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清趁著公孫婷捉魚的檔口,四處轉了轉,希望能找到可以遮蓋房頂的材料,不覺來到了松林邊緣。他飛身上了一株蒼松,藉著晚霞餘暉朝林內張望,發現松林裡長著幾株奇特的樹木。這些樹冠蓋奇大,每片葉子都足有數尺長,乃是不可多見的蕨類植物,俗稱桫欏樹。
「真是太好了,今晚便來砍它幾片回去,這樣屋頂便不用愁了。」江永清興奮地回到水池邊,卻見公孫婷挖了個兩尺大小的引水池,將七八尾五顏六色的怪魚養在裡面,並未立刻生火燒烤。公孫婷見丈夫張嘴欲問,於是聳了聳肩道:「你看這些魚多漂亮啊!我都捨不得吃了。」
江永清笑道:「你若不吃它們,到時候餓死了,可就沒機會欣賞這些美景嘍!」公孫婷想想也有道理,隨即幽幽道:「物盡天擇,弱肉強食,看來有時候的確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
公孫婷隨即不再猶豫,拿過「天殘劍」殺起魚來。江永清盤膝坐在草地上,感歎道:「堂堂一個千金大小姐,卻淪落到自己生火烤魚的地步,是我對不住你啊!」公孫婷搖頭道:「你我夫婦,何須說這些見外的話。」江永清於是不再多言,閉目調理起內息,想以此來減輕肌肉拉傷的痛楚。
喲麼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公孫婷將殺好的魚用樹枝穿了,然後鑽木取火,順利地燒烤起來。江永清聞到香味,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於是囑咐道:「婷兒,我曾在義父的《蟲草經》裡看到過這麼一篇介紹,上面說,但凡自然界裡極其鮮亮的生物,大都含有毒素。我看這些魚還是我先吃過後,確認無毒了,你再吃吧!」
公孫婷擔憂道:「那要是你吃死了,我又豈能獨活?」江永清笑道:「你別忘了,我身上可是有一百零八種毒素,南宮前輩說天下百毒,莫過於此。再多幾種,只怕也要不了我性命的。」
「你念念不忘此事,看來並非對唐姑娘無情。」公孫婷幽怨地埋汰了一句,遂默默烤起魚來。江永清未料到妻子會如此聯想,只得解釋道:「婷兒,我惦記唐姑娘,那是因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我江永清身為男兒大丈夫,怎能忘了人家的再造之恩。但我對唐姑娘只是尊敬,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公孫婷抿嘴笑道:「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你就別越抹越黑了。」江永清苦著臉道:「婷兒,你可要相信我。江永清此生除你之外,不作他想。至於唐姑娘的恩情,我今生若是無法償還,也只有等來生再報吧!」
「這麼說來,你的來生不是屬於我的嘍?」公孫婷將一條烤魚遞給丈夫,故意打趣道。江永清正色道:「生生世世這樣的話,聽起來固然美妙,可誰又能知道下輩子該做什麼?又會遇到怎樣的人?只要這輩子我對得住婷兒你,下輩子即便不能相遇,也沒有什麼可以遺憾的了。畢竟咱們曾經愛過一世,有此足矣。」
江永清接過烤魚咬了一口,一面咀嚼一面讚歎道:「此魚味道鮮美滑嫩,實乃世所罕見。不錯,不錯。婷兒,等我吃過一柱香時間後,若是沒有感覺異樣,你再吃也無妨。」他說著一口氣連吃了六條魚,然後運功檢查身體,發現並無異樣後,這才讓公孫婷食用。
兩人用過餐後,又開始工作,直忙到朗月當空,才將小屋基本搭好,只是尚沒有門板。
公孫婷坐在小屋裡,仰頭看著星空,不覺幽幽道:「永清,看來咱們今晚得以大地為床,星月為被了。」江永清打趣道:「數著星星睡覺,這得有多浪漫啊!」公孫婷沒好氣地道:「那颳風下雨怎麼辦?」
江永清神秘兮兮地道:「咱們先休息吧!待到了三更天,趁鶴兄鼾聲入雷時,我自有計較。」公孫婷掩嘴笑道:「虧你想得出來,那仙鶴還能打鼾啊?」江永清一把將妻子摟進懷裡,捏著其下巴道:「在這深山空谷之中,我若不幽默點,咱倆還不得悶死啊!」
