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晨,華清宮。
我洗去易容的脂沫,凝視銅鏡中久違的女兒容顏,黛眉琉璃眼,雪膚芙蓉唇。琥珀色的水眸波光瀲灩,眼波流轉間儘是瑰麗神采。柔唇淺淺漾起笑意,梨窩隱現,傾世嬌嬈。可惜……這張臉,好陌生……
沒有遲疑,我手指飛速塗抹,瞬間劍眉如峰,俏鼻如壁。只是五官稍稍調整,便少了脂粉俏,多了英雄氣。
起身,走到外廳,白鳳還在給天澋曜檢查傷口。
「殿下,昨天明明開始恢復的地方怎麼有開裂的跡象?」白鳳皺眉重新纏繞繃帶,疑道:「莫非……殿下昨晚做了什麼劇烈運動?」說著,抬眸看到我,表情愈發詭異起來。
「昨晚到沒有,不過今天早上……」天澋曜話語一滯,轉而輕笑出聲。
心頭發堵,早上的一幕,再一次出現在腦海……
睡眼朦朧,我微睜的眼眸忽而瞪大,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勝過女人的俊臉,緊閉的雙眸,絨扇般上下顫動的睫毛,微張的豐唇,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不過凌晨實在堅持不住閉了下眼,這個人什麼時候湊過來的!
掙脫,垂眸……
竟然還……抱著我!
「殿下!」一聲怒喝,我正yu發作。只見那廝眉頭緊了緊,迷離一句:「乖……別吵……」竟然手臂一緊,把我裹在懷裡。
這人,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憤然掙扎,猛地抬頭,瞬間撞上他湊來的嘴唇……
「唔……」我渾身一凜,下意識地一掌推出……
於是,便有了現在這樣的後果。
「龍公子,在想什麼?不過來坐嗎?」天澋曜發現了我,笑著招呼道。
冷撇他一眼,我忽的坐在桌邊,喝悶茶。
怪人!明明被我狠狠擊了一掌,竟然還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
「今天一早不知哪位大人送來了天祥齋的梅花糕,龍公子也嘗一嘗!」這時,白鳳已經幫他穿好上衣,他纖指一推,一盤糕點出現在我眼前。
「蹭在唇上的感覺……很是柔軟呢……不知道吃到嘴裡是不是一樣香甜……」
「咳咳咳……」一口茶嗆到,我怒瞪著他猛咳。
「龍公子?沒事吧?」白鳳喊公子的時候,語氣很是古怪:「我看你氣色似乎也不大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啪!
我猛地把茶盞拍在桌子上,正yu起身離開,忽見影匆匆走進來,跪地一叩:「殿下,去監視歌姬的探子送來消息。」
「拿來。」
天澋曜一應,接過影遞來的紙條,眸光忽而凝聚,猛射向我:「看來龍公子外面還有同夥呢?昨晚,有個自稱使節的人去劫獄了!」
什麼!
我腦子有如炸裂,慌然問道:「結果呢?」
「看來果然是龍公子的人。」天澋曜笑著,竟喝起茶來。
「我問結果!」
「看來……還是很重要的人呢!」他又抿了一口茶。
我忽的起身就往外衝。
「攔住他!」
話音未落,影已經擋在我面前。
「讓開!」一聲怒喝,我抽出水心。
「能讓龍公子失去理智的人……我還真好奇是誰?」天澋曜懶散地說著,似乎無關緊要:「可惜……讓他跑了!」
跑了?!
「你耍我?」我回頭怒目而視。
天澋曜優雅起身,緩緩走到我面前,笑道:「龍漓澈,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幹什麼?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心下一涼,他如果決心查我,不知道唐門還瞞不瞞得住……
「三月之約?我看用不了這麼久,只要我查清龍公子那些弱點……」天澋曜笑意越來越深,指尖纏住我的長髮,**著:「你似乎就跑不掉了呢!」
我咬牙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好了!就讓我們從這個劫獄人查起!」他邪魅一笑,與我擦肩:「影!去刑部!」
晨風微冷,我duli清華宮最高的屋頂上,墨發飛散,一如如麻的憂心。
這種時候,幹出這樣荒唐的劫獄,如此魯莽,會是誰?
狐姬都沒有阻攔,或者是攔止不住……
隻身一人敢闖刑部大牢,這樣盲目自大……
傻乎乎地冒名頂替,完全不經大腦……
忽而,青空中飛過一道白影。我一聲忽哨,白影落在腕上。是唐門傳信飛鴿?
急速摘下紙條,展開,只有唐門人看得懂的暗碼——瑰菱困宮!
該死!
死死攥拳,內力生生化掉信紙。果然是她!這個笨蛋!
