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種奇異的感覺襲來。我猛然起身,卻是一陣天旋地轉。栽向一邊的身子被一條纖柔細軟的手臂摟住,抬眸,我對上一雙清澈的水眸,那水漾的琥珀色瞳仁,有如倒影湖面的夕陽,美極。
身上一陣酸痛,驚覺自己竟然不知何時受了重傷,同時,身後已被塞好柔軟的枕頭。我看向這個陌生而體貼的女人,張張嘴,卻發現喉嚨如同著了火一般。瞬間,眼前便遞來一碗茶。
「我怎麼受的傷?」虛弱的語氣,我向那個女人發問。
一問一答間,我慢慢明白,自己竟然是失去了一個月的記憶,並且受了重傷,幸而被雲兄所救……又或者說,被她這個大夫所救。
「我是這裡的大夫,玄月。」
她淡然的一句卻在我心中化成驚雷之閃。死死扼住她的手腕,想一探究竟,卻被她的嗔怪的水眸噎回。鬼使神差地,我竟然說了句:「抱歉。」
堂堂一國藩王,竟然對一個女人說出抱歉,我暗笑自己的失常。然而第二天,她為我換藥,我只一眼便看到那細腕上極不協調的淤痕。防備地審視她每一個動作,眸光卻每每不自主地打量在那道淤血上。
包紮的時候,她故意加重力道,我能感覺她眉目之間的慍惱。心頭一陣好笑,雖然不是很疼,還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打量著她有些驚惱、挑釁的表情,興致盎然。
而意料之外的,一個偶然的動作,那串白玉珠竟然滑到她的手腕上,恰恰擋住那抹淤痕。
該怎樣形容此時我眼中映出的畫面?
猶如凝脂的雪腕與那珠圓玉潤的珠串契合無度,相得益彰。似乎就該是屬於她的一般,竟然有一種靜美蔓延開來。
「我帶著礙事,你不帶礙眼。」冰冷冷的一句,我心頭一歎。既然養眼,讓她戴到淤血消失未嘗不可。
只是,當時的我還不知道,一次偶然的玩笑,就這樣在冥冥之中注定了牽絆生死的緣扣。從珠串纏住她的手腕時起,我們的命運也*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雲月山莊的生活很是閒適,尤其是當有一個你不算討厭的女人細緻入微地照顧著你的時候,悠長的天光也會顯得不那麼無聊。
這個女人,叫做苑清蒔。
願卿釋?
真是好祝願。
可惜,她放不下。
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眸,那清淡的柔波後湧動的芳華,以及眼底難以察覺的一絲憂傷有如一塊磁石,深深鎖住我的視線。
因為,這個眼神,我太熟悉。熟悉到透過那琥珀色的瞳仁,就彷彿看到卸去鎧甲的自己。我知道,這個女人,背負著很沉重很可怕的包袱,叫做仇恨。
但是卻和我將自己掩藏起來不同,她卻是將一切都投射在一汪深湖一樣的眼眸裡,更不可思議是,背負了這些,那雙眼睛依舊清湛,淡然,不染塵埃……
和她相處的日子很是安靜,我們很少說話,卻也不會壓抑。我沉默,她清淡,就這樣淡淡的,卻很舒服。
在中原,她是第二個讓我覺得舒服的人。而第一個人,是雲兄。
中原的美與草原很不同,這裡的人小氣,連景致都那麼小家子氣。就好像我從來不喜歡婉約詞,我亦不喜歡中原。來這裡之後,我漸漸不喜歡說話,無謂的話說與無謂的人,實在沒有意思。
然而,這種疏離卻因為一個人,而完全改變。
「你在這裡釣不到魚的,這裡的海浪太大,魚沒辦法生存。」中原我最愛的是海,像草原一樣寬闊大氣。每每看海,卻總會碰到他,奇怪的釣魚人,ri復一ri的無所獲,卻日日都來。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那你說我應該如何呢?」雪白的衣角隨海風翻飛,釣魚人的臉上沒有什麼波瀾。
「換一個浪小的地方。」
「然後呢?」
「自然是收穫很多魚。」
「再然後呢?」
「賣錢,過你的生活。」
「錢花完了之後呢?」
「繼續釣、賣錢、生活。」奇怪自己怎麼會這樣耐心的回答這樣無聊的問題,或許是他不同與其它中原人吧!至少,他很有趣。
「看海人,在這個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過著你剛才描述的那種生活,循環往復,安逸而富足。但是他們永遠都束縛在了那片小池塘裡,沒有出路。」釣魚人的目光越過海浪,我想那些我讀不懂的東西,應該就是深邃。
「看海人,你可知道,他們不是沒有看大海的氣魄和夢想,只是被世俗所牽絆,他們以為忙碌的循環之後可以換來永久的安逸和看海的閒情。但是他們恰恰錯在失去了看海最好的時機,即便再來,心情也不同了。所以,我來這裡,釣的不是魚,是心情。」
終於,他收回目光看著我:「看海人,做大事的人,從來不在乎釣不釣得到魚這樣的小事。」
從此,大海邊釣魚的怪人又多了一個,而我終於結識了中原的第一個朋友,雲淡月。
與雲淡月相處了數月,我對於天澤越來越瞭解,完全不同於草原的ziyou,天澤更像一個金雕玉琢的牢籠,一切不過是禁錮中的繁華。而雲淡月,我隱隱覺得他想打破這種榮華。
那一ri,我與他並立江頭,他提起那個早就被我拒絕的問題。
天下,當真如此重要嗎?