公孫婷將頭枕在丈夫胸口,幸福地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永清跟著走。有你在身邊,即便是荒漠孤島,我也不會感到寂寞的。」兩人默默地凝望著星空,彷彿幸福生活就在眼前,完全沒為此刻的困境感到擔憂。這等心境,卻不是什麼人都具備的。
入更之後,除了偶爾有幾聲蟲鳴外,萬籟歸於寂靜。江永清喚醒公孫婷,兩人踏著皎白的月色朝松林奔來,並沿著小溪一路摸了進去。夫婦兩小心翼翼地來到桫欏樹下,看看周圍沒有動靜,於是拔出「天殘劍」砍起桫欏樹葉來。那「天殘劍」何等鋒利,自然是一劍一片樹葉,毫不拖泥帶水。
江永清一口氣砍了七片樹葉,直到手臂疼痛難耐才停手道:「我看七片葉子應該夠了,咱們回去吧!」公孫婷點了點頭,遂與丈夫一同拖著桫欏樹葉,往自己小屋而去。
這一切看似十分順利,兩人正在高興間,卻忽聽得兩聲鶴唳從蝴蝶泉方向傳來。夫婦兩面面相覷,正不知發生了何事,卻見那黃鶴由小屋方向飛來,一瞧見兩人便停在一株老松上,得意地引頸長鳴了幾聲。
江永清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朗朗一笑道:「原來鶴兄早知我夫婦要來偷樹葉了,事先未能通報,實在是抱歉之至。」他說著又囑咐妻子道:「婷兒,你且把葉子先拉回去,為夫與鶴兄聊聊便回。」
公孫婷頷首道:「你可要誠心點,畢竟是咱們理虧哦!」江永清應了一聲,隨即飛躍上一株松冠,平視著黃鶴道:「鶴兄容稟。想我夫婦初來乍到,沒有地方歇息,偶見你林中有樹葉可用,卻又怕閣下不允,只好擅做主張,偷偷採了些回去蓋那屋頂。得罪之處,還請鶴兄海涵。」
黃鶴瞪著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宛如兩顆璀璨的珍珠,就那麼威風凜凜地盯著江永清,待打量得片刻之後,忽然引頸長鳴了兩聲,跟著啄起一枚松果甩頭擲來。江永清見松果呼嘯而來,不由錯愕道:「好大的力道。」他驚歎歸驚歎,卻是毫不猶豫地使了個千斤墜,將身子沉入樹冠中。那松果正好擦著其頭頂飛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江永清再一輕身,又被松枝送回了冠頂。只見他依舊面帶微笑,神采奕奕地瞧著黃鶴道:「鶴兄好俊的身手,在下領教了。」黃鶴見江永清有些本事,且態度不卑不亢,於是扇著兩隻巨翅,發出一聲長鳴,跟著轉身飛去。
「多謝鶴兄成全。」江永清目送黃鶴離去,這才趕回小屋。誰知他人還沒到屋前,老遠便看見公孫婷坐在小溪旁發愣,而其身後的小屋已被毀壞得不成樣子。
江永清緩步來到妻子身邊坐下,平靜地道:「原來鶴兄是給咱們搗亂來了。」公孫婷眼角掛著淚珠,隨即將臉枕在丈夫肩頭,傷心地道:「你看,咱們辛辛苦苦搭建的屋子,都叫你那位鶴兄給毀了,我真是無言以對。」江永清歎了口氣,苦笑道:「咱們入侵在先,偷盜在後。鶴兄發發脾氣,毀我茅舍,想想也是無可厚非啊!」
就這樣,兩人偎依著坐了一宿,並沒有再去挑弄事端。
次日一早,江永清夫婦便著手重建家園,足足忙活了一整天,才蓋好了小屋。江永清發現小溪裡的泥土黏性極好,於是挖來捏了幾個器皿,跟著埋在泥土裡,於上面生火烘培。
第三天,夫婦兩又動手做了兩張小床,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再尋來兩塊方石,打鑿成了凳子。如此忙忙碌碌干了四五天,總算是有了個像樣的家。
既然逃不出山谷,兩人索性安頓下來。平日裡習武打獵,閒暇時賞花觀月,倒也發現了許多有趣的事物,不覺樂在其中,卻也逍遙快活。
這天,公孫婷去採野果,江永清閒來無趣,便翻起了《博聞雜記》。這本書記載著公孫伯收集來的奇聞異事,還有各種獨特的巫蠱雜術。當讀到關於南蠻之地的一種神奇巫術時,江永清產生了濃厚的性趣,於是埋頭細讀。
從書中並不詳細的敘述來看,這種巫術的主要特徵,便是將自身真力融入精神意識裡,從而產生出一股高度集中,且能操控物體的念力。但要做到這一點,卻又十分地困難。只有摒棄六念,達到物我兩忘,神返太虛,三花聚鼎的狀態,才能將自身的潛力激發出來,產生出這種神奇的力量。
江永清正饒有興趣地讀著書,誰知那「焚心蝕骨丸」的藥性卻突然發作。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傳來,他當即口吐白沫,翻倒在地。末了,又雙手捂著心口,全身痙攣不止。只見黃豆大的汗珠不斷從其額頭滲出,窩心的巨痛更是令他面色發青,睚眥暴裂,幾乎不成人形。
