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怎麼在這兒!」我受驚閃到一邊,語氣裡帶著疏離。
「每次都這樣無禮,你可當我是殿下?」六皇子皺著眉,歎道:「你還是睡著比較可愛。」
我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悻悻提醒著:「殿下不怕有刺客麼?這裡很危險的。」
「我的馬車豈有我不能上的道理?」六皇子忽而站起身,我亦防備的起身。這時車身猛地一震,我沒有防備向他的方向倒去。誰料那六皇子邪邪一笑竟閃開了。
眼看便要摔到地上,手腕被猛地一拽,栽到六皇子懷裡。
「呵~你可知道我救你容易,殺你也很容易!」他用捏著抬起我的下巴,笑得戲謔。
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一舉一動怎麼這樣成熟!
我猛地掙開他,坐回床榻,淡淡道:「殿下貴為皇子,自然想怎樣都可以。只不過我的死活怕不是由我的態度決定的,而是由殿下的利益決定的吧!」
「別怪我沒提醒你,不只長得美不是好事,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六皇子輕哼一聲,甩袖而去。
我頗為煩悶的撩開窗簾,心頭驚詫,原來我睡了這麼久,天色已經接近傍晚了。
沿路的櫻花盛開,映著殘陽泛著少女的嬌羞。春風起,落櫻打著旋翻飛,舞得凌亂。
「李斯,還有多久到京城。」花香與六皇子的聲音一同飄來。
「這裡已經是京郊,連夜趕路明天一早就到了。」
恍惚中,如血殘陽化成火紅的木棉,凋零的都是血珠兒。還有一天,龍家父子就要殺頭了,心中泛起莫名的惆悵,命運好像一澤泥沼,一旦涉足便再也糾纏不清。
「今晚,最為凶險。」
我被話頭吸引,抬眸便遇上六皇子的注視。臉上的惆悵來不及收斂,啪的一聲放下竹簾。
凶險……
進京前最後的機會,刺殺就趁今晚。
透過竹簾,我依然感受到夕陽的光芒,緩緩閉上眼睛,似乎有一種冥冥的力量將我包裹,我享受著片刻的寧謐,直到夜色吞沒所有溫暖,我們已來到小村客棧。
我靜靜守著窗,銀月如鉤,灑下萬千雍容。
夜涼如斯,風起,櫻花飛舞,暗香湧動。
誰家玉笛暗飛聲?
尋聲而望,瘦長的身影,羞雲閉月,風露立中霄。
我倚著窗兒,靜靜地凝望,只覺得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也未嘗不可。
一曲吹完,六皇子一個回眸,竟然是一臉憂傷。
我身子一僵,那秋水一般的眼眸裡寫滿了愁緒、掙扎、悵然還有一種淡淡的決然。我看得呆了,一時無法相信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擁有這樣複雜的眼睛,心上一陣哀歎,皇宮裡的孩子都是這樣早熟嗎?
六皇子也是錯愕,但很快轉出一個笑:「睡不著嗎?」這個笑和以往的不同,但是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
「月亮好美,捨不得睡。」我亦笑笑,六皇子已走到窗前。
「曾經有一個女人也喜歡月亮,尤其喜歡在月下賞櫻花。只是她不知道櫻花易逝,歲月無情,她終也等不到那個不該等的人……如今花開罷一季又一季,人卻再也不會歸來……」六皇子倚在窗外的青牆上,月華在他臉上攏上一層銀霜。
「那個女人……是*?」
話剛出口,我便開始後悔,因為六皇子臉上泛起不屬於他的苦笑。
「你不怕嗎?」良久,他問道。
「如果我說怕,很怕,殿下會不會放了我?」我的語氣沒有起伏:「殿下又何必一問,無枝可依的人是沒有權利害怕的。」
「是啊,無枝可依的人沒有權利害怕。」六皇子淡淡重複了一遍,許久,問道:「你……叫什麼?」
我微微一怔。
「雲熙。」兩行清淚緩緩滑出。雲熙,雲兮?今昔,何夕?
六皇子的腳步漸行漸遠,恍惚中,他似乎說了一個「曜」字。
隱隱記起紅玉和我說過,天澤皇族姓天,皇帝天君霸,稱澤煬帝。皇子為澋字輩,其中一個容貌出眾,堪比月神,叫天澋曜。
天澋曜?
他在告訴我他的名字?
月華欺霜,景曜蘭裳,夜色深深,一群粗衣百姓鬼鬼祟祟的潛出客棧後門。
原來如此。
殿下,既然決定留我做誘餌,又何必多問?
霧氣遮了皓月,怕人的寂靜。
該來的遲早會來的。
……
夜深。
唰!唰!唰!
一陣慌張的拔劍聲響起。
「有刺客!保護殿下!」
彭!
幾個黑衣人破窗而入,長刀閃著寒光砍向床上,一時棉絮飛舞。
沒人!
幾刀刺向床下,桌下,梧桐櫃……
依然沒人!
