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幫各派的黑道頭目,自有聽說過或見過賀蘭秀川,並瞭解紫冥教規矩的,此時不由露出疑惑之色,紫冥根基龐大,實力雄厚,教主為武林之主,是極尊貴的位子,教主正位,當有三日大典,天下豪雄鹹與盛會,如何這般悄沒聲息的就換了教主?
饒是如此,懾於紫冥雄威,眾人依舊彎身道賀,亂糟糟的恭賀聲音響成一片。
賀蘭悠微笑頷首,氣度雍容,我盯著他,突然發現記憶中最為深刻的羞澀笑容如今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平靜深沉的淡淡笑意,獨坐巔峰,遙遠著俯視眾生,親切,卻不可觸及,原來當年,那個羞澀微笑,明媚如陽光的少年,早已被時光的屍骸,層層埋葬,或者,那個少年,根本就未曾存在過,只是我恍然一夢,如夢蝶般夢見那明麗溫柔少年,將他和眼前這個無限尊貴優雅,光華燦爛的男子自以為是的重疊在一起,然後於某個淒風苦雨的日子,被驚破美夢而已。
賀蘭悠環顧全場,開口第一句話卻石破天驚:「且莫稱我教主。」
眾皆一呆,林乾卻已俯首道:「是,屬下失言。」
鴉雀無聲的人群,茫然看著這對主從做戲,我冷冷看著,賀蘭悠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清晰。
「諸位,賀蘭悠今日有幸,得見尊範,實在是敝教之榮,若在平日,當設席相邀,共慶此無雙盛會,只是敝教近日,有不忍言之事,令敝教上下憂心如焚,諸事簡慢之處,還請恕宥。」
嘴上說著恕宥之言,他神情裡何曾有絲毫愧疚不安之色,然而紫冥的威勢壓在那裡,「不忍言」三字又太過驚悚,於是,人群中又是一陣謙讓回應之聲,面上的疑惑又多了幾分。
賀蘭悠神色一正,朗聲道:「諸位一定疑惑紫冥既立新主,為何不舉辦大典?這是我的意思。」
不待眾人發問,他已雙手一拍,立時便有兩名男子捧上一個托盤。
紫漆托盤,上面疊著狀似衣物的東西,賀蘭悠一擺手,林乾上前,小心翼翼捧在手中,自行向台下行去,先到得台下首座,武林大幫血刀盟旗下,將那物奉給一長鬚老者。
劉成冷冷道:「這是血刀盟盟主,刀長清。」
他語氣寒洌,我看了他一眼,他正死死盯著台上賀蘭悠,目光瞬也不瞬。
我無聲歎息,轉去看刀長清,他正滿面疑惑的接過那衣物,翻看了一會,突然輕輕咦了一聲。
隨即他又看了幾眼,微微沉思,面上便現出驚震的神色,默不作聲的將衣物奉還林乾。
林乾依序而行,將衣物奉給下一個,黑煞幫幫主鐵鯊,鐵鯊翻看一番,也同樣現出驚訝神色,沉默將衣物傳遞下去。
衣物在每個江湖幫會頭目手中傳遞,人人都神色古怪,緘口不言。
這般沉默詭異的氣氛,令不得窺其堂奧的眾人更加好奇,人潮擠擠挨挨的向前觀望,不住張頭接耳,頻頻猜測。
直到衣物在有頭有臉大佬手上轉過一圈,眾人的好奇之意被吊至頂峰,亟yu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幫主們為何神色如此古怪,賀蘭悠才清咳一聲,令林乾將東西小心捧回,微笑,笑意卻不在眼底的淡淡問道:「各位,有何看法?」
對視一眼,又猶豫半晌,刀長清才遲疑道:「那棉袍外表完好,內裡棉絮粉碎,絲線全斷,顯見是內家極頂綿柔掌力所致,且棉絮已碎成灰,卻又凝結在一起,此掌出掌時掌力分三層,一層較之一層更為力足,推波,綿延不休。」
「刀盟主認為這摧毀衣物之人,功力如何?」
「當為絕頂高手,老夫遠遠不及。」
「若是有人穿著這棉衣,受此掌力,後果會當如何?」
神色一變,微一猶豫,刀長青斬釘截鐵答:「必死無疑!」
「果然不愧是雄霸兩湖,名垂江湖數十載,見識超卓的刀老盟主。」賀蘭悠微笑,「佩服。」
刀長清微微躬身,以示遜謝。
賀蘭悠笑容一收,冷冷道:「此衣,乃我教第十代教主,先父遺物。」
此言一出,盡皆嘩然。
我冷笑起來,已經明白了賀蘭悠的意圖。
