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昕寵溺的看著我,微笑道:「可別牽累了他人。」
「不會!」我一揚馬鞭,「我警告過他了,如果遷怒任何無辜,那我下次扒的就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的皮了。」
近邪冷冷騎在另一匹馬上,冷冷道:「扒!」
我嗆了一口,還沒來得及說話,方崎已經銀鈴般的笑起來,「哎呀師傅呀,你這怎麼說話呢?扒?扒什麼?」
流霞寒碧早已笑得說不出話來,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劉成也淡淡露出微笑。
流霞笑了一陣,突想起什麼,紅著臉問我:「小姐,那個那個,衣服不會是你親自扒的吧?」
我一本正經答:「是啊。」
話音未落,眼角覷見黑影一顫,我斜眼睨過去,見沐昕正險險一抄,將險些掉落的馬鞭抄至手中,他一抬頭,對上我笑吟吟的眼光,竟突然也紅了臉。
我狡黠一笑,他卻已經明白過來,佯怒道:「又胡扯。」
我微笑著,做了個取手巾縛眼的姿勢,道:「我怎麼可能去碰那堆臭肉,喏,我蒙了眼,劍扛在他脖子上,然後,他便乖乖自己動手了。」
寒碧哈的一笑,忍不住道:「所謂世子,也不過一堆臭肉,看他以後還玩心眼不?」
我望著她的笑靨,突然心生感慨,有多久,我沒見過他們,這些我愛著的人們,開心疏朗的笑容?
這本是我應做到的事,然而我從未能好好完成,卻一直讓他們為我擔憂而愁容滿面。
所幸,終於離開了那個沉滯陰冷的王府,那個滿是惡意的王府,離開那些讓我厭惡不已的人和事,以後的日子,當可以明朗些吧?
自夾河回王府,為的就是師傅和方崎他們還在那裡等我,如今他們已在我身邊,再留在那裡,已無任何必要。
沐昕倒是擔心我們離開後,熙音會否再次自殺以圖傷害我,倒是師傅很明確的道:「她捨不得。」
熙音那樣的人,那般珍愛自己,被逼至那般地步,那一剪刀都未傷至要害,否則我早已死了,她終究是捨不得將自己的命換我的命的,那日,不過怒氣上湧的憤激而已。
山莊暗衛,會好好守著她的。
流霞寒碧尚自在唧唧呱呱笑個不休,她們為能脫離那個險惡的王府而分外愉悅,我卻已默默轉身,望著晨曦裡燕王府宏偉深黑的影子。
漫天雲霞漸漸鋪漫,霞光燦爛如錦,飛簷的形狀如游龍,翱翔在金色的朝陽中。
燕王府,無論等待你的是怎樣的結局,可我想,我不願再踏回此處
收了笑容,我揮揮馬鞭,淡淡道:「師傅,我們走吧。」
師傅卻不動,道:「蘭舟。」
我怔了怔,這才發現遠處有個黑點,緩慢的靠近來。
她走到近前,果然是蘭舟。
我疑惑的看著她,昨夜我已命人在她事了後,給她銀子離開北平,日後好生度ri去,她怎麼又來了?