他曾不止一次對我說過,他的民族,雲族,是一個受到詛咒的民族。在很久以前,一場天火燒死了大半個雲族。而雲族人天生絕色,世代淪為統治者的玩物。而得到天下,他只是為了解放族人。
我見識過雲淡月的貌美,掩藏在他人皮面具下的是一張與我極其相似的臉,美得不可方物。我也懷疑過自己的民族,因為我與他的容貌實在過於相似。但是我選擇忽略,因為我更願意相信自己是一隻草原狼。而且,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瀾,自打我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無比的確定,你是雲族。在中原獲取一席之地,對於我們的民族至關重要。我擁有財富,而你擁有兵權!」
「我從來沒有民族,也無意天下,在我心中,唯一駐足的,只有顛覆玄月宮。」一句拒絕,代表始終。即便是他暗示得天澤便的五靈器之一的現在,我依然堅定,只能以復仇為目的幫他,而絕不牽扯天下之爭。
因為,榮華虛無,權勢牢籠,不是我心的方向。
因為,我只想復仇之後,縱橫草原,恣意瀟灑。
然而,一切卻在悄然中發生了變化。
從什麼時候起,我的視線總是游離,而瞳仁裡位置,永遠佔據著那抹清淡的麗影。
從什麼時候起,我不再寡言,不再孤傲。竟也開始心思chou動,血液燃燒,甚至微笑……
果然,女人是毒,我也中毒了嗎?
看到匿心的一掌讓她嘴角綻放血花的那一刻,我想,我中毒了,而且是劇毒的罌粟。一旦沾染,再戒不掉。
為了她涉險,我覺得自己完全失控了。然而聽到她輔助的竹葉曲,又不自覺揚起了久違的笑容。為了她,殺神殺鬼,又有何難!
然,曇花一現的心動被心頭忽而湧出的記憶掩埋,她……竟然是玄月宮人!
回憶起江心小築的初次相見,她的每一句話竟然都是圈套。一切的一切,從最初就是一場蓄謀的欺騙罷了……心開始一點點碎裂開來,不可思議的疼痛……
果然,如她所言,她本就是個不可相信的女人!
而我,此生最為憎恨的就是謊言!
胸中的怒海翻湧,我從未如此怒火中燒。這個無恥的女人,我楚瀾逸,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但,我又一次失算了。
三天,等她醒來的日子竟然是那樣的煎熬。直到所有的怒火洩去,直到我變得越發不像自己。焦灼,暴躁,還有……強烈的害怕,怕她不會醒來。
「啊……」沐浴在晨光裡,床上那個虛弱的美人一聲痛呼,我的心便狠狠被揪了一下。
「怎樣?」前所未有的焦灼,我不顧一切的逼近她。蒼白的面容,開裂的嘴唇,微瀾的水眸,虛弱的暖笑,以及那句下意識的擔憂:「你受傷了?」她的一切那樣輕易地侵佔了我的世界……那一瞬間,我知道,我輸了,輸給這個一舉一動都能牽動我最深處的感情的女人。
再無法壓抑心中澎湃的**,我狠狠壓住她綿軟的唇,霸道地品嚐她每一寸香甜。情感的烈焰燃燒了整個世界,我沒有理智,只剩纏綿。
只要,她不再有下一步動作,即便曾經欺騙,我,或許願意試著原諒。
當發現她指尖最終還是觸上我的耳環,胸口一陣撕裂,心臟幾欲碰撞而出。惱火,怒氣化作烈焰,燒掉最後的柔情。
果然,女人,就是這世間最可怕的魔鬼!
緊緊攥住顫抖的雙手,想要立刻了結了她,卻如何也無法動手。我渾身陰寒,滿心都是嘲笑,嘲笑自己竟然不能下殺手。冷冷扔下一句狠話。此生,我楚瀾逸,再不願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