華燈初上,窗外斑斕搖晃樹影,守夜的侍衛碰撞的刀鳴,拍打翅膀驚奇的飛鳥,不知哪個宮女打翻了夜宵……是夜,一切動靜憑空放大了數倍,不斷蕩起心湖的軒然波浪。
天澋曜回來之後,告訴我歌姬還活生生關在牢裡,而那個劫獄人受了傷,跑掉了。宮裡還在搜查,他也派了人查探,有進展立刻回來報信。
如今,這件事他完全掌握了主動權,而我只能一邊陪著他在寢宮讀書研習,一邊被動等待消息。
「龍公子,不會覺得燙嗎?」
「嗯?」
燭光下的天澋曜撐著額頭,從書中移開視線,薄唇勾起熟悉的月牙。循著他的目光低頭,滴滴燭淚灑落更換蠟燭的素手上。
「啊……」灼熱的感覺襲來,慌張放了燭台,yu摳下蠟跡的右手及時被天澋曜俯身抓住。
「一個晚上你都在想什麼?」天澋曜眉頭縮在一起,突突顫抖。責怪著拿出手絹沾了茶盞裡的涼茶,邊輕輕吹氣邊精心擦拭著。
愣愣眨眨眼睛,溫柔的燭火跳躍,打在天澋曜冠玉般的側臉上,輪廓也顯得溫暖而柔和。
「我自己來。」猛地搶過手絹,我冷然道。
天澋曜不屑地哼聲:「為了一個人魂不守舍成這樣?龍公子,這可不像你呢!與其盲目擔憂,不如先幹好眼前的事。」
不應,我迅速處理好蠟跡,又重新換了一盞茶。我的確需要冷靜一下,不能為了瑰菱亂了節奏。
「歌姬那裡,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動手,那個人倒是沉得住氣,只怕別的人就要沉不住氣替他動手了!」天澋曜放下書卷,分析著:「這可是陷害敵對勢力的大好機會!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動手呢!」
「殿下呢?這樣的機會,你打算怎麼辦?」我抬眸冷聲道。
「三哥不動,我又何必動?」天澋曜笑盈盈地看著我,眸光璀璨:「你猜,暗中監視的人裡,會不會有父皇?」
是啊!這正是一個觀察各個兒子野心的好機會!動手的人都是覬覦帝位的人,這些越是想當皇帝的人,越是不能傳位,誰不想當,才要誰當!
這時候,不動手的人,反而更有勝算。
只是……若是三皇子也動手了,陷害的矛頭必將指向天澋曜,這樣一旦皇帝參與監視的那個推測失算,天澋曜將會很被動。所以,他不能任由三皇子動手。或者阻止,或者以牙還牙,從而保持兩大勢力的平衡。
「不過,三殿下也想到這一點了吧……所以一直沒有動靜……」
「哼!我會逼他動手的!」天澋曜勾起笑容,語氣愈發陰冷:「你猜,如果其他動手的全在陷害他,他還熬不熬得住?」
淺淺一笑,我不再說話。到目前為止,我已經知道他太多計謀了。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這對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怎麼?龍公子又開始擔憂劫獄那件事了?」天澋曜深深看了我一眼,輕笑著:「恩……還以為我成功地轉移了你的注意力了……呵~沒想到你這麼執著啊!看來今晚又是無眠了……」
轉移……注意力!
難道說……他剛剛說那些費腦子的話就是為了引我思考,轉移我對瑰菱的擔憂?這個人……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天澋曜搖搖頭,重新捧起了書。
我愣愣看他一會兒,繼而望向窗外一輪玉盤,輕輕道:「殿下就沒有想要守護的人嗎?」
話剛出口,我就笑了起來,似乎,這個問題苑大叔也問過我……現在,這種揪心的感覺,算是想守護一個人嗎?
「想要守護的人……」天澋曜喃喃重複著我的問題,沉默良久,復開口:「龍公子以為什麼是守護?」
「曾經有一個人,他這樣問過我,當時我也不明白,後來那個人為了他守護的東西獻出了生命……」我淡淡說著,心裡忽而悲涼起來,月色攏起一圈霧氣,朦朧了視線:「其實,我並不明白什麼是守護……我只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這樣一個人,他在身邊你就會莫名的快樂起來,他不在你就會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他笑,你比他還幸福;他哭,你比他還痛;你想代替他疼,代替他傷,代替他身陷囹圄;一旦他有危險,你就會不顧一切……為了他,你沒有理智,沒有冷靜,你變得不像自己,卻控制不了……你會有一種衝動,讓他不受到任何傷害……」說著說著,我眼前不知什麼時候浮現的已經不只是瑰菱:「而且,這樣的人似乎不止一個。」
夜風起,吹動燭火搖曳,桌上的宣紙飄落,久久無人拾起。這一刻,時間彷彿凝固了,一切,都在這一抹淡淡的月光裡沉寂。
忽而,我手腕一緊。側目便對上天澋曜難得深沉的眸光:「陪我去一個地方,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