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飄著瑩綠的點點微光,在人頭頂上緩慢游移,宛如幽靈翩躚,狹窄的道路充溢潮濕的腥氣,裹捲著絲絲砭骨的寒意,直yu鑽人骨髓,真不知道這盛夏之季的崑崙深谷地下,幽深黑暗的甬道之中,哪來的烈烈寒風。
軒轅無舉著一支蜜蠟巨燭,小心翼翼走在我前面,再三叮囑:「記住,一定要踩著我的腳步走,一步也錯失不得。」
那燭光,在這陰森詭秘的道路中,幽綠的底se映照下,原本的黃色微光,也變成了奇異的灰綠之色。
軒轅無歎氣:「少教主真是瘋了,我也瘋了,竟然陪你走這條路,要知道,我在紫冥教三十餘年,這路也只走過兩次,每次走,都像是一個噩夢」
我緊緊盯著他的步子,心不在焉答道:「這條路,很危險麼?先前賀蘭悠說走暗河的時候,我看你臉色都變了。」
「我怎麼能不變色?」軒轅無苦笑:「上一次走這路還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暗河又可能會改變流向,我又不是神,哪能記得清楚,萬一運氣不好,落入暗河,深墜地底深淵,那可是屍骨俱無的下場。」
我沉吟道:「聽聞崑崙有地獄之門,上有天雷下有暗河,天雷威力絕倫,倏隱又現,暗河奇詭莫測,落入者萬劫不復,難道就是指這個?」
軒轅無語氣裡有微微的讚賞:「你倒博聞,是的,這暗河位於谷底深處,其上有千年沼澤,據傳暗河極其詭異,下通幽冥,落入者便會被拖入地底深淵,熟悉崑崙的人,都是聞暗河而色變的。」
「既然這麼危險,為什麼紫冥教還會選擇在這裡另建密道?」我忍不住疑問。
「昔我教第七代教主驚才絕艷,號令天下,又因緣巧合得了一件重寶,他慮及盛極必衰樹大招風的道理,為子孫後代計,硬是在這土質堅硬的崑崙山中建了密室,藏了秘寶,並未雨綢繆的修了雙密道,其中的暗河密道,是他親身查探後建的,為的就是若有個萬一,還有處任誰也想不到即使想到也不敢輕試的退路,這條密道穿暗河而行,直通宮門之外,可以說,是我教僅有教主方能知道的絕密。」
軒轅無的語氣裡突然多了絲悵然:「我本來也不能知道的,只是,十五年前」他突然住了口,將話題岔開:「聊天易分神,還是專心行路吧。」
十五年前,賀蘭悠五歲,十五年前,上任教主失蹤軒轅無言辭含糊,語多遲疑,卻令我隱隱覺得,他和當年賀蘭笑川的失蹤,如今的密室暗道,賀蘭悠,還有那個所謂僕童畢方之間,一定有一些極深的隱秘被埋藏,只待某一ri,被雷霆萬鈞的從塵封的歲月中連根掀起。
只是如今,我沒有心思去探索紫冥教的秘密,先前離開時,水屏之上,言語交鋒未曾佔得上風的賀蘭秀川最終發現了沐昕的異狀,驚訝之餘倒也多了幾分佩服,攔下了yu對沐昕不利的手下,反倒應了沐昕的要求,服下了緩解的藥丸,然後離開了賀蘭悠的內室。
臨走前,他環顧室內一周,緩緩道:「我總覺得,不知在什麼地方你們在看著我,那麼,我想我這句話你們也聽得見,」他看向沐昕:「朱姑娘,想要令友的命,便帶著解藥來吧,我等你。」
我暗暗心驚賀蘭秀川敏銳的直覺,眼見著沐昕被他們帶走,不由憂心如焚,立逼著賀蘭悠開啟暗河密道。
賀蘭悠的神情看來頗為古怪,幾番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命軒轅無帶我前去,我拔腳便走,無暇注意一動不動佇立當地的他,擦身而過時,卻聽他輕輕道:「若換成是我,你可願以性命擔保我的行為?若換成是我,你可願冒險去救?」
我心中一震,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卻也似乎根本不yu得到我的答案,只是微微歎息一聲,轉身入了帷幕之後,他修長的背影穿行在漫壁紅黑符菉般的妖影和重重紗幔之間,步伐輕緩,宛如浮雲悠悠飄遠。
我卻心中一酸,直覺這曾給我溫暖的少年,正一步步遠離我,帶著無奈和決絕的心情,從此後,許便是隔重關,困塵寰,幾番眉鎖空長歎,換得相聚一夢殘。
有那麼一刻,我的挽留之聲幾乎衝到口邊,然而瞬間便又清醒,此情此境,我能挽留什麼?自相識始,我從來都只能看著他的心徘徊推拒,而迫於形勢,總是無能為力。
將歎息壓在心底,我決然和軒轅無進了密道。
此時密道已走了小半個時辰,我抬起眼來,看了一眼前方,卻依舊幽幽黑暗,彷彿沒個盡頭,又彷彿這路是通向地底,所謂有出口,不過是幻覺而已。
也許,不是幻覺我想。
這般一恍惚,腳下突然一軟。
異變突起!
