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澤二十九年冬,天澤與睦南全線開戰。天澤軍勢如破竹,一路勝仗直逼到睦南近都。睦南拚死抵禦,戰爭在此處陷入的僵局,攻城一月,仍無進展。
風雪肆虐,北風獵獵。我與天澋曜並立帳外,向西眺望。
「很擔心?」天澋曜斜眼看我,表情很是不屑:「如依我所言,城早就破了。」
冷瞠他一眼:「在城外屠殺睦南俘虜?這泯滅人心的種事,非到萬不得已,豈可做?殿下是不打算收復城中百姓了嗎?還是……你準備屠城!」
「非常之期,當用非常之法。如果必要,屠城也無不可!」天澋曜冷冷一句。
為了這件事,我們一直在爭吵,我正yu說些什麼,只聽帳營外一陣囂亂,抿抿唇,凝視前方。
澋然回來了!
「他破不了城,這場賭,你輸定了。」天澋曜輕笑一聲,轉身回帳。
「澋然,如何?」我迎上去,澋然銀色的盔甲冒著寒氣與血腥,清湛的眼眸裡殺氣慢慢退去。
「死守。」澋然冷冷道:「困獸之鬥,撐不了多久。」
帳中忽而傳出一陣碎笑:「請翟青將軍,龍將軍進帳商議攻城之計!」
澋然臉上的肌肉一瞬緊繃,哼了一聲,轉身絕然離開。
與天澋曜的賭約,澋然如未成功攻下城池,三軍交由他指揮——他贏了。
隆冬之際,衰草遍野。一片荒涼之中,無數睦南將士的屍體堆砌在城池之外,天澤弓弩手萬箭待發,準備著將取屍體睦南戰士一一射殺。
三日之內,屍體不減反增,睦南人不放棄取回屍首,天澤軍毫不留情的射殺。黃土地已然染成血紅,成ri瀰漫著城中百姓哀嚎之聲,屍體逐漸**,屍臭日漸蔓延開來。
眼前,又是一批睦南將士冒死衝出,策馬躲避劍鋒,拎起屍首往回跑。
噗噗噗噗——
萬箭齊發,幾個人瞬間化成砧板,倒地不起。只剩下慌了的馬匹,無措的甩著尾巴。
已經——是極限了。
胸中一陣作嘔之感,我轉身回營,腳步越發沉重,最後猛然跑了起來,穿過大營,跑入樹林,乾嘔起來。
「蒔兒……」
澋然的腳步在身後倏忽停住,他沒有上前,只是試探地喚著我的名字。
「澋然……我不是一個好將領……」肩膀微微發顫,我試圖站起身子,卻渾身無力,只得蹲在那裡,瑟縮著。
為了復仇,我從來不懼殺人。但是如此濫殺無辜……我幾欲被濃稠的罪惡感淹沒……
「我以為數月以來,我早已習慣了,我以為……」抑制不住,眼淚簌簌流下,猛然攥緊拳頭,我咬住嘴唇隱忍著。
「蒔兒,支持到現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澋然走來,輕輕按住我的頭。他的手掌是涼的,卻似乎有一股暖意注入心底。
微微側頭,我倚著他的小腹,全身的力量都交給他支撐。
「澋然,我覺得好累……殺戮、血腥、死亡、冷血,每日不是看著自己的士兵犧牲,就是看著別人的士兵被殺……我的忍耐,似乎到極限了……澋然……我罪孽深重,無法救贖……」
「我陪著你。」澋然攬過我的肩膀,低沉的聲音迴響著:「你選的路,我陪你走。」
澋然,這個時候,有你在,真好。
「這裡距離蛟城很近了……」輕聲喃喃:「今晚,陪我去一個地方好嗎?」
「好。」
夜色淒清,我與澋然穿越夜幕,來到蛟城。
「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走在蛟城清冷的長街上,我輕聲蓄念:「那一年,父親率軍抵禦敵寇,戰爭陷入焦灼。我的出生,給天澤帶來了久違的凱旋之音,終結了持續三年的征戰。父親說,我帶來了天賜的和平。」
走過街角,一所破敗的宅子突兀的出現在眼前。兒時的記憶並不真切,卻出奇順利的來到父親曾住的府邸,冥冥中,好似有了牽引。
推門而入,院落裡一如京城的府宅,種著木棉。
「澋然,那一棵,是木棉。熾烈如火的花簇,父親最愛這種花。正如他的人生一般,為了忠誠與信念,浴血焚身,萬死不辭。」抬手撫摸著木棉粗壯的枝幹,我淒然一笑:「父親身首異處,連墓碑也不曾有。如今仇人已死,我卻無處祭奠。」
掏出龍家匕首,我深深插到泥土之中,隨即跪倒在地。
「父親,龍家仇人,女兒已經手刃。龍家名分,有朝一ri女兒必將奪回。這把匕首,隨我征戰至此,殺盡敵寇。沒有死在沙場,是軍人的遺憾,女兒用這把匕首代替您完成浴血沙場的願望。作為龍家的血脈,女兒謹記父親的話——我是龍家的戰士,擁有龍家的jing魂。我會勇敢而堅強的走下去,為了龍家!」像是要從父親那裡汲取力量一般,我雙手握住匕首,俯首,良久。
忽而,澋然的手覆上來,怔然間,他的神色極為鄭重,字字句句有如起誓:「龍將軍,我楚瀾逸,起誓一生一世守護龍雲熙,絕不離棄,絕不放手,請安心把她全全交給我——」話音一落,竟是直接叩首。
「澋然……」有些懵然的看著他,我無法形容心中此時的感覺。似乎有承諾有烙印在心,篆刻在生命裡,至死不渝。
對於我,他也曾承諾,每次溫柔的話語都落入我心底,帶著堅定的語氣,讓人不自覺去相信,沉淪。
而這一次,亦是承諾,他的表情卻是嚴肅而慎重,一句全全交給,無聲地*著,我龍雲熙,從此以後,是他的人,只屬於他的人……
這樣的霸道、佔有,引起心間的戰慄,卻也讓我安心,甘之如飴。
「走吧。」澋然拉著我起身,輕聲道。
最後看了一眼陷入泥土的匕首,我點頭起身,緊緊反握住澋然的手,並肩而行。
從今而後,我龍漓澈,便踏入新的人生,屬於我身邊這個男人的人生。
一路回程,我們沒有交談,或者也不需要語言,微涼的夜風劃過臉頰,雙手交握的地方卻是永恆的溫暖。前路戰火喧囂,他身邊的位置卻是不變的安然。
「攝政王!今夜破城,楚池為先鋒——」
是夜,三軍破城。
我留守大營。
親自為澋然披上戰甲,柔聲叮囑:「澋然,我等你回來。」
媚眼如絲,濃濃的情意溢於言表。
「好。」
目送大軍出征,心裡忽而泛起一絲擔憂,我疾步上前,猛地拉住澋然。
他轉眸,柔和地看我。身後,軍隊行進間已走遠。
「我龍漓澈,生生世世,愛楚瀾逸。」揚起一個笑,第一次表白。不知為何,視線儘是有些朦朧。
澋然頃刻愣住,握住我的手微微顫抖,眼中流轉的光芒溫柔的直要我溺死在裡面。
緩緩靠近,大手撫上我的臉頰,繞到後頸,向前輕拉。
我抬手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迎上去。
夜風習習,兩唇相觸的一瞬,長髮也*在一起。
唇齒相依,無聲的傾訴,無盡的纏綿。
情濃時,夜未央。
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一仗——竟是有去無回!
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