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雅敘的主人玲瓏心是一個很美的年輕女子,她不但精通琴棋書畫,甚至還懂得一些武功。
此刻,她一面為宮綺筳暖酒壓驚,一面柔柔地問道:「那兩個是什麼人?」
那一場搏殺之激烈,不但驚動了附近的住戶,甚至也已經驚動了官府。就在剛剛,宮綺筳還向來到現場的十幾名捕快衙役詳述了當時的情形。
本來,宮綺筳作為倖存的唯一當事人,應該隨他們去一趟衙門的,但是誰讓他是景德山莊的大少爺呢?衙役們只帶走了「名槍」和「暗劍」的屍體,回去交差,為首的那一人還對宮綺筳賠了半天笑臉。宮綺筳認得那人,知道他是景德鎮的總捕頭,便只淡淡地道:「本地的治安如此之差,樊捕頭真要回去和李大人好好商議一下了。」
玲瓏心見他半日都不做聲,以為他真的被那兩名殺手嚇到了,便將酒杯送至他唇邊。她見宮綺筳仍然無動於衷,便疑道:「往常宮少殺伐決斷何等豪氣……今日這卻是怎麼了?兩個殺手便令你心中不安了麼?」
宮綺筳本來正在想著心事,聽了玲瓏心之言卻忽然清醒,當下向抱歉她笑道:「適才不過是在想一件事情……倒讓你替我操心了。」
玲瓏心聞言,又是暖暖一笑,直笑得人心裡發甜,「玲瓏為宮少彈奏一曲琵琶可好?」
此時,宮綺筳已將她手中酒杯接過,整個人倚在軟枕上,朝她笑道:「好啊!我也好久沒聽過玲瓏的琵琶了……」
玲瓏心將壁上琵琶取下,調好絲絃,真正是「琵琶弦上說相思」,一曲幽樂自她指尖流出,令聞者心醉。
宮綺筳闔上雙目,聽著美人的指下妙曲,臉上漸漸浮現了一抹笑容。
玲瓏心向宮綺筳看了一眼,亦是微微一笑,手中的琵琶曲調卻變了。從江南的飛花流水,二十四橋明月夜急轉直下,瞬間到了金刃相交的戰場之上。
宮綺筳聽得曲聲有異,不由張開眼睛,卻不說話,只是盯著玲瓏心在琵琶上飛快抹挑的那一雙手。
從出征前的金鼓齊鳴,三軍將士吶喊助威……到決戰前夕的垓下伏兵,短兵相接,刀槍相擊……再到兩軍激戰的生死搏殺……
一時間,馬蹄聲、刀戈聲、吶喊聲……均在玲瓏心的纖纖玉指之下交織起伏,震撼人心。
宮綺筳不禁緩聲道:「當其兩軍決戰時,聲動天地,瓦屋若飛墜。徐而察之,有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辟易聲,俄而無聲,久之有怨而難明者,為楚歌聲;淒而壯者,為項王悲歌慷慨之聲、別姬聲。陷大澤有追騎聲,至烏江有項王自刎聲,餘騎蹂踐爭項王聲。使聞者始而奮,既而恐,終而涕泣之無從也……」
他的語音方畢,玲瓏心的一曲十面埋伏業已接近了尾聲……
宮綺筳喃喃道:「『十面埋伏』……玲瓏卻為何要在今日彈奏這樣一曲?」
只見玲瓏心在瞬間將琵琶四弦一劃之後急急煞住,曲聲嘎然而止。她笑吟吟地向宮綺筳道:「只因宮少適才長堤殺敵,英武非凡,因此玲瓏才要將這一曲『十面埋伏』獻與宮少。」
宮綺筳凝視了她片刻,忽然一笑,「宮某只聽說這『十面埋伏』乃是為那漢高祖劉邦所奏之讚歌……難道玲瓏竟然是用劉邦來比我麼?」
玲瓏心將琵琶放下,掩唇輕笑,「劉邦雖然一統天下,骨子裡卻不過是個市井小人……玲瓏一向以為,這曲『十面埋伏』並非是為劉邦稱頌……」
宮綺筳劍眉一揚,「莫非玲瓏是將宮某看做兵敗垓下,自刎烏江的項羽?」這話問出,已然隱隱別有他意。
但玲瓏心是何等人物?她不僅僅是色藝無雙的名妓,更是溫柔鄉里的一朵解語花……有道是「溫柔鄉即是英雄塚」,任你英雄蓋世,也逃不過「情」字一關。
卻聽她輕輕道:「楚霸王雖然自刎烏江,卻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玲瓏之所以看重其人,卻並非是因為他裂土封王……」
宮綺筳見她的語氣忽轉哀傷,奇道:「玲瓏難道真是愛上了『霸王』不成?」
玲瓏心歎道:「霸王英雄膽色,更有兒女情長……」
宮綺筳笑道:「原來你是為了虞姬而歎……若和劉邦相較,宮某卻也更欣賞項羽。只是他兒女情長太過,終究難逃英雄氣短。」
玲瓏心深深睨了他一眼,目中微微流露出了嗔怪之意。宮綺筳立時醒悟,笑道:「宮某該打。掃了玲瓏雅興。」
玲瓏心聞言一笑,卻道:「只怕宮少心裡卻是覺得玲瓏掃了你的興致才是真的……」宮綺筳賠笑道:「宮某豈敢!」
玲瓏心立起身子,將琵琶仍舊掛回壁上,自己卻仍面向粉牆,幽幽道:「宮少既然欣賞項羽其人……想必也應該聽過這麼一首詩罷……」
宮綺筳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思付,口中卻道:「不知玲瓏指的是哪一首詩?為何人所作?」
