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打車蓋，馬車濺起泥水向著胡天飛馳。春雷滾滾交織著女人的抽泣，閃電閃爍著，龍夫人的臉愈發顯得蒼白如紙。
「娘，你不是做官婢嗎？為何也到了這裡？」向龍夫人說明了我的原委，我問道。
「我本是在鳳相家做官婢，不小心得罪了大夫人才淪落至此。」龍夫人說這句話時目光閃爍，我知道她應該隱藏了很多內情，但既然她不說便是不想我問吧，就好像我也只告訴他是得罪了官兵一般。
「雲熙，不要怕！」龍夫人幫我擦著臉上的污跡，笑得很勉強：「有娘在誰也別想動你分毫！」
我輕輕抓住龍夫人的手，不知該怎樣安慰這個堅強的女人，只得默默點頭。
「夫人，老爺和少爺定罪了嗎？」紅玉顫顫的發問。
真是好丫鬟，這個時候還惦記著主子。
「這月十九……」
龍夫人沒有再說下去，我知道下面的話是砍頭。這月十九，那就是三天後了。
「老爺一生戎馬，忠心不二。二十歲跟著皇上打天下，三十歲平定邊疆，四十歲天下大定，蛟澤封威侯。若不是他執意進京怎會招致禍患？」提起龍將軍的刑罰，龍夫人不禁感慨著。
「進京？」我發問。
「是啊，當年我們就不該去波若寺接你回京，不然你便可逃過一劫……老爺回京後便和我爹他們整日商討大事，定是得罪了什麼人，才會被誣陷通敵叛國的。」
「娘可知道爹爹商討什麼大事？」我隱隱覺得這件事不會太簡單。
「我也不知道，只記得老爺說過大二皇子的死很蹊蹺，還寫書信召集眾官員聯名上書質疑這件事。當時皇上大怒，懷疑有人下毒，一時間宮中大亂，死了不少人。」
聽了龍夫人的敘述，我大致捋出龍家之禍的原委。龍將軍的作為招致小人陷害是其一，精明如皇上卻為何在這件事上如此糊塗，沒有詳查便聽信一方之言？也許，根本就是順水推舟罷了。
助他得天下便封了個王安撫著，放心不下又請回京師奪兵權。可惜我這爹爹太耿直，偏偏興風雲，還召集百官這麼囂張。這樣的勢力皇帝豈能不擔憂，又豈能容他！一個誣陷正中下懷，還不趁機吃干摸淨！
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這是歷史不變的真理。
如果這皇帝精明，就不能留一個活口，以防東山再起。
正想得出神，龍夫人忽然一把抱緊我。我回神才發現外面儘是打鬥的聲音。
「是強盜！」車上的女人不安分的炸開。
「雲熙不怕，有娘在。」龍夫人的手臂緊了緊，紅玉撩開車簾。外面亂成一團，刀光劍影中血光四溢。
我的心沉了幾分，那些人絕不是強盜，強盜是不會蒙面的！
龍夫人板過我的肩，眼睛裡的東西我熟悉的很，叫做堅毅。
「雲熙，我們不能在這裡等死，」她咬牙道：「跟娘殺出去，怕不怕？」
果然是將軍的夫人，有膽識！
「雲熙不怕！」
龍夫人從懷裡拿出一把長匕首，寶石鑲嵌十分精緻。
「這是娘從你爹那裡要來準備受辱時自行了斷的，現在給你，你拿不動長刀，總要有個防身之物。」
「娘，雲熙不會給龍家丟臉。」接過匕首，我對龍夫人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得了我的諾，龍夫人又堅定了些，轉身向紅玉，未及發話，紅玉便開了口。
「夫人，這些年老爺和夫人待紅玉如親人，紅玉無以為報。唯有賤命一條，願為龍家百死不辭。」
「不愧是我的好紅玉！」龍夫人忽而站起，沉聲道：「各位姐妹，賊人當前，我們在這裡慌張下去一定是死路一條！如果殺出去，說不定還有生機！」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妹子，你瘋了我們可沒瘋！我們手無縛雞之力出去還不是個死！」
「就是，要走你走！我們可不犯傻！」
「留下才是犯傻！我們所有人衝出去，分散賊人的攻擊才更有勝算，死活憑運氣，至少還有存活的機會！在這裡就是等死，必死無疑！即便是官家勝了，便要去做軍*，那豈不是連死都不如！殺出去，即便是死，到了陰曹見到祖先都是榮耀的！」
