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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八章 生命如斯 第二節 文 / 不爭而勝

    苦海方才全神貫注於與東方威揚討教字畫,險些忘了此來的目的,聞言驚醒,當下自責道:「我怎麼這麼糊塗,與他在此糾纏下去毫無意義,勝負得失亦不足道也。可若現在找個托詞趕去救人,東方威揚難免見怪。不如讓覺元代自己敗下陣來,既全了他『滄海游龍』的面子,又不至於讓我這個師父敗得太難看。眼下也只有如此了。」苦海心知徒兒為自己解難,於是示意他放手施為。

    東方威揚哪裡把江永清放在眼裡,暗自好笑道:「你這大和尚窮好面子,自己技不如人卻叫徒兒來丟臉。這樣也好,便叫你師徒知道一下何為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於是數落道:「年輕人太過爭強好勝,譁眾取寵,可是容易自取其辱的喔!」

    江永清心中有氣,暗道:「到底是誰爭強好勝了,你也不捫心自問。」嘴上卻是恭敬道:「老前輩教訓的是,晚輩不才,就以萬寶常的《樂譜》六十四章向前輩討教吧!」

    東方威揚心中一凜,略感吃驚道:「你這小娃,居然也會演奏萬寶常的《樂譜》?」江永清心想:「你既然小瞧我師徒,少不了好好跟你鬥上一鬥。」於是說道:「前輩若是嫌晚輩粗淺,演繹不好《樂譜》,那晚輩就以簫代羯鼓,演奏李龜年的曲子如何?」東方威揚更是吃驚,暗忖道:「這小子還精通李龜年的曲子,看來不能小覷了。」於是嘴上說道:「好說,好說,你且吹來聽聽。」

    江永清拿出紫玉簫,輕輕吹奏了起來。青山幽谷間,飄蕩起蒼涼的旋律。初聞時還平淡婉轉,到後面逐漸變得沉重,似乎飽含著無限深情與感慨。苦海心情波瀾,往昔的一幕幕湧上心田,不覺五味雜成。東方威揚閉目凝思,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簫聲方歇,東方威揚便頷首道:「當年李龜年演奏羯鼓時,聞者莫不傷心。爾小小年紀,卻也能將其演繹得如此悲情?實在不錯。咱們換個調子,來合奏一曲輕快的如何?」江永清誠然道:「全憑老前輩安排。」

    東方威揚也不囉嗦,當即從背後取下笛子,吹起了萬寶常的《樂譜》。江永清順著節拍跟上去,哪知東方威揚故意加快節奏,他一時跟不上,只好等一小節吹完後再行跟上去。豈料東方威揚又放慢了節拍,江永清的心緒一下子被打亂,又沒跟上去。東方威揚的笛聲忽高忽低,時而如涓涓溪流,時而如江河咆哮,時而如清泉擊石。江永清處處受牽制,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

    苦海知道東方威揚有意刁難江永清,忍不住傳音入密道:「覺元。他強由他去,他強莫能幹。我行是我行,我心自空靈。」他說完,又自怨自艾道:「唉!既然想服輸走人,又何必出言指點。這般嗔癡成念,如何能修成正果。」

    江永清聞言一震,思慮道:「不錯,我老是想跟上別人的節拍,豈非等於自縛手腳,受制於人嗎?」他心念甫動,立刻自顧自地吹奏了起來,不再受東方威揚的干擾。

    東方威揚見狀暗讚道:「好小子,有些門道。」於是心念一轉,立刻催動內力於笛聲之中,綿綿播散開來。江永清只覺簫聲一緊,立刻有種胸悶氣促,耳鼓作響之感。苦海暗暗吃驚道:「這……這已非比較音律,而是在比拚內力。可覺元功力尚淺,兼之內傷未癒,如何抵得住這等程度的教技。」

    此時的江永清已是面紅耳赤,呼吸凝重,額頭上不斷有汗水涔涔而下,顯然是吃不消了。苦海知道再不幫忙,徒兒很有可能五內受創,心脈盡損,於是盤膝坐在地上,伸出手捏住江永清小腳肚上的承山穴,將內力緩緩輸了過去。

    江永清陡覺一股渾厚純正的真氣流入丹田,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簫聲頓時如大河決堤,萬馬奔騰,勢不可擋地倒捲而去。

    這一下兔起鵠落,頓時扭轉了情勢。東方威揚越吹越吃力,發現自己的笛聲已被擠壓在不足三丈的範圍內,無論怎麼衝擊,都會被緩緩擠壓回來。他震驚之餘,立刻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會一敗塗地。但東方威揚生性孤傲,又極好面子,所以不斷變幻曲調對抗著,並沒有罷手的意思。