玲瓏心仍不回頭,只是緩緩吟道:「勝敗兵家不可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豪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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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心悟一連在集市賣了三天的馬,卻始終沒有賣出去。不過現在他卻已不為盤纏的事情發愁了,因為他已在景德鎮的浮梁鏢局找到了一份差事。
——雖然只是打雜,但是據說月錢倒也不少。在這裡干一個月之後,去六安的盤纏自然就掙出來了。
——記得他第一次去鏢局的時候,鏢局裡的人都十分驚訝……雖然他的衣著甚為樸素,人也長得平平常常,但是他牽著的那匹馬卻是匹難得的好馬。
鏢局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事情也很多。好在只是保鏢運貨,還不算很雜。但是王鏢頭安排給黃心悟做的事情可就雜得很了……從開門掃院子到餵馬搬貨跑腿…只要是什麼地方一缺人手,黃心悟便會被叫去幫忙。好在他人很隨和,話雖不多,但無論什麼苦差事都不抱怨,因此到鏢局的第一天便很得眾人好感。
他因為身份特殊,所以便隨口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做黃新。
這一日,他正受王鏢頭差遣,上街去買一些雜物。眼看物件都已買的七七八八,正打算要回去。卻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向他道:「大哥哥,你是不是原來在這裡賣馬的?」
黃心悟轉臉一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是小女孩站在旁邊。這女孩子生得十分美麗清秀,皮膚白皙如同上好的瓷器,透出一種少女特有的光澤。她笑起來純純的,帶著一股怯生生的羞澀,卻正是前日自己賣馬的時候站在街邊對自己發笑的那個小姑娘。
黃心悟不知為何,在心中對這小女孩生起了一種極為親切的感覺,便笑道:「是我。我記得你,你生得真好!笑起來更好看!」
那女孩聽了,稍稍低下了頭,輕聲道:「我那天見你在街上等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把馬兒賣出去,這才衝你笑的。」她遊目四顧,見黃心悟身旁沒了馬兒的蹤跡,卻疑惑道:「大哥哥,你已經將馬兒賣出去了麼?」
黃心悟笑道:「那匹馬沒有賣掉……寄養在別人家裡了。」
女孩聽了,似是更高興了,差點沒有拍起手來,「太好了!我還怕它會被壞人買走……他們會欺負它的……以前我家的慢慢就是被壞人買了去……結果…結果……」
黃心悟見她說著說著,眼圈突然紅了,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當下忍不住輕輕撫了撫她的頭,「就是因為怕它被壞人買走,所以我才沒有真的賣掉它。」
女孩抬起頭,眼中含淚,「我知道!大哥哥你是好人!你不會把它賣給壞人的!」
黃心悟心道我算是好人麼?勉勉強強也算是半個罷。可惜我卻是個窮人,不賣馬就只能靠打零工來賺盤纏。當然,這些話他沒有和小女孩說。
黃心悟見那女孩十分可愛,有心要和她多說一會兒話,當下問道:「小妹妹,你家住在哪裡?是這鎮子上的人麼?」
那女孩已經擦乾了眼淚,點了點頭道:「我家就住在鎮子邊上。」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呢?」
女孩聞言,又低下了頭去,似是有點傷心地小聲說:「以前有爺爺……後來……爺爺去世了……就只剩下我自己一個……」
黃心悟聽罷,又見這小女孩身上穿的只是一身粗布衣服,較之自己身上的布料更是不如。年紀雖小,容貌卻是美麗脫俗,不似一個普通的窮家女孩,心中不由得暗暗歎息,又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便又問道:「那麼……你平日裡又怎麼過活呢?」
「我麼……幫人家縫縫補補、洗洗衣服……每天到山上拾些柴禾、採些菌子來集市上賣。」
二人正交談間,忽聽一人喊道:「黃新!東西都買完了!還磨磨蹭蹭地幹什麼呢!」卻是一同出來的小李子。黃心悟見他催促,卻已不及向著小女孩細問家中詳情,只匆忙向她道:「你每天都要到集市上來麼?」
女孩點了點頭,「嗯。」
「那麼我們明天再見吧。大哥哥明天再找你聊天。」
女孩聽了,似是開心極了,連忙點頭,「好啊。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