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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九章 大道至簡 第四節 文 / 不爭而勝

    江寒玉念叨道:「你叫何志宇,我叫江寒玉,我們是夫妻……」說著伸手一指苦海問道:「那他又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何志宇攬著江寒玉的纖腰,用腳踩在苦海心口上,哈哈大笑道:「他啊!他叫廢物,是天底下最沒用的男人。哦!不對,他根本就不是男人,只能算是個會喘氣的廢物。」江寒玉用漠然的眼神望著苦海,不知是憐憫還是嘲笑,連續念著「廢物」二字。

    心愛的人不再認識自己,這是何等令人痛心疾首之事,苦海亦不能超然。何志宇看著苦海痛苦的神情,更加得意忘形,隨即一把扭過江寒玉的粉腮,在其唇上狠狠吻了幾下,然後奸笑道:「你這禿驢奔波了半輩子,到頭來非但一無所有,就連這唯一心愛的女人,也眼睜睜地成了別人的妻妾,這等滋味怕是不好受吧?」他言罷,又桀桀怪笑起來。

    苦海滿心苦澀,真不知是該怨天還是怨自己。他覺得彷彿被人剝得精光,然後隨意地拋在大街上,那種憤恨和羞辱,比之千刀萬剮還要來得痛苦。他甚至感覺心臟都已被撕成碎片,而靈魂也正在油鍋裡煎熬。巨大的痛苦使他二十年來勤苦修煉的成果付之一炬,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卑與怯弱,被無情地挖出來鞭笞著,夢想和**構築起來的世界亦被無情地摧毀,就連最後僅剩的那一點點尊嚴也蕩然無存。

    「我為何這般悲傷?為何這般痛苦?難道我參悟了二十年的道法,還有什麼看不透,想不明白的嗎……」苦海痛到極至,不禁捫心自問道。

    何志宇的笑聲宛如厲鬼在嚎啕,他忘乎所以地摟著江寒玉挑逗道:「寶貝,咱們來樂樂如何?」江寒玉腮如晚霞,羞澀而靦腆地推諉道:「相公,你不是說要帶我回家嗎?這裡有外人,我害怕。」說到後面,聲音小得猶如蚊吟。

    「呵呵!娘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何志宇又摟著江寒玉吻了幾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朝苦海訕笑道:「噯呀!我娘子見你這外人在場,有些不好意思。嘖嘖嘖!此時此刻,你我若易地而處,真不知我會是怎樣的心情。今日大爺開心,就留你這條賤命慢慢痛苦去吧!」

    何志宇牽著江寒玉走到洞口,忽又回身說道:「老和尚,你大概到現在還不明白,天下最厲害最可怕的是何物吧!其實那些神功秘笈和寶刀寶劍,都只是面子功夫。世上真正最厲害的就是人心,是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的人心。再高明的技藝,也不過是人心的一個照面,而遠非全部。」

    苦海聞言,身體如遭雷擊,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就連項上那一根根隱藏於皮膚下的血管也隨之凸現。他只覺腦袋嗡嗡作響,疼痛欲裂,彷彿剛被重錘擊打過,又彷彿是雛鳥即將破殼。原本混沌黑暗的精神世界,突然開出了一朵血紅的蓮花,跟著便有佛光從天而降,將蓮花沐浴其間,不斷洗淨鉛華。蓮花在聖潔的佛光中輕輕搖曳著,竟是越來越無暇。如此過得片刻,苦海終於平靜了下來,不但恢復了面色,就連原有的痛苦神情都一掃而空,嘴角甚至還帶著如釋重負的笑意。

    何志宇見苦海的神色在頃刻間發生巨變,不覺詫異道:「難到他悲極生樂,反在絕望中得到了釋懷?」旋即又想道:「哼!什麼大悲生大樂,眾生皆有相,那都是佛門拿來愚弄人的鬼把戲。待我再刺激他一下,看他又能如何。」於是陰笑道:「咿!我說老禿驢啊!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大徹大悟了嘛?真不知道我若是再娶了你女兒,讓她娘倆都替我生兒育女,將來再請你到我府上做客,我這大小兩個老婆生的孩兒們要怎生稱呼閣下才是?」

