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理抹掉人皮面具,苦笑道:「大俠武功卓絕,目光犀利,我兄弟踢到鐵板,合該自認倒霉。但那兩個孩子是無辜的,還請大俠放過他們。」江永清看了看兩個髒兮兮的孩子,柔聲道:「你們快回家去吧!別再跟著這兩個騙子胡鬧了。」
誰知兩個孩子卻跪倒在地,並淚流滿面道:「莫叔叔和別叔叔是好人,求求您不要殺他們。兩位叔叔雖然在外行騙,可卻把得來的銀兩全資助了鄉里鄉親,並收養了我們這些孤兒。大爺若是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
李煜愕然道:「這可都是真的?」兩個孩子拚命點頭,態度十分誠懇。別理卻哈哈大笑道:「阿牛,小妮,快回家去吧!弟弟妹妹還要你們照顧。別叔叔是咎由自取的,合該遭到報應。其實叔叔也不想騙人,若非君王無道,貪官橫行,叔叔絕不會鋌而走險,做此營生。」
莫信埋汰道:「兄弟,你就少說兩句吧!免得人家還以為咱們又在吹牛。」別理道:「吹牛?哼!你們鄉的阮員外,寧肯厚葬他那只公雞,也不願佈施積德。咱們縣的老太爺更是惡習昭彰,竟然要饑民看他那條惡犬先啃完骨頭,才能喝粥。若不是老子把他連同惡犬一起宰了,天知道還要折磨人到幾時。」
「唉!我說兄弟啊!你咋就這麼想不開呢?咱縱然有冤情,可騙子畢竟是騙子,人家早就認定咱們是壞人了,還有什麼好談的?不過回頭想想,至少你我不似那些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偽君子。人家欺天欺民,咱還得屁顛屁顛地把他們當菩薩一樣供著。可你我不過騙些銀兩,就得以命相抵,說來無言啊!」莫信陰陽怪氣道。
別理歎息道:「竊鉤者賊,竊國者諸侯。天地無眼,吾奈何之。」江永清一直在觀察兩人的神情,能夠察覺到話中的真假,於是讓公孫婷搜身,取回了所有被騙之物,並搜出了兩隻藥瓶。
江永清拿著藥瓶問道:「這就是你們在太湖上,用來坑害我三人的毒藥吧!」別理冷哼道:「這不算毒藥,只是一種令人肚子奇痛難耐的邪藥而已,三日後便可自解。咱兄弟雖然不是君子,但卻重來不害人性命。」
「很好,念在你兩還算有良心的份上,我姑且饒你二人不死。」江永清話音剛落,別理莫信的眼睛便亮了起來,誰知卻聽他又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卻是難逃。這兩瓶藥中,那瓶是毒藥,還請如實招來?」江永清先給別理莫信吃了顆定心丸,讓二人有了生的希望,隨即話鋒一轉道。
莫信望了別理一眼,旋即道:「那紅蓋頭的是毒藥,藍的是解藥。我兄弟自知此劫難逃,大俠想解心頭之恨,就餵我兄弟吃藥吧!」別理慌忙斥責道:「瘦子,你怎麼可以告訴別人真話?這藥雖然死不了人,但若讓它折磨上三天,也得脫層皮不是。老子寧可受死,也不受這等委屈。哼!」
江永清淡淡道:「你兩別再演戲了,我相信紅蓋頭裡的是毒藥。但若換了個缺心眼的人,還以為你們指鹿為馬,非上當不可。你兩想誆我用藍蓋頭的解藥餵你們,簡直是做夢。」
莫別二人聞言臉色一變,不由央求道:「大俠宅心仁厚,就寬恕我兄弟吧!我兩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哪知江永清卻根本不理會,而是先後掐住二人地倉穴,強行餵了藥。別理和莫信表面上痛苦難耐,心底卻偷著樂道:「嘿嘿!你小子再精,也比不過咱哥倆老辣。」
江永清察言觀色,突然打開藍色瓶蓋,將藥粉彈入了二人口中。莫信吃驚道:「大俠這是幹嘛?難道已經寬恕咱兄弟了不成?」江永清含笑道:「你兩的這點技倆又豈能瞞得過我。既然這藥三日後便會自解,又何來解藥一說?於是我猜想,此毒必是須得兩藥相濟,才會生效。」
別理哭笑不得,扭曲著臉道:「罷了,罷了。大俠就是我兩的命中剋星,還有什麼好說的。」莫信哀歎道:「唉!誰知道打了一輩子雁,最後還是被雁啄了眼睛。大俠心如明鏡,莫某佩服之至。」
江永清笑道:「二位若能及早收手,我還真就吃了啞巴虧。奈何你倆貪心不足,一而再再而三行騙,終究是自食了惡果。」別理苦笑道:「常在河邊走,那有不濕足的道理。」李煜搖頭道:「二位付出這點代價,與鄙人比起來,實在不足道也。還望二位能從善如流,好好做人。」
眼看著兩人毒發叫痛,江永清這才道:「做人不可一錯再錯,望你倆好自為之。」他說完,這才拉著公孫婷轉身而去。李煜輕歎了一聲,也跟著去了。