陽光漸漸明亮,明亮光線下她面色卻慘白如紙,兩眼無神表情空洞,臉上額頭亮晶晶的不知是汗還是水,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晃晃,已將虛脫。
流霞寒碧驚呼一聲,下馬去攙她,她任她們扶住,卻努力的將頭轉向我,嘴唇蠕動著,似乎努力想發出聲音,卻說不出來。
看起來,她受了很大打擊。
我悲憫的注視她,輕輕道:「蘭舟,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們在這裡。」
我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她的神思才似漸漸轉回,渙散的目光漸漸合聚了來,轉向我,半晌喃喃道:「我殺了他」
我一驚,立即問:「殺了誰?」
「我殺了他,殺了他」她依舊喃喃重複著那句話,忽聽流霞一聲驚呼,接著噹啷一聲,蘭舟似是手一軟,我從流霞和寒碧擋住她的縫隙中,看見一柄匕首從她掌間墜落,匕首上淋漓的鮮血,濺落一地。
那柄匕首,精緻的銀柄,雕著古怪的螭紋,鑲嵌著色彩迷魅的紫晶。
我的心一緊。
盯著那柄匕首,我突然開始害怕,不想上前。
卻有一隻穩定的手,輕輕揀起了那匕首,輕輕的問蘭舟:「你是用這匕首殺了他?」
是沐昕。
蘭舟如中魔般的盯著那匕首,癡癡點了點頭。
「誰給你的匕首?」
這句話宛如魔咒,打破蘭舟一直的失神狀態,她突然渾身劇烈顫抖,捂著臉大聲哭叫起來。
「我沒想殺他,我沒想殺他!!!!」
沐昕的聲音越發溫和:「那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蘭舟不肯鬆開自己的手,指縫裡淚珠滾滾而下:「是他!是他!他是個魔鬼!他是個魔鬼!!!我根本沒想殺掉正安啊那個魔鬼,那個人不是人,是魔鬼!」
她撲通坐倒在地,抽泣道:「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聲音淒慘如悲鳥夜啼,聲聲抖顫。
流霞寒碧早已紅了眼眶,都蹲下身去輕聲安撫,方崎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披在他身上,我默默望著那匕首,面無表情。
半晌後,蘭舟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開始斷斷續續的訴說。
「郡主你走後……我本來想扮鬼嚇他,聽聽他的心裡話的,剛要出去,忽然發現他立在那裡不動了,然後然後就有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
沐昕淡淡問:「銀衣?很出色的男人?」
蘭舟有些疑惑的想了想,道:「太暗了,他的衣服顏色我沒在意,但他的面具是銀色的,長相雖然看不見,但他很高,氣度,那氣度很好」她的目光突然轉向沐昕,「雖然我看不出來他的容貌,可是感覺就是個很美,很典雅高貴的人,不會比易公子失色但是他的氣質感覺更深沉迷惑些,不似易公子清朗他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時候,就像就像整條巷子都亮了亮,然後四周似乎都漾起了很奇特的沉香」
她神色漸漸迷離,似乎再次沉入那荒誕如夢的離奇一夜裡,隨著那魅力奇絕的男子的一舉一動而迷惑,她看見自己呆呆的望著他,看見他慢慢走到她身側,微笑著遞給她一柄匕首,問她:「為什麼不殺了他?」
「為什麼不殺了他?」這句話如有毒的種子,種在了她的心裡,她突然失去了反駁的力氣。
對啊,為什麼不殺了他?
「他負了你啊,你應該殺了他。」他聲音低沉而美好,如上古名琴初初撥響,驚動夜的絲絃,亦驚動她內心深處沉潛的恨與惡。
心底的惡散了開來,驚燥的竄入夜色中,四周沉香越發濃烈,令人恍惚,有什麼花朵的影子在雨的微光裡搖曳,很美,卻及不上那人一絲的風姿,她的眼光,無意掠過他的長衣,迷迷糊糊的想,他的衣服,為何不濕?
匕首在掌中發燙,越來越燙,令她幾乎掌握不住,她聽見自己呢喃:「殺了他,殺了他」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說,「殺了他。」
後面的記憶,是空白。
當她自迷離的香氣中漸漸驚醒時,發現正安倒在血泊中,而她,掌中握著鮮血淋漓的匕首。
而他,靜靜站在她身側,目光投在空茫的虛無中,夜風拂動他的衣袂,他聲音美好而氣韻冷酷,他淡淡說,「果然,女人都是心狠的,你看,你說捨不得,不也殺了他?」
她張口結舌,踉蹌退後,幾不成聲。
「不,不我沒想殺了他是你,是你你逼我」
「我逼你?」他笑得譏誚,「匕首是你拿著的,是你刺出的,我站在這裡,根本就沒動過,你不能接受自己的狠心,便要推到我身上?」
她站立不住,靠在牆上,看著這個美麗的男子,突然發覺他不是她第一眼以為的仙之子,卻是地獄裡生出的曼陀羅妖花。
美麗而有毒。
他微微走近,她驚恐退後。
聽得他輕音如夢,如她永生的噩夢。
他說。
「她不是說了麼,看你對他恨到什麼程度,看你的心,對他的留戀和痛恨,哪樣在最後抉擇時佔了上風。」
他指了指她的心口。
「你的心,最終還是恨佔了上風那麼,她呢?」
她一時不能明白他的話,只呆呆的看著他。
他一聲輕笑。
「你,幫我問問她,」
他的笑意突然消散,散在微涼的風中,雨聲將歇,月光升起,月色映在他眼中,那裡空無一物,而又廣納全天下的寂寞。
「她的恨,是否也比愛更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