    誰知苦海卻是充耳未聞,逕自合上雙眼,默念起經咒,表情再無任何變化。何志宇不由惱羞成怒,上前一腳將苦海踢翻,跟著罵罵咧咧道:「他娘的,我呸!似你這等沒卵蛋的男人,活在世上本就是個恥辱,轉不如一頭撞死算了,難道還想髒別人的手不成?」

    江寒玉淡淡道:「相公,他怪可憐的,你就別再折磨他了,咱們走吧!」何志宇朝苦海啐了口唾沫,這才笑嘻嘻地攬著江寒玉,柔聲道:「娘子說什麼便是什麼,咱們不跟廢物一般見識。」

    兩人出了山洞,何志宇見神風正在坡上吃草,便想過去牽它。豈料神風乃極有靈性之物,一見何志宇靠近,突然撩起後腿踹來。何志宇哪想得到這馬會猝起發難,若非反應敏捷,險些被踢個正著。神風一擊不中,也不戀戰,當即撒腿便跑,還發出一陣得意的嘶鳴聲。

    何志宇惱羞成怒,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便要砸過去,卻被江寒玉拉住道:「相公,咱們何必跟頭畜生嘔氣,它跑它的,我們走我們的。」何志宇想想也是,跟頭畜生過不去,不是顯得自己太小氣了嗎?於是拋下石頭,拍拍手道:「娘子說得不錯,我今個心情好,且不與這畜生計較。到山下我給你雇輛馬車,一覽沿途風光,自不會累著你。」

    江寒玉溫婉地一笑,幽幽道:「相公真好。」何志宇好不愜意,當下擁著美人而去。

    昏暗的山洞中,除了叮咚響的滴水聲,便再無其他聲息。苦海面色平和,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靜候著穴道自通,彷彿之前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輕靈的滴水聲宛如暮鼓晨鐘,不斷敲打著他那顆寧靜祥和的心。

    苦海之所以平靜如水,一是因為他連最後所能擁有的,也被無情地掠奪了,可以說是孑然一身。二來也是因為何志宇的話,在某種層面上點醒了他,使之終於大徹大悟。想這苦海在痛苦自責中徘徊了二十年,原以為出家後早已看開,卻不想這個心結始終牢不可破。直到江寒玉被洗腦,成為了別人的傀儡,苦海才真正覺悟,使之心境圓滿牢固,不再為外物所動。

    其實何志宇說的這些道理,苦海都知道,但知道與領悟之間卻有著天壤之別。就好比一個人想吃魚,那跟吃了魚在感受上是完全不同的。當苦海處於極度悲傷中,所能承受的壓力達到頂點時,他開始反思自己的一生,反思自己修道以來不得釋然的地方。正好在這關鍵時刻,何志宇的一句話卻猶如晴天霹靂般驚醒了苦海,使他的心智豁然開朗,達到了空前的澄明。

    俗話說一法通萬法通。苦海在靜思中自語道:「阿彌陀佛!原來這二十年裡,我之所以悟不出《大乘真經》中的武功,蓋因走了師父的老路,總認為真經中一定有武功心法,反而陷入了困頓。其實真經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武功心法,有的只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八個字罷了。唉!我怎就這般糊塗,其實天下從來就沒有不敗的武功,只有不死的人心罷了。」

    數個時辰過去了,苦海被封的穴道終於不解自開。他慢慢活動著酸疼的四肢,直到能行動自如了,這才往山洞外摸去。誰知沒走兩步,腳下卻踩到一物。苦海俯身拾起那物件,卻發現原來是裝有「雪蛛」的盒子,估計是江寒玉與何志宇打鬥時不慎掉落的。

