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略好一點了,我便不顧丁維凌的反對,堅持搬回了自己的家。
溫如言依約留了下來,跟著我一起回到我家的小院子。
再世為人,一家團聚,自然要抱頭痛哭一番。不過這哭也哭得實在太久了,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倆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拉著我的手痛陳我瘦了多少,責罵動手之人喪盡天良,一邊又和溫如言解釋這話並不是在罵小郡主。
我既然勸不動,只好任由他們哭去。雙眼往上翻,很無聊地四處看。丁維凌很尷尬地冷著臉,眼朝窗外,彷彿那兒長出了絕世名花。
溫如言卻饒有興味地望著我,眼神古怪得緊。見我朝他望來,露齒淡若春風一笑。頰邊酒窩深深,蕩起一片天真的無邪,與眼角的三分憂鬱混合成一種無以言述的魅力。
我對他好奇得很,這個人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矛盾,年紀小小已經讓我看不大懂了,讓我有研究他的衝動。
心情激盪過度的爹娘總算哭累了,在我們的大力勸說輔之以我即將發飆的鐵青面容,他倆終於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了。
房裡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我終於忍不住問溫如言:「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聲音還是很粗很破。
他清雅絕倫地淺淺笑開,好似滿樹梨花朵朵綻開。我被那道淺笑暈了暈。
他從懷中摸出一支短木笛,笛身殘舊,做工粗鄙。他舉笛就口,吹出幾個完全不成音調的單音。「沒什麼,只是對傳說中的小妖精很好奇。」
「對我好奇?那也用不著以受皮肉之苦來做代價吧?」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他笑望我:「我是靜王府的長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聽起來你野心不小啊!」丁維凌瞇眼望向溫如言,眼神犀冷如冰。我心頭一跳,他這個樣子好像老夫人。
溫如言晰白的指在短笛上來回輕撫,看他的動作好似這笛子是有感覺的活物般。他淡淡說:「溫招弟的野心不過只是吃飽喝足穿暖而已。」
「溫招弟是誰?」我不解地問。
他倒過笛子指指自己。
「是你?」我驚訝又好笑。招弟?我真的無法把這樣一個惡俗的名字和他這樣清俊雅致的人物聯繫起來。
「正是在下。請容我向十二小姐自我介紹,鄙人姓溫名如言,字招弟,乃靜王府的養子。」他瀟灑地彎腰向我施禮。
「原來你是養子,難怪你和靜王爺長得不太像。」
「太像了別人不是要懷疑我是私生子了?」他倒有心情自嘲一番。
丁維凌重重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接近丁丁有什麼目的,但我警告你,別在丁丁身上動歪腦筋。否則——」
溫如言縱聲大笑:「難道我不是靜王養子?」
「你懂我的意思。」
笑聲漸歇,溫如言的目光幽冷,吐字如冰:「否則如何呢?把我剁成肉泥還是踩到十八層地獄?」猛一抬頭,明燦燦的眼眸緊緊鎖住了丁維凌。兩人視線相交,頓時爆起一片火花。
我猛地發現,自進門以來,這還是溫如言第一次直視丁維凌。
但是天干物燥,這樣火爆的場面還是少來為妙。我輕咳一聲。
丁維凌緩緩轉回目光,關切地在我身上打了個轉,柔聲說:「丁丁,你好好休息,凌哥哥一會兒再來看你!」
我愉快地和他揮手作別。這個房間太小了,容不下兩尊大佛。送走一尊後,頓時感覺房內清風徐徐,無比舒暢。
「他走遠了,你不用再揮手了。」他揶揄我一句。
我不來追究他,他倒還來笑話我?溫如言,你真是個可敬的人,勇於犧牲奉獻自己,娛樂我枯燥的生活。
我突然毫無徵兆地笑得無比燦爛。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低頭理理衣裳,沒發現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疑惑地望住我。
「溫招弟的野心是吃飽喝足穿暖,那溫如言呢?」我燦笑著問他。
「溫招弟不就是溫如言嗎?」他的語氣淡定而平靜。
「是或不是,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我假惺惺地笑。
溫如言展眉一笑:「這世上本來便沒有溫如言,你這問題不通!」說完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拈起一塊糕點,心滿意足地吃起來。
我渾身不爽,這人也太當自己不是客人了。
我冷冷問道:「你跟我很熟嗎?」
他自得地說:「現在還不太熟,以後會熟得不能再熟。」
「那就等以後熟了再說。現在你是來服侍我的,不是讓我來看你享受的。」我莫名地有些懊惱,好像見不得他如此悠閒享福。
他有些錯愕地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糕點,苦笑著說:「你現在的表現倒是比較像個正常小孩。」無可奈何地放下手上的糕點,伸手拿起一個青花碗放入一塊米糕,倒入溫水,拿勺子攪拌成米糊狀,端著碗走到床邊。
我對他的細心還是蠻受用的,總算他知道我喉嚨不適,吞不下幹幹的糕點。
「啊——,請十二小姐賞臉張嘴,奴才服侍您進餐。」他誇張而優雅的動作讓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我自己也有點糊塗了。
他說:這世上本來便沒有溫如言!這話說得挺有道理啊,我倒是小看他了。
很多年後再提起此事,他總說,這輩子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我莫名其妙的一臉陽光。他說那種充滿了算計的笑容出現在我天真無邪的臉上,讓他全身毛骨悚然,背脊發涼,總覺得一腳踏進了我的陷阱。
我則總是心有不甘,一碗米糕便賄賂了我,實在太掉價了。至少也要吃上十頓八頓的魚翅海參嘛!
而丁維凌更是鬱悶,他說要是知道溫如言這傢伙以後會成為甩不脫的噩夢,那天下午就算是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他也不出門,誓要把溫如言清掃出門。
但不論怎麼說,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我和丁維凌都在一念之差下,為溫如言的正式登堂入室造了級台階。
那一天,我倆確實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
從此,我的身邊除了凌哥哥外,又多了一位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