囁嚅道:「凌哥哥——哦,凌少爺傳丁丁來有什麼事嗎?」
「你叫我凌少爺?」他神色大變,臉色yin得可怕。
我下意識地往門外一跳,抱住門作隨時逃跑狀。
他三兩步跨到我面前,一手拎住我領子,拖著我往房裡走,一手重重一甩門。完了,剛才那完全是下意識地行動肯定惹毛他了。
他直把我拖到書桌前,狠狠瞪著我,眼神凌利冷酷。「誰准你叫我凌少爺的?」
我被嚇過頭了,現在倒反而不怕了,生氣地喊:「做哥哥的人怎麼會放下妹妹不管,一去半年不給一點消息?回了家也不理人家,整天陪別人玩。」
丁維凌神色漸漸轉柔,他伸掌過來揉揉我的頭頂。時光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出門前,那時候我們就是這樣親密無間、兩小無猜。
「丁丁,你生氣了?」
「當然生氣!我氣死了!換你你生不生氣?」我伸指用力戳他胸膛。
「生氣!」他歎口氣,倒是回答得很老實。
「哼!」
「丁丁,你現在長大了,鬼心眼更多了。都不把凌哥哥放在眼裡了!」他鬱悶地把一支狼毫細筆用力丟出窗外。
「我才沒有,你永遠都是我的凌哥哥。是你自己眼裡再也看不到丁丁了!」我委屈地猛咬手絹。「我明明找過你好幾次的。」
「那你後來怎麼不來了?一點恆心和誠意也沒有。」他板著臉訓斥我。
「冤枉啊,我都被你凍成冰塊了,哪還有勇氣繼續來撞冰山?」我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所以說你眼裡沒有我,一點也沒有冤了你。」他伸指用力擰我面頰。
「太冤了,你這簡直是屈打成招嘛!」我雪雪呼痛,對他的暴行嚴重不滿,大聲抗議。
「若你眼裡有我,你怎麼把事情搞到滿城風雨了都沒先來知會我一聲?」丁維凌憤怒地豎起眉毛:「這麼大一件事居然是外人來告訴我的。那個什麼**,我一聽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這事是我小心眼,我爽快地認錯。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關心我了。」其實我是故意地,想探探丁維凌的底線。
「丁丁,你那個彩票莊就想這麼開了?」他收拾起情緒,板起面孔訓我。
我歪歪頭,作不解狀:「可不就是這麼開了!」
他氣道:「你一沒背景、二沒勢力,若是這彩票莊做不起來大不了自己賠點銀子,若是做起來了,眼紅的人多了,到時你怎麼辦?」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怎麼辦?涼絆唄!」
他氣得一個爆栗敲在我可愛的小腦袋上。我連忙改口:「有我無所不能的凌哥哥在,這些事怎麼輪得到丁丁操心呢?」
他繃緊了臉不理我,我就嘻皮笑臉給他看。鬧騰一陣,他終於架不住笑開。
「這門生意,我不方便直接插手。你自求多福吧!」他公理公辦地說。
「哦,我知道了。」我也不太在意,本來這事就沒有把他計算在內。
他大概覺得我的反應太平靜,怕我誤會他的意思。又對我說:「丁丁,你給我記住,你是我唯一的妹妹。這世上,除了你爹娘外,不會有人比我更關心你了。」
唯一的?我略有些詫異。
他很肯定地朝我點點頭。手指在桌上煩躁地劃來劃去,低聲說:「我曾經還有個妹妹。」
我一點也不驚訝,古代生下來養不活的小孩多得海去了。
「那年我娘懷胎三個月了,我爹在外面迷上了一個風塵女子,要娶進門來,娘當然不願意,和爹鬧得很凶。老夫人雖然不贊同爹娶個風塵女子,可是一聽說那女人身上有了爹的骨肉。她只問了我爹一句——肚子裡的確定是你的種?爹說是,她就同意了。滿屋子的男人女人都勸娘想開點,男人三妻四妾沒什麼。可憐我娘有苦無處訴,從奶奶那兒回來後就小產了。拖了一個月便去了。」
他的聲音中有絲極細的痛楚蜿蜒而出,yu斷不斷地攀向極高處,叫人心驚膽顫不知何時會撐不住斷裂。
「我娘彌留的時候,只有我和姐姐守在她床邊。那對新人正在大廳給一干閒人敬茶叩首。他竟然那麼迫不及待地娶她進門,連等我娘死都等不及!」他烏黑的眼蒙上一層晶瑩,倨傲的下巴高高昂起。
我為這努力堅強不願哭泣的少年心疼,張開手臂抱住他,小小腦袋埋入他懷裡。
「娘死前睜大了眼一字一句地對我們說:這世上多的是吃人的狼,再無人會真心對你們好,你們要提防著別被那些所謂親人們一口吃了!」
他把我緊緊摟住,頭沉沉地靠在我肩上:「娘發喪後沒多久,選秀的旨意就到了。姐姐二話不說就脫下孝衣跟著公公走了。三個月後,姐姐便被冊為良嬪,一年後又晉為淑妃。而我,就成了丁家的凌少爺。」
其實母喪是有借口不參加選秀的。我當然猜得到大姐姐是為了什麼進宮,她要保護自己唯一的弟弟。只要她能受寵,丁維凌便是堂堂的國舅爺,在丁家的地位再無人可動搖。
大姐姐後來寵冠後宮,大伯父雞犬升天,從小小洛安知府直升至當朝太傅、禮部尚書。
但當年在赴京途中,因受匪徒侵擾,新妾驚嚇過度小產。此後無論大伯父娶了幾房小妾,凡有孕者皆會離奇小產,無一例外。
「丁丁,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張開小手朝我撲來,眼珠子烏溜溜地轉,我以為我那沒來得及出生的妹妹又回來了。你那麼開心地笑著撲上來親我。」他語氣溫柔,唇角彎彎,臉上現出孩子氣的笑容。
一瞬間我明白了,在他心裡,偏激得除了入宮的淑妃,再沒有別的親人了。如果不是我陰差陽錯地附到丁丁身上,他在丁家就只是孤零零地一個人。
「凌哥哥!」我窩在他懷裡,軟軟聲喚他。
「嗯!」
「凌哥哥!」
「嗯!」
……
天漸漸暗下來。
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他的氣息沉穩而綿長。在他的懷抱中,我便像擁有了全世界般心滿意足。
他用不容抗辯的聲音說:「那個鳳郎來歷不明,長得又漂亮得過頭,你不要和他太親密了,我會擔心你!」
我暈啊!這個小心眼的少年,到現在還不放過鳳郎。
「我討厭長得極度漂亮的人。」黑暗中他說:「當年逼死我娘的女人就是靠一張臉迷得我爹失了神志。」
我歎息。把頭緩緩靠在他胸口,他的心跳聲一下下溶入我的呼吸中。
原諒我!凌哥哥。這世上千般事萬般事我都能應了你,唯有這件,我不能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