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艷裳聽了薛麟的話,一聲輕笑,「小鬼頭兒,你想套我的話,只怕還要多歷練幾年。」
薛麟苦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在姑媽面前,哪有小侄搗鬼的份兒。」
薛艷裳聞言,面若寒霜,緩緩道:「麟兒,你好大的膽子。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那個字,卻偏偏要在我面前說出來……」
薛麟似乎很是驚訝,「姑媽指的是……小侄失言了,姑媽勿怪。」
薛艷裳凝視著他,從沈冥的角度看去,她和薛麟除了服飾打扮不同,竟然便似照鏡子一般,一模一樣。
沈冥自經縹緲峰一役之後,乃是第二回見到薛艷裳,只覺此人容貌美得異乎尋常,卻從未辨別過她的年齡。這時聽她姑侄二人對話,顯然是薛艷裳的年紀竟已不小,卻偏偏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提到老字。當下卻對她細細打量,但見她膚如凝脂,吹彈得破;眼似秋水,神光流盼;青絲烏黑,光可鑒人。儼然便是一個妙齡女子,何曾有半分老態?委實看不出她的年紀究竟幾何?
薛艷裳道:「你從小便天資過人,這等資質便是在大天羅宮之中也是罕見……姑媽真是捨不得讓你死……可是留著你,又不肯幫姑媽辦事……你倒說說看,讓我拿你如何處置?」
薛麟聽了她話,沉默了一會兒,笑道:「姑媽既然問了,小侄也不能相瞞。當年我爹爹是如何答覆姑媽的,今日侄兒也是一樣。」
薛艷裳冷笑:「麟兒,你幼年之時,姑媽待你如何?待你爹爹如何?你爹那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是他的親姐姐,他卻幫著外人來對付我!」
薛麟道:「姑媽今日既然將話說到這裡,那也就容做侄兒的說兩句。你因覬覦大天羅宮宮主之位,與天心宮主爭鬥多年,卻在哪一件事情上能贏過她?哪一次不是天心宮主對你再三忍讓?」
「忍讓?!我用得著她讓麼?當年十大長老原本就屬意我接掌大天羅宮,要不是因為天心未遣是天顏無色的侄女,我今日又怎會流落異鄉?在西粵一隅做那小小絳雲宮的宮主!」
沈冥越聽越奇,想不到薛艷裳和大天羅宮之間還有這樣的一段淵源。想來她原本也是大天羅宮之人,並且在宮中地位甚高,一度幾乎能夠接掌宮主之位,但由於種種原因落選,這才一怒之下遠走西粵,創立了絳雲宮。
薛麟道:「可是我聽爹爹說,姑媽當年之所以落選宮主,並不是天顏宮主偏心向著自己侄女,而是另有隱情……」
薛艷裳臉色大變,自池邊一掠而入池中。只見她足尖在水面上一點,居然便停落在了天池碧水之上!
沈冥見她立於水面,居然如履平地,這輕功真似輕若無物,卻不知是如何練成。
只見薛艷裳俯下身子,長長的頭髮垂到了水中,她也毫不在意。她將臉湊到了薛麟的耳邊,低聲道:「薛練衣居然連這樁事情也告訴你了,他還和你說什麼了?」
由於沈冥和二人相聚實在太遠,因此薛艷裳這般低聲說話,他便聽不見了。沈冥知道她二人此時所言乃是極其隱秘之事,因此連絳雲宮的門人也不許聽見。
薛麟見薛艷裳如此緊張,便也對她輕聲笑道:「我是我爹爹的兒子,他老人家有什麼事情自然都會告訴我的……不像姑媽,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
話未說完,只聽「啪」的一聲,薛麟臉上已挨了薛艷裳重重的一記耳光,雪白的面頰上登時顯現了五個手指印記,一道殷紅血絲順著嘴角緩緩流下。
薛麟不怒反笑,「怎麼?姑媽真的生氣了?呵呵,我還以為姑媽壓根兒就不在乎這件事情,也不在乎自己兒子的性命……」
薛艷裳伸手拽住薛麟衣襟,將他拉向自己的方向。由於薛麟此時正被鐵鏈鎖在石上,薛艷裳如此大力一拽,鐵鏈登時便往薛麟身上陷落,同時,胸口也幾乎憋悶得無法呼吸。他痛苦得微微皺眉,薛艷裳卻冷笑道:「麟兒,你這個壞孩子,你知不知道惹火了我會有什麼下場?」
薛麟咳嗽了兩聲,皺著眉笑道:「什麼下場?反正我現在也已經生不如死,姑媽倒真不妨讓我見識見識,您的絳雲宮裡還藏著什麼寶貝!」
薛艷裳直起身子,笑道:「你呀!就是嘴硬!一會兒可不要哭著求姑媽饒了你……不要埋怨姑媽狠心,不念姑侄之情啊!」
她在水面上笑得花枝亂顫,又似想起了什麼似的,「對了,想來你心中最恨的人應該不是我,而是那個背叛了大天羅宮,把你出賣給我的叛徒——龍在淵,是麼?」
沈冥只聽的心驚肉跳
——神龍堡居然也隸屬於大天羅宮!
