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獵獵,波心蕩,冷月無聲。我頗為詫異他會跟來,下意識的又重複一句:「楚公子?」
「我不是天澤人,沒有這麼附庸風雅,不用叫公子。」我微愣,楚瀾逸平靜的補充著:「我不習慣。」
「楚是稱呼,公子是地位,這樣不是很貼切嗎?」我淡淡淺笑,這人還不是從不喜歡玄月這個稱呼,給我起了個苑大夫這麼奇怪的名字:「我也不習慣苑大夫這麼古怪的叫法,叫苑清蒔就好。」
「苑……清蒔。」楚瀾逸沉吟著,聲音裡夾雜著一股異樣的情愫。忽而,他墜滿星光的眸子鎖在我臉上,良久,就在我忍不住要移開視線時,他伸出手掌:「把手給我。」
我微微一怔,遲疑著。他深沉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竟有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我歎口氣,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真是無禮。」
楚瀾逸並不理會,翻轉過我的手,在手心上寫了兩個字。
「澋然。我的表字。」
我一時啞然,回想起他剛剛的訝異和異樣,才發覺我剛剛說的名字是清蒔,不是玄月。他一直以為清蒔是我的表字,誤會是我讓他喊我的表字,於是把他的表字也告訴我了。
可是……雲淡月也是叫他瀾的,他竟然就這樣告訴我了。
「你沒事吧?」楚瀾逸瞥了我一眼:「臉色這麼差?難道剛剛受傷了?」
寫滿擔心的眼神?不正常,這個男人越來越不正常了!
「怎麼說也是你教出來的,哪有這麼容易受傷。」我笑著搖搖頭:「我只是在想你不是楚池人嗎,容貌卻很像天澤人,這裡的話說得也很好,連名字也是天澤的起法。」
「其實我的父母都是天澤人,二十二年前天澤內亂時逃到楚池。我是在楚池出生的,出生的時候母親就死了,父親傷心過度,終於在三年後隨母親而去。我是被楚池人收養成人的。」楚瀾逸淡淡的敘述著,似乎在講述一個不相干的故事。只是他越是平淡,便越覺得有一種淡淡的悲涼瀰漫開來。
「對不起,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話。」我望著他的側臉喃喃。
「他們死的時候我還不記事,所以不會很痛苦。」楚瀾逸敷衍著。
「其實,你還是很在意吧。在意自己不記得親生父母的樣子,遺憾自己沒有辦法感受他們的愛,越是沒有記憶,沒有痛苦,就越是寂寞,越是悲涼。明明存在過,卻無法回憶才是最痛苦的吧。」我緩緩說著,心長出細微的裂縫,一點一點剝落。在我心底,也有那樣一塊地方,像是被封印的禁地,明明感覺到蠢動,卻觸碰不到。
我是誰?和現在的身份有什麼淵源?那個詭異的夢境裡為什麼被喚作滄溟?那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又是誰?還有那個木玉之約……真的只是屬於水暖玉的記憶麼?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牽引著我,一步一步接近謎底,卻總也看不清征程。
而屬於我的也遠遠並沒結束。
風起,葉紛飛。
我信手夾住一片,似回應又似自語:「不過,記憶也是折磨人的東西呢!」說著,唇畔裹住葉片,溫柔樂音裊裊而出。
……
記憶裡那個身材頎長的少年,也是這樣立於樹下,滿眼溫柔地吹奏。那年小小的我就這樣支著頭,聽得出了神。
寄住在波若寺清淡的歲月裡,每月家人的探望是我最快樂的節日,每次哥哥都會為我吹奏葉音,他說這曲子叫《長相依》。
「長相依?」五歲的我晃動小小的腦袋,呆呆發問:「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在一起?我歪著頭,眨眨眼:「騙人!你們每次還不都是要走!」小嘴一嘟,趴在石桌上。
「告訴你一個秘密喲!」哥哥蹲在我面前,一片小葉子在我眼前晃了晃:「醜東西,等你吹響它,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我一下子雀躍起來,我是當真相信了他的。
因為,我從來不曾懷疑我們會分開,我從來都知道,即使聚少離多,我們的心也是在一起的。「在一起」就像一個咒語,讓我樂此不疲地練習著。每當生疏的葉音響起,都似在提醒著我,雖然他們不在身邊,但是只要知道他們還在,家就還在,愛就還在,我們就終會在一起。
……
「這曲子倒是聞所未聞……」楚瀾逸一句清冷喚回我的神思。
「在一起。」我用一個笑掩藏著情緒:「它的名字是『在一起』。」
可是,哥哥卻食言了呢……
忽然,手上一暖,楚瀾逸的溫度傳遞過來。冰冷如他竟然也有溫暖的時候,亦或是今夜的我涼透了呢?
我抬眸,再次笑起來:「楚公子?」言語裡壓抑著不滿與疏離,我試圖掙脫,卻被他死死反握住。我雖然不知道今晚為什麼會和他說這些話,但是可以肯定,我後悔了。
「叫我澋然。」楚瀾逸淡淡一句,鳳眸流轉,醉了一池星光,唇角上翹,彎成淺淺的月牙。是月光柔和了視線,還是夜色蕩漾了心神,那一刻落入我眼底的,難道是一抹淡笑,楚瀾逸的笑!
我一時錯愕,今晚的他,真的太不正常了,話多了起來,表情也柔和……一切,都隱隱讓我覺得危險。
「你不必一個人硬撐。我……」
「蒔兒!」瑰菱地一聲咋呼打斷了楚瀾逸,我暗暗松氣,趁機抽回手。轉身就看到雲淡月和瑰菱一起走來。
可是……他們怎麼會一起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