試想一下,骨頭如同在油鍋裡煎熬,心臟就像是被千萬隻蟲蟻撕咬,那將是什麼滋味?就算用痛徹心扉,疾苦難耐來形容,也難以表達江永清此刻的感受。
誰知過不多時,江永清的身體又起變化。只見他緊咬的牙齒開始上下打顫,跟著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不住在地上打滾。潔白的霜花從其眉毛開始凝結,續而蔓延至全身。江永清就像是從冰窟裡撈出來的一般,連頭髮和衣裳都凍成了雪白一片。想來是因為蝴蝶谷奇特的環境,滯緩了毒性發作,所以來得特別迅猛,以至於觸發了兩種毒素。
公孫婷一回來,就看到丈夫在掙扎,不由驚呼著撲上去道:「永清,你一定要堅持住啊!千萬不能放棄知道嗎?」江永清痛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抓了塊石頭塞進嘴裡,直到咬得唇齒破裂,鮮血橫流。公孫婷見狀痛哭流涕,於是點了丈夫身上幾處穴道,奈何卻不見效果。她無奈之下,只好緊緊抱住愛人,希望能替他分擔些痛苦。
痛苦一直延續了兩個時辰,才漸漸退去。江永清渾身虛脫地躺在公孫婷懷裡,腦海一片空白,意識模糊不清。但他並沒有完全昏過去,也沒有沉睡,而是憑著超人的毅力,和對生存的渴望,又一次成功地熬過了苦難。
公孫婷愛撫著江永清蒼白的臉,泫然欲涕道:「為了婷兒,你情願忍受這般煎熬,叫我情何以堪?」她抹了把眼淚,又哽咽道:「要知道你每次發病,我的心都會增痛一分。你看,連兩鬢的頭髮都發白了,這一定是因為疼極難耐造成的。唉!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讓我和唐姑娘兩女共侍一夫,也總好過讓我看著你如此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永清逐漸恢復了意識。公孫婷煮好了魚湯,遞到丈夫跟前道:「你清醒了?先喝點湯補補身子吧!」但江永清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卻是要看《博聞雜記》。因為他在熬過痛苦之後,忽然心有靈犀,生出一個異想道:「婷兒,快拿《博聞雜記》給我。」
公孫婷不明就裡,但見丈夫如此著急,也只好道:「你先喝湯,我去幫你拿書。」江永清匆忙喝了口湯,等公孫婷將雜記拿來後,立刻捧起細讀那段關於神秘巫術的記載。
「你這是怎麼了?」公孫婷見丈夫越看越興奮,且滿面笑容,彷彿剛才的痛苦根本不曾發生過,不由好奇地問道。江永清咧嘴一笑,激動道:「婷兒,我可能找到遏制痛苦的辦法了。你看,岳父的書中記載著一種神奇的功法,相信一定能助我減輕毒發時的痛苦。」
公孫婷接過書一看,滿臉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江永清撓頭道:「怎麼了婷兒?難道這個法子不好嗎?」公孫婷略顯沮喪地搖頭道:「雖然書上記載了這種奇術,卻並沒有告訴你怎麼去修煉。所以……」
江永清不以為然道:「方法都是人摸索出來的,前人可以做到,我也一樣可以。只要刻苦專研,相信一定能找到方法,練成這種奇功。」公孫婷見丈夫如此有信心,自然鼓裡道:「只要你有信心,我便同你一起探討。」
江永清下定決心後,便開始著手練習。他首先全神貫注地盯著一粒石子,然後又用苦海傳授的方法,使自己遁入空靈,並將心神融入自然,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漸漸地,江永清的腦海中只剩下那粒石子,不再存有他物。
經過一次次的失敗,和艱苦不懈的努力,江永清逐漸掌握了一些竅門。如此幾周過去,他雖未能克制毒發時的痛苦,卻勉強掌握了一縷念力,能夠控制石子小幅度翻滾了。看到丈夫竟然變不可能為可能,取得了實質性突破,公孫婷甭提多高興了,自然將狩獵烹飪等事全攬了下來,好讓江永清專心研究奇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