果然聽到他朗聲問:「諸位前輩當可知,當年先父武功,獨步天下不作第二人想,除非極為親近之人近身偷襲,否則無論誰,也不可能當面擊中先父一掌。」
眾人頻頻點頭,神色深以為然。
指了指那印上深深掌印的棉袍,賀蘭悠道:「而能夠近身我父,且又擁有如此絕頂內力,所使掌力亦為紫冥天魔凝血神功的,各位認為,該是誰呢?」
場中靜寂,人人神色陰晴不定,某個名字呼之欲出,卻不敢宣之於口。
賀蘭悠負手而立,仰望長空,悠悠道:「先父一生英傑,嘯傲江湖,叔度襟懷,紫芝眉宇,坦蕩豁達,慈憫和正,悠幼齡失祜,未能常侍他老人家膝下,每每思及,皆悵恨不已。」
他在此時突然回思賀蘭笑川,語氣娓娓,神態平和,眾雖不解其意,但都凜然肅立,俯身傾聽,頂峰之上,數千人鴉雀無聲,唯聞冷風瑟瑟,落木蕭蕭。
「猶憶悠少時,坐於先父膝上,曾聞父言:」吾癡迷武學,諸事少理,所幸福緣深厚,自有英傑才人襄助,猶以二人,我之愛重最甚,此吾一生所幸:得妻如你母,得弟如令叔秀川。「
最後一個名字如燒著的針,刺得所有人都一顫,唯獨賀蘭悠依舊如常,淡淡道:」昔日悠有聞及此,心同我父,不勝感慕,二十餘年來,對先父所言之人恩德,稍瞬不敢有忘。「
他頓了頓,神色忽轉黯然,道:」然家母自先父失蹤,便鬱鬱早逝,此為人子者不敢言及之痛也,然天命有常,非人力可挽,所幸家叔秀川尚在,於先父失蹤後就教主位,多年來,悠牢記先父之言,事之有如親父。「
我幾乎要冷笑出聲,硬是生生捺下。
好,很好,很會做戲,賀蘭悠,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戲,當真是將自己的人生,也當做戲來唱作念打了罷?
我若不是親眼見著大漠之上,你叔侄那一番交鋒,只怕我也如今日與會那些幫派大小姐,女俠魔女們一般,為你珠淚盈盈,憐惜不已了。
賀蘭悠自然不知道我的腹誹,他一番話畢,突冷笑一聲,霍然轉身指向那棉袍,冷聲道:」然天道不死,公理未滅,yin惡奸邪,終有見時,我教尊護法軒轅,隱忍數十載,於悠尚懵懂無知之時,全力護持先教主遺孤,屢遭賀蘭秀川迫害,去歲冬,軒轅為賀蘭秀川所趁,斃命於漠北,臨終前,言悠已長成,當可知其苦心掩藏十數載之沉冤血案,為先父復仇,遂將此物,交付於我。「
我心中一寒,忍不住思襯他此話有幾分真假?去年冬於漠北,賀蘭叔侄徹底反目,軒轅無橫死當場,這是我眼見的,難道當時,賀蘭悠確實是見到了父親遺物,徹底印證了長久以來的猜疑?
想起大漠之上驚心爭鬥,賀蘭悠彼時落寞神情,不由一歎江湖風波詭譎不休,殘忍如斯。
寒風呼嘯,掠過金馬頂峰,捲起殘花如雪,淡白花瓣繚繞中,賀蘭悠長衣飛舞,眼風厲烈,語氣寒洌如冰:」悠,此時方知,十數載認賊作父!「
嗡的一聲,眾人被這冷肅的語氣和寒冷的秘聞,激得發顫,冬日微光下,人人臉色慘白,眼見江湖第一大教,今日當著天下人之面,掀開塵封多年的驚天秘聞,其酷厲決心,彰然昭顯,想起多年前的某個血光飛濺,燭影斧聲的結局,蒙蔽了世人這許久,都不由心生凜冽之意,某些老成持重的人,神色越發嚴肅,想必已經開始擔心,紫冥教有此驚變,定以雷霆手段報復,只怕江湖,腥風血雨將要再起。」此為人子之大不孝也,此紫冥聖教之奇恥也,「賀蘭悠不看眾人神色,只沉聲道:」豈有漠然視之之理?是以,敝教教眾,當年多蒙先教主恩澤者,自廢竊居大位謀殺尊主之孽賊賀蘭秀川,擁立新主,悠倉促正位,自知才淺德薄,難堪大任,然先父大仇不可不報,賀蘭秀川不可不誅,遂借此大會之機,邀集天下群雄,昭此血案沉冤,並昭告天下,自今日始,紫冥上下,必得以誅殺此獠為首務,與賀蘭秀川,不死不休!「
他突撥過肩前一縷黑髮,並指如刀,斬落烏髮一束,環顧四周,語聲鏗鏘,」為明此志,悠今以發代首,於天下英雄前立誓,一ri未報父仇,一ri未將此賊梟首,一ri不正式繼教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