    苦海心知要想完全壓制東方威揚,就非得拚個兩敗俱傷,實在有些得不償失,於是緩緩收回了內力。東方威揚漸感舒暢,知道對方有意承讓。到了這個地步,他深知死撐下去亦是徒勞無益,當即哈哈大笑道:「大師有此高足,老夫真是羨慕得緊吶!」苦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師徒能得前輩垂教,深感榮幸。覺元,還不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江永清自然識趣,忙走過來跪拜道:「多謝老前輩指教,晚輩實在是獲益匪淺。」東方威揚算是得足了面子,於是微笑道:「賢侄乃年青一輩中難得的人才,前途無可限量。快快請起。」他說著一揮袖袍,便有股勁風把江永清托起。

    苦海遂轉入正題問道:「不知前輩方才可曾見有人路過此地?」接著說明了師徒兩來此的目的。

    東方威揚皺眉道:「老夫只看見一個樵夫從此往南而去,並未見過什麼武林人物。」江永清道:「如此看來,那樵夫八成就是引我師徒來此之人。」苦海搖頭道:「那他為何又要瞞過東方前輩呢?此事實在讓人費解。」三人一陣默然,均想不透那人的目的。

    江永清提議道:「師父,不如咱們再追下去看看。」苦海頷首道:「也好。只是小月他們……」東方威揚不由笑道:「大師不必擔憂,老夫自會去請他們過來,在此小廟中相候,可保萬無一失。」

    苦海聞言大喜道:「如此最好不過。那就有勞前輩費心了。」師徒倆一般的心思,均擔心自己遠去後,江心月等人會有所閃失。現在得到東方威揚保護,即便羅什一時回不來,也足可以放心了。

    三人計議停當,苦海便帶著江永清由南面山梁而去。東方威揚則來到茅屋,說起苦海二人追敵去了,要幾人一同到小廟去等候。其時,羅什尚未回來,想是一時找不到歸路,仍在大山中轉悠。江心月只得在茅屋中留了字條,這才隨同大家一起來到小廟歇息。

    這是一座彌勒廟,因年久失修而破敗不堪。廟中蛛網密結,連佛像也倒毀在地。只見正門二樑柱上,依稀能見到一副對聯,只見那上聯寫道:笑口常開,笑天下可笑之人。下聯寫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但橫批因穿梁損毀,已經無法再見原貌。

    天色再次暗淡了下來,奈何苦海師徒和羅什均未回來。各人焦心等待,不知不覺中皆沉沉睡去。

    東方威揚一手搖著羽扇,一手背負身後,就那麼矗立窗前,仰望著一輪明月,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回頭見公孫婷懷抱著包裹,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卻始終沒有入睡,於是走過去道:「公孫賢侄女,今夜有老夫值守,你盡可安歇。」

    公孫婷揉了揉雙眼,不好意思地道:「永清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有些擔憂他。再說此物事關重大,晚輩唯恐自己入睡會出什麼意外。」

    東方威揚瞟了眼公孫婷懷中的包裹,不由笑道:「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天下人趨之若騖,如過江之鯽,無非就是爭名逐利,不甘人後。」他說著露出睥睨的神色,繼續道:「哼!再高明的武功也是人創造的,只是謠傳多了,就成了神話,其實未必就能厲害到哪裡去。」

    公孫婷覺得東方威揚說得十分在理,於是道:「能如前輩這般看透的人,畢竟是少數。如今江湖大亂,都是為了這琵琶裡的秘笈,所以晚輩不得不防患於未然。」

    東方威揚沉吟道:「姑娘說的不無道理。唉!也罷,老夫就暫代姑娘保管一宿好了,你盡可安心睡去。至於江小子有他師父在旁,天下間估計還沒有幾個人能威脅到他們。」公孫婷想想也對,於是欣然把包裹交給了東方威揚,這才靠著神案塌實地睡去。

    包裹到手後,東方威揚不由暗忖道:「前人是人,我也是人,難不成我就不如前人?」他越想心情越難以平復,禁不住思索道:「想我東方威揚博覽群書,學貫古今。自立江湖數十載以來,從未遇見足以匹敵的文武全才。我就不相信,天下有什麼樣的技藝能一枝獨秀,力壓群芳。」

    東方威揚越想越覺得不服氣,心緒頓時如汪洋大海,波瀾壯闊。他捧著包裹在小廟中來回踱步,尋思道:「老夫只是借來一觀,以解心中困惑,並無損他人利益,應該無傷大雅。」他說服自己後,遂拿著包裹悄然走出了小廟。