——龍在淵居然將薛麟出賣給薛艷裳!
——既是如此,為何龍在淵還要派人前來蘇州營救薛麟?
………………
他心中千頭萬緒,一時難明。眼見薛艷裳不知要對薛麟用什麼厲害刑罰,薛麟如今身中劇毒,莫說用刑,只怕說不了幾句話就會斷氣了。適才聽他二人所言,當今聖上所中之毒居然是出自薛艷裳之手,卻和大天羅宮沒甚麼關係,只是不知薛麟口中的那個「權勢之人」究竟是誰?倘若薛麟一死,想要從薛艷裳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卻是千難萬難!沈冥打定主意,一定要救薛麟脫險!
他趁薛艷裳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薛麟身上,自己卻偷偷潛到了那群絳雲宮弟子的外圍。那些門人的武功和沈冥相較,自是遠遠不如,因此竟未察覺。沈冥見有二人遠遠站在離眾人兩丈左右之處,便傾身上前,輕輕彈指,那兩人哼也沒哼一聲,便軟軟倒下。
沈冥將這二人拖到一邊的山石之後,幸喜竟然是一男一女。他當即剝下那名男子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從山石背後走出,仍舊站在適才二人所站之處。
由於當時月色昏暗,那群絳雲宮弟子的目光又都集中在宮主和薛麟的身上,竟然誰都沒有察覺。
沈冥細數了一下人數,倒也不多,約莫五十幾人,心道必須一擊即中,否則給他們覺察,可是大大不妙。他伸手入懷,摸了摸囊中的暗器數量,與眼前敵人數目相比,卻還差得很遠,不由暗暗叫苦。然而一路摸下去,指尖卻碰到了一個猶如蠟丸的東西。
沈冥心中一動,隨即大喜,心道這番卻有救了。原來那個蠟丸不是別物,卻是沈清微親手所製的一枚煙霧彈,名字卻極富詩意,叫做「試問閒愁都幾許」。這句詞,乃是當朝一神童賀鑄所做,全詞卻是如下: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榭,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沈清微因極其賞識賀鑄其人,又因為下半句中帶有「一川煙草,滿城風絮」八個字,這才將自己所制之煙霧彈,取名為「試問閒愁都幾許」。
這煙霧彈小如雀卵,但是威力卻極大,一經施放,方圓幾十丈內皆煙霧瀰漫,人影難尋。
沈冥見身邊竟有此物,大喜過望。
卻聽薛艷裳冷冷道:「將這小子解下來,把咱們宮裡帶來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給他試試。」
便有幾名絳雲宮弟子依言上前解開薛麟身上鐵鏈。
原來那「流水落花春去也」之毒,能令中毒者身如萬蟻咬噬,從膚至骨,皆痛不欲生,因此薛艷裳倒也不怕薛麟逃跑。
薛麟此時生不如死,縱有一身絕世武功,也施展不得,只能任由他人擺佈。
沈冥見那幾名絳雲宮門人將薛麟從天池之中拖到了岸上,此時岸上卻已經擺出了幾種極其古怪的刑具。薛麟見狀,又是微微一笑,道:「小侄多謝姑媽成全。」
沈冥見此時機會難得,便將「試問閒愁都幾許」取出,向絳雲宮門人所站之中心位置的地面投擲過去!
誰料,薛艷裳聽得風聲有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也不見她人有絲毫移動,只是袍袖輕舒,襲出丈餘,輕輕巧巧地便將那枚煙霧彈攬於袍袖之內。
霎那間,絳雲宮眾弟子同時轉身,向沈冥看去。
薛艷裳美目流動,凝視著沈冥,冷冷道:「這點彫蟲小技,也想在我面前賣弄?」她舉起手中的小小彈丸,就著月色看了一看,笑道:「原來你是沈清微的弟子。是你師父派你來的麼?」
沈冥見事情敗露,又見絳雲宮一干人已紛紛亮出兵刃上前圍攻,當下卻不遲疑。只見他輕身一躍,竟是直朝著薛麟所在的位置撲去。
薛麟隔著眾人早已看見沈冥,似乎並無半點驚訝之態,嘴角邊卻掛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沈冥人在半空之中,正要朝著薛麟所在方位下落,卻忽聞一股香風襲來。只聽耳邊一個女子聲音道:「沈清微這老傢伙,專門和我過意不去。你是來救這小子的麼?」聲如鶯啼,音似鳳鳴,正是薛艷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