幾個侍衛追進來,刺客虛晃幾下,跑了出去。
我從房樑上跳到櫃頂,又跳到床上,打了個滾,蹦到地上,匆匆跑出。
一路躲在陰影裡,且跑且停,不斷撞到屍體,侍衛,小二,以及不相關的人。不知跑了多久,已經可以看到樹林。
忽然發覺身後腳步聲凌亂,慌張回頭,猙獰的鬼面在夜色裡笑得詭異。
轉瞬,劍光凜冽,向我刺來。
還好來了一群侍衛擋住,我趁機向樹林跑去,沒跑幾步,肩上一陣刺痛,我被什麼東西鉤住向後倒下,拖著地拽回。
為什麼?我換了普通的衣服,已經不是皇子……這些人,莫不是為了隱藏行跡……趕盡殺絕不留活口!
腦海裡忽然閃現出剛剛來到客棧時的情景。
「這兒亂石岡平常都沒人來,我們這客棧都快幹不下去了,今天來了貴客可真是神仙保佑啊!」小二一步一鞠躬的引著我們進了客棧。
李斯一碇金元寶放在桌上灼痛了掌櫃的眼,五十多歲的大叔一臉笑容,一面道謝,一面衝著一邊算賬的兒子說:「兒啊,還不謝謝這幾位爺,有了這錢,就能取上媳婦了!」
李斯動作頓了頓,六皇子又扔了幾個金錠子,揚長而去。
「活菩薩啊……真是遇上活菩薩了……」
我腦中一片混亂,陪葬的人越多,他們逃跑的時間就越長。
該死!
我猛地拔出那利爪,瞬間肩上鮮血噴薄,疼得我險些背過氣去!
原來有倒刺!裡面的皮肉一定爛了!
我管不了這麼多,抽出匕首,咬著刀鞘止痛,勉強爬起來繼續跑。
嗖!嗖!嗖!
幾條拴著利爪的鐵鏈甩來,爪尖劃破我的皮膚,相較肩上的疼痛,已經完全沒有痛感。額上細汗滲出,我依然拚命的狂奔。
忽然,頸後陰風一陣,我急速往一邊倒去。
唰!
甩起長髮被齊刷刷的斬斷,我滾了幾滾,離樹林又近了。
沒有遲疑,我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跑。
傷口處突然猛地一痛,又一條爪鏈攀住,相同的地方,刺得更深。我一陣暈眩,手上的反應已先於大腦,拿著匕首朝鐵鏈猛砍,瞬間斷了。
來不及感歎,我咬緊鞘保持清醒,跑了兩步,終於進了樹林。
但是還不能停!
我藉著灌木的掩護,盲目的跑著,意識開始一點點渙散,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左肩的傷口突突的疼。
不行!漓澈,再堅持一下,不能暈!
只要再跑遠一點,跑到樹林深處,再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
我要活著,為了背負的人命,為了回去……
咬緊刀鞘的牙齒已經開始顫抖,我能感覺到身體裡的血不斷的湧出,生命漸漸消散。
眼角滑出淚水,隨著汗水滴落傷口,燒灼的痛,我需要這樣的痛保持清醒,我不可以死!
忽然,腳下一滑,我急速滾落,幾乎是同時,殘存的意識也消失了。
……
好痛……
我微微睜開眼睛,眼簾裡一片昏暗,著視野的擴大,我發現了昏暗中一小縫的天空。
唇角綻放一個釋懷的笑,太好了,我還活著……
轉動脖子,才看清自己是掉到捕獸坑,昨晚多虧了上面的樹葉雜草才讓我逃過一劫吧……
只是,那些刺客沒見到屍體是不會罷休的,天亮一定還回來找,不行!我必須離開這裡。
我動了動,忍著劇痛坐起來,發現左肩已經血肉模糊,半邊衣服全都是血,這一動不要緊,傷口又流起血來。
我撕下一條裡衣,胡亂綁幾下,應該能勉強支持一會兒。撿起匕首插入靴子,便又犯了難,現在我極端虛弱,別說爬出去,就連站起來都很困難。怎麼辦?
這時,頭頂一陣窸窸窣窣,灰塵翻飛,一個黑影出現在那裡。
心頭一涼。
一切都結束了。
……
「……小,小姐?」上面傳來驚喜的聲音:「可是小姐?」
不是鬼面刺客?
我瞇著眼睛逆光看去,只能看出男人的身形。
「我是翟青啊!將軍的副官翟青!」
難道是龍家副官!真是柳暗花明。我應道:「我受傷了,動不了,你先幫我出去。」
翟青聞言敏捷跳下,一把抱起我,躍身而出。
「小姐,我這就帶你去療傷。」翟青皺著眉看了一眼我的左肩,施展輕功踏枝飛起。
沒走多遠,他翻牆躍進一戶人家,儘管他飛速進了房間,我還是清楚的看到院裡熟悉的籐桌和火紅的那顆木棉。
夜夜垂淚迷舊夢,曉夢方嗅木棉香。花落花開尚有時,何以此殤獨綿長?
龍家!他帶我來了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