「雲熙……」龍夫人顯然十分驚詫我能說出這樣的話，美麗的眸子裡星光閃爍，喃喃道：「你真是長大了……」
「拼了！橫豎就是個死！」我的話起了效果，車廂裡爆發一陣應和。
「好！大家殺出去！」龍夫人拉著我跳下馬車，撿起一把長刀衝了出去。
果然，賊人被我們分散了許多，不斷有人倒下，娘和紅玉護著我一路揮舞長刀，我埋頭猛跑，手中緊緊握著龍家的匕首，似要把它融到血肉裡去。
眼看就要跑進樹林，我忽然感覺身後一陣陰風，想躲避已然來不及。千鈞一髮之際背上被猛地一推，我打著滾飛出去，掙扎著爬起來，便被龍夫人一把抱起。越過她的肩膀，眼前的景物顫抖著急速後退，我看到紅玉孱弱的身體瞬間被一把長刀貫穿，她望著胸口穿出的白刃，表情很驚恐。
「紅玉！」
我張開雙臂呼喊著，喊得撕心裂肺。什麼時候起，這個傻傻的女孩已經入了我的心……
紅玉，我一個匆匆紅塵客，何德何能值得你以命相抵……
紅玉的表情漸漸鬆弛，眼睛空洞的朝我看來，卻似乎什麼也沒看到。慘白的唇角抽搐著，想發出聲音卻吐出汩汩稠血，但她依舊固執的說著，字字句句反覆著，即便無聲我也看得出她在說：「小姐，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不能陪著我了，還是保護不了我？
密雨衝散了血液，妖冶的紅花開在紅玉的臉上，身上，然後被肆虐的雨水沖淡，直到她乾淨的一塵不染。
那蒙面人一把推開紅玉，yu向我們追來，卻發現紅玉死死抓著他的腳踝，甩了幾下，沒甩掉。
那人怒吼一聲又補了幾刀，紅玉死了，但手卻還倔強抓在那不放。
長刀雪亮，一下砍掉羸弱的手臂，那蒙面人狂奔著，越來越近……
忽而眼前樹影斑駁，終於到了樹林。
一切發生的很快，半柱香不到，卻恍若經年。
忽然，娘抱著我蹲下，一從灌木擋住我所有視線。隨即我被帶入娘香暖的懷抱，軟軟的聲音響起：
「雲熙，答應娘，就算只剩下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娘？」龍夫人的話怪怪的，我的頭被她死死按在懷裡，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雲熙，娘出去看看賊人追來了沒有，你在這等著娘，不要出聲。」
我感到頸上滑下溫熱的液體，緊緊抱住龍夫人：「娘，不要去。」
「雲熙，」龍夫人不理會我，繼續說著：「一會兒你要是看到那幫賊人追著娘跑了，你等他們跑遠了就朝相反的方向跑，拚命跑，不要停！」
我猛地掙開龍夫人的懷抱，搖著頭：「不行，娘不可以為我冒險！」
「雲熙，別說傻話！」
我當然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這樣才大家都活下去的幾率最大。如果是剛剛穿越過來的我一定會立刻同意。可是，我已經不是了。
曾經，我唯一的目標就是回去，只要能回到諾身邊我可以傷害任何人，利用任何人。可是漸漸地，我的冷漠和決絕，麻木和生硬卻被這裡的人一點點的融化。
溫暖和感動有時真的很可怕，即使我那樣的抵制，那樣的告誡自己不要和這個世界扯上任何關係，我還是不可救藥的淪陷了。我開始為紅玉揪心，不想讓龍夫人範險，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愛情，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麗的感情，那也是可以柔軟人心的美好，美好的讓我沒辦法再自私，再漠然。
「娘，要走要留，我都要跟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