    「你的主人走了,你也該有個好的歸宿了。」苦海說著歎了口氣,便將錦盒揣在懷中,然後大步來到洞外。

    此時已近黃昏,一抹金色的餘暉染紅了岳麓山。神風好似知道苦海要走,早已守候在洞口,一見其出來便興奮地揚起前蹄,並發出一陣歡快的長鳴,跟著又拿頭來蹭苦海的臉。苦海自歸隱後,神風也過上了「隱居」的日子,一直未能馳騁於天地間,去笑傲同濟。如今有了機會,也難怪它如此興奮了。

    苦海撫摸著神風的臉頰,欣然道:「馬兒啊馬兒,若非貧僧淡出塵世,你本該飛馳於天地間。如今貧僧余願未了,始終難以修成正果,尚需辛苦你一趟,去了卻這最後的心願。」神風聞言,竟跪了下來。苦海筋脈盡廢,自是不能像常人一樣上馬,見狀頷首一笑道:「還是你這老朋友懂我的心。」說著抄起韁繩顫巍巍地爬上了馬背。神風不待苦海發令,已迫不及待地起身長嘶,接著如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去。

    斜陽西下,百鳥歸巢。原野上細草如毛,微風輕捋,全順向一旁。苦海騎著神風馳上一座山崗,來到兩座墳塋前。只見墳上雜草茂盛,尤過別處。苦海不覺心酸,遂即翻身下馬,上前一邊除草一邊喃喃道:「爹,娘。孩兒不孝,這許久沒來看望二老,連草都長高了。」他說著歎了口氣,又苦笑道:「不過用不了多久,孩兒便能與二老相見了。只是孩兒未能完成爹娘遺願,有負二老對孩兒的期望,心中甚感慚愧。」

    苦海頓了頓,又接著道:「孩兒本不敢忘懷爹娘的諄諄教誨,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身。奈何孩兒太不爭氣,以至於令爹娘含恨,祖宗蒙羞。孩兒一直不能原諒自己,為此一度消沉……」

    他拂袖拭去墓碑上的塵土,幽幽道:「朗朗乾坤,芸芸眾生,又有幾人自甘墮落的呢?正所謂菩薩腳下好唸經,黃金面前難自愛。為官如若不正,必然流毒無窮,貽害蒼生。奈何孩兒生性孱弱,一但入仕,只怕會經不住威逼利誘,從而腐朽。為了不成為千古罪人,孩兒這才放棄抱負,遁入空門,從而寂寞一生。」

    苦海沉寂了半晌,忽然抬眼望著湛湛青天,感慨道:「也許你們會說孩兒是在逃避,又或是自卑自責。但每當我面對這浩瀚宇宙,大千世界時,那些富貴功名又算得了什麼呢?這世間一切的繁華利祿,只不過是存在於人們心中的念想罷了,在孩兒看來,皆為虛妄。其實人一生真正能夠擁有的,僅僅是一顆心而已,又有什麼可以永恆的呢?」

    苦海整理好墳案,撫摸著墓碑露出無限思念,跟著淡淡道:「天上地下的諸佛中,孩兒最敬佩的就是地藏王菩薩。因為他有捨我取誰的勇氣,並為此發下宏願。生為男人,孩兒可謂不忠;生為兒子,孩兒可謂不孝;生為父親,孩兒可謂不仁;生為兄弟,孩兒可謂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我不下地獄,又叫誰下地獄呢?甚至孩兒死後,都將化做劫灰,永消萬世。」

    「人生原本就充滿遺憾,孩兒惟有作為一名行者,才覺得無愧於心。」苦海說著歎息了口氣,又喃喃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是該還世間一個清平了。待孩兒到陰曹地府,再向二老當面請罪吧!阿彌陀佛!」他默默地坐了許久,這才向父母的墓碑納頭拜別。

    便在這時,平地忽然捲起一陣大風,扯得苦海寬大的袖口獵獵作響。蒲公英滿天飛舞,好似晶瑩的雪花,為小山崗平添了一抹淒涼。苦海仰望蒼穹,只見紅日西沉,孤鴻悲鳴。然而他卻義無反顧地跨上神風,向著北方的地平線飛馳而去。

    夕陽正濃,晚風如歌。餘暉沐浴著苦海清瘦的身軀,竟泛起一層濛濛金光,直到消失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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