一聲細響,仿如踩破水泡的聲響,我只覺得左腳陷入水流之中,那水流勢極速,隱隱有翻攪之力,身子頓時一傾,隨即一股巨大的吸力立即盤旋著攀附上來,拽著我斜倒的身體向下落去。
連串巨響聲起,我身周突然塌陷,剛才腳底的水流和四周的潮濕泥土倏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黑色的河流,悄無聲息奔騰在我腳下,那水流看似平靜,卻上有白色氤氳霧氣,河水閃耀幽幽暗光,隱隱可見白骨被水流翻捲而起,隨波起伏,而我,正懸空落於河岸上方。
那水流似有魔力,對其上空一切物質都產生吸力,那吸力極其巨大,以致耳邊竟起隆隆之音,微帶空洞,仿如自幽冥地底而生,枝蔓般纏繞所能接觸到的一切生靈,然後狠狠吞噬,我猝不及防,倉促間施展千斤墜,意圖穩定身形,卻也無法抵擋那般似可吸取人全部jing肉血液的強大吸力,驚呼一聲,已無可避免的要被捲落。
軒轅無撲了上來,伸手便拉,然而卻已是遲了一步,堪堪錯過我的衣袖。
銀光一閃。
我腕間的銀絲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出,緊緊纏上了軒轅無的手腕。
軒轅無的手腕,立即被巨大的吸力和我的體重帶得往下一墜。
鋒利的銀絲,巨大的力量,立時勒破了軒轅無腕間肌膚,鮮血滴落,熱熱的落在我臉上。
我吸一口氣,真元遊走,努力讓自己體重輕些,此時我的下降之勢雖已暫止,卻仍感覺到那吸力不曾減弱半分,甚至似有更烈之勢,竟似能將我和軒轅無一起拖拽下去。
銀絲在輕輕顫抖,滾圓的血珠沿著銀絲連串滾落,落在臉上的血越來越多,如血雨般打得我眼睛也睜不開,我的心,無限度的沉了下去。
再這樣下去,軒轅無的手會被銀絲勒斷。
然後,我還是會掉落。
何必拖累他人殘廢?
我無聲歎息,探手入袖,取出一個錦囊,用力擲出:「請代我交給沐昕。」
錦囊在半空中劃過流麗的弧線,落入軒轅無左掌中,他滿頭大汗,死死按著腕間銀絲,看著我的舉動,目中閃過驚駭之色,嘶聲道:「你不可」
我一笑,輕輕道:「還有,你告訴你家少教主,我願意。」
不去看軒轅無茫然的眼神,我滿意的閉上眼,賀蘭悠,你先前的問題,我還是回答了你。
這一生,也許總有這般那般的遺憾,但我一直希望我能,盡我的最大的努力避免。
我不要別人想起我時,生出永遠無法開解的憂愁。
尤其是你們。
我的馬車底鑽出的少年,我的獨守孤墳的少年,我的月下沉睡的少年,我的火海中哭泣的少年。
你們的未來,我當不能再參與。
可我想,對於我們,也許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浮起一個淡淡滿意的笑,我手腕一振,銀絲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