就在當日,江永清三人將銀票和寶石全兌換成了現銀,然後挨家挨戶分發,搞得整個湖州城都為之動容。
三人一路佈施,不知不覺來到座大院外。公孫婷見門楣上橫著塊匾,匾額上題著「東海鏢局湖州分舵」的字樣,不由想起往事,於是建議丈夫和李煜隨自己前往拜訪故人,並由江永清代為通報了名諱和來意。
原來這東海鏢局總鏢頭范楚臣和公孫伯乃世交,在公孫伯當盟主的十幾年間,范楚臣每年都要攜帶厚禮前往汴京拜訪,並且一直期望兩家能夠攀上親家,可謂十分親密。
當得知范楚臣正好在湖州分舵時,公孫婷很是高興了一陣,並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主人的迎接。按理說,故友之女前來造訪,不開中門迎接,也該開二門迎接,熟料范楚臣卻叫管家領三人從下人出入的側門進了大院。
李煜身份何其高貴,當即倍感不悅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由家奴出入的側門迎賓,這豈是待客之道。」也難怪他一生出入的都是中門,突然由側門進出,的確是有些難以適應。那管家天生一副齙牙,最是能說會道,聞言微笑道:「我家老爺正是把公孫小姐當成自家人,才請三位由側門而入,以示低調親切。」
公孫婷雖感意外,卻也不以為忤,當下跟隨管家來到正堂上。管家請三位就座,並吩咐丫環看了茶,這才轉身去請范楚臣。公孫婷三人端坐堂內,誰知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丫環才把香茗奉上,而管家卻是一去不回,更不見府裡什麼有身份的人出來接待。
這回不光李煜火了,就連平日裡不拘小節的江永清也深鎖起眉頭。公孫婷墜了面子,同時也深感主人家的輕慢,正沒個理會處,卻猛聽得屏風後一陣哈哈大笑。只見一個神采飛揚的中年人大步而來,並捋著鬍鬚道:「故人之女前來拜訪,范某本該出門相迎,奈何俗務纏身,讓諸位久等了,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一別經年,范叔風采依舊,侄女好生欣慰。」公孫婷忙起身見禮,並讓丈夫代了口舌。李煜生平未受過輕視,自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可見心中氣惱依舊。
范楚臣倒也未在意李煜,而是盯著公孫婷訝然道:「賢侄女這是……」只見他眼睛一轉,復又皺眉道:「若老朽記得不錯,賢侄女當與犬子一般年紀,可如今看起來似又長了許多,不知是何緣故?」
公孫婷只得比劃了一番,並要江永清解釋道:「婷兒誤中奇毒,雖已根治,但卻容顏衰老,失了聲音,也不知能否恢復。」范楚臣哦了一聲,隨即朝身後管家瞟了一眼。那管家心領神會,於是躬身而退。范楚臣又和顏悅色道:「接風宴席已擺好,還請賢侄女和兩位朋友入賞個薄面。」公孫婷當下謝過,並隨范楚臣來到花廳就餐。
席上,范楚臣通過江永清與公孫婷拉了拉家常,述說著前塵舊事,倒也親切自然。由於李煜身份敏感,只說是寒門庶子,與夫婦兩一見如故,於是結伴遊歷江湖,倒也未引起范楚臣的懷疑。
四人正吃間,忽聞廳外有人嚷嚷道:「爹為何不讓我見婷婷?記得十三歲那年,爹還說要向婷婷她爹提親呢!此刻婷婷遠道而來,卻為何不讓我倆相見?你讓開,我要進去見婷婷。」緊接著便是管家的聲音道:「噯喲!我的小少爺,老爺也是為你好,人家公孫小姐已經……總之不見也罷。」先前那人卻不依不饒道:「不嗎!不嗎!我要見婷婷,我就是要見婷婷。」
范楚臣聞言大怒,當即衝出花廳喝道:「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還不給我滾回去。」說完只聽見啪啪兩聲,想是打了兒子兩巴掌,誰知卻激得兒子大哭大鬧道:「爹,你從來不打兒的,今日為何動粗?我不幹,我不幹,我要打回來……」結果卻突然沒了聲音,想是被范楚臣點了穴道,只聽他歎道:「扶少爺下去吧!」那管家只得應了一聲,便扶著少爺大步而去。
「犬子胡鬧貫了,還望三位勿要見怪。」范楚臣返回花廳,抱拳致歉道。江永清何等聰明,當即冷笑道:「婷兒已嫁我為妻,到是讓令郎失望了。」范楚臣聞言一愣,忙乾笑道:「賢侄女婿一表人才,婷兒能有如此好的歸宿,我這做叔叔的也替她高興。至於當年提親一事,不過是范某哄犬子的一句戲言,作不得數的。」
公孫婷滿心不是滋味,不由腹誹道:「我雖已容顏衰老,且失了聲音,可難道還配不上你那傻兒子嗎?卻要這般提防。」李煜看在眼裡,不覺嘀咕道:「令郎雖傻,卻也有真性情,全不似你這般虛偽做作。」他旋即又想到自己,不由暗歎道:「想我做帝王時,人人奉承,個個鑽營,可現如今……唉!不提也罷。」
須臾,只見一個下人匆匆而來,在范楚臣耳邊嘀咕了幾句。范楚臣聞言面色一滯,當即起身道:「抱歉,抱歉。老朽臨時有事須得處理,三位還請自便。」他言訖,也不待公孫婷等人作答,便轉身而去。
江永清見妻子面有難色,於是道:「婷兒,岳父大人在世時聲威隆崇,自是人人敬服。如今他老人家仙遊極樂,恐怕你這位范叔早已不當你是故人之女了,咱們還需要留下來受這份閒氣嗎?」
公孫婷沉默不語,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難受。想當年公孫伯當武林盟主時,不知有多少人阿諛奉承,賣力討好。而這位范大先生卻是與眾不同,他非但敢當面直斥那些厚顏無恥的小人,而且人前人後始終如一,從未表現出對公孫伯有趨炎附勢之嫌,這才贏得了父親的厚愛。可誰曾想,此僚只不過是手段比別人高明些罷了。
李煜早已受夠了這份閒氣,只是生性明理,不便當場翻臉,於是道:「如此虛應故事,當真欺我等沒見過世面。只是我三人若不道而別,反顯得小氣了些。」江永清頷首道:「不錯,別人怎麼樣咱們姑且不論,但自身卻不能失了氣度。婷兒,我陪你去向主人家道個別,再走不遲。」
公孫婷點了點頭,便隨丈夫出了花廳,並穿過一座小院,朝那正堂而去。兩人剛來到屏風後,便聽見范楚臣冷哼道:「公孫老鬼都死了三年多了,還要我給這臭丫頭面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非念在昔日老鬼哪點恩情上,本座早將他們掃地出門了。」
又聽那管家低聲道:「老爺,既然留守大人要您好生款待他三人,想來必有用意,咱們聽了便是,又何必計較面子上那點得失。」范楚臣沉默了片刻方道:「那今晚你就安排他們住到南院去吧!哪裡地勢孤立,有什麼事也好應對。」那管家應道:「老奴這就去款待他三人。」說著便朝屏風而來。
江永清察覺到事情有變,於是拉著公孫婷躲到一旁,待管家過後,這才與妻子繞路趕回了花廳。只見那管家一進門便和顏悅色道:「不知三位貴客吃好了否?」江永清心中冷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主人家好酒好菜招待,我等自是不敢浪費。」
管家聞言笑道:「想來三位一路奔波,也是累了,不如今晚就留宿鄙莊吧!」他說著做了個邀請的動作,一改初時的淡漠。江永清當即應道:「如此再好不過,那就有勞管家帶路了。」李煜心生納悶,正欲開口,卻見公孫婷不斷朝自己使眼色,於是只得默不做聲。
這南院地勢幽僻,方圓不足三十丈,當中有座兩層小樓,木質結構,到也清靜雅致。樓上樓下各有兩間廂房,床櫃桌椅一應俱全。那管家開了上面兩間廂房,安置三人下榻,又叫人送來茶點,並打了熱水,待一切妥當,這才躬身告退。
待管家去後,公孫婷立即關門比劃道:「似這等天性涼薄之人,咱們不必理會,走了便是,你又何必執意留下,受這勞什子的閒氣?」江永清冷冷道:「即然姓范的欠岳父大人情,咱們授之無愧,何不住他一晚再走。若就此負氣而去,到顯得是咱們虧欠了他。」
公孫婷又比劃道:「范楚臣當年丟過一批五十萬兩的鏢,是爹爹幫他找回來的。後來姓范的又被仇家追殺,也是爹爹救了他一命。可爹爹幫他,講的是義氣,原也不圖回報。咱們做兒女的又何必小家子氣,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
江永清咬牙切齒道:「似這等涼薄之輩,不小以懲戒如何得了。待我今夜去戲弄他一番再走不遲。」公孫婷早猜到丈夫必有所作為,才會忍氣吞聲留下來,但一想到父親當年把范楚臣當兄弟般看待,如此做法實有不妥,於是搖頭比劃道:「爹爹泉下有知,想來也不希望咱們做此勾當。」
江永清知道妻子心腸好,自己原也不是好勇鬥狠的人,只是實在嚥不下這口氣,方才動了無名,此刻冷靜下來,不由想道:「這等人比比皆是,若非親自遇到,原也該理解。既然婷兒想全岳父之義,我又何必跟這等小人計較。」於是頷首道:「那好吧!咱們住一晚便走。」
李煜早已心生倦意,難得有此溫馨雅致的廂房歇息,不覺昏昏睡去。江永清身在狼穴,自是不敢熟睡,招呼妻子躺下後,便座在床尾養神。說來也奇怪,直到五更天時,也未見院外有什麼動靜。江永清只覺倦意湧來,於是合眼打了個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