    這東方威揚一生持才傲物,做人做事歷來苛求完美。如此傳得神乎其神的秘笈就在手中,他若不能一探究竟,始終是心有不甘。

    此刻月朗星稀,雲淡風輕,能見度倒也不錯。

    東方威揚捧著包裹來到松林間,藉著月光取出「鳳語」琵琶來打量。他本才智之士,很快就發現了內中玄機,於是拾起兩枚松針,灌注真氣慢慢插入了「絕」字的兩個孔中。只聽得啪地一聲響,音鼓側面那條金線突然張開了口子。東方威揚見狀冷笑道:「如此小兒玩意,也好意思拿來難為人。」說著便伸手去掰那口子。

    就在口子張大的瞬間,三點寒星突然由內疾射而出,跟著一閃而沒。因為兩者距離實在太近,東方威揚猝不及防之下,胸口竟是連中三針。他尚未從詫異中回過神來,卻見一張紙片由琵琶中飄落,晃晃悠悠間,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天下至奇,不過人心。」八個血色大字。

    「這是……追魂奪魄針。」東方威揚心神一蕩,整個人立刻僵化起來。就在這時,卻有人走進了松林,低聲叫道:「前輩快運氣護住心脈,待貧僧助閣下逼出毒來。」

    東方威揚見是苦海師徒,頓覺顏面掃地,一時羞愧難當,反而激起了傲氣,於是擺了擺手,傲然問道:「老夫一生追求完美,探索極限,這難道錯了嗎?」

    苦海忙喧了聲佛號,反問道:「貧僧敢問前輩,以為大江壯美否?」東方威揚不明其意,苦笑道:「千里大江,氣勢磅礡,觀之壯懷激烈。」苦海又問道:「然其歸於何方?」

    東方威揚聞言一凜,整個身子突然顫抖起來,隨即黯然道:「汪洋大海。」他言訖,似有所悟地閉上了雙眼。苦海歎了口氣,再問道:「然大海又何以成?」東方威揚面如死灰,喃喃道:「由千流百川匯聚而成。」苦海諱莫如深地笑了笑,淡淡道:「飲水思源。敢問前輩,這千流百川又源於何處?」

    東方威揚恍然大悟,不由頓足長歎。當他再次合上雙目時,眼角處已顯濕潤。過得片刻,他方才歎道:「大師不必再說了。」旋即舉頭仰望著星空,又淒然笑道:「想我東方威揚,一生自負,從不肯輸於人前。可到頭來,卻始終悟不透這心中有源方為緣的道理。這一生的追求,卻是徒有其表。可悲,可笑啊!」他笑罷,又感慨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唉!還望大師能給老夫留個清名,某余願足矣,不甚感激。」只見黑血不斷由東方威揚七竅中溢出,顯然已是毒氣攻心。他略顯遺憾地淡淡一笑,就此盎然而逝。

    苦海搖頭歎道:「千百門法,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前輩這又是何苦呢?既已領悟到源既是緣的道理,就應該好生活著。」苦海盤膝默誦了一段《往生咒》,然後與江永清就地掩埋了東方威揚,又於墓旁一塊岩石上刻了「心源不竭」四個大字,算是有了墓誌銘。

    江永清呆呆地看著墳堆,心中又是慶幸,又是感慨。若不是聽從師父之言,未起貪念,那死的就將是自己了。同時,他也為東方威揚深感惋惜,腦海裡一時混沌難開,有些沮喪地道:「師父,咱們追了上百里路,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難不成是東方前輩故意引咱們來此,然後借口幫忙照看小月他們,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甚至在汴京時,他要咱們分散走,也是存有……」

    苦海知他心意,於是搖頭打斷道:「人已作古,萬事皆休。是非恩怨,具為塵土。你又何必刨根問底,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呢?要知道,有時候明白未必是好事,糊塗也未必是壞事。既然咱們已默應前輩,就要謹遵恪守才是。切記,切記。」

    江永清暗忖道:「也許師父說的對,人世間的是是非非本就沒一個界定。就像東方威揚的高傲,注定了他既不願開口去借,又不能出手搶奪,更不會暗地來偷,所以才落了這麼個結果。自己又何必在他死後,還要編排人家一番呢!」他想通此節後,也就不再多言了。

    只可惜這位天縱奇才,只因一念之差,就落得飲恨而終。苦海師徒守信承諾,對東方威揚之死終生未吐一言,從而成就了他千古奇俠的不休之名。

    苦海拾起琵琶,打開口子看見裡面有只木盒,嵌在琵琶裡渾然一體,到也不易發現。江永清見狀道:「師父小心,只怕還有機關。」苦海拍了拍盒子,發現並無異樣,於是將木盒摳了出來。只見那木盒八分長,六分寬,厚約三分,色澤暗紅,顯然與「鳳語」琵琶是同一種材料。他打開木盒一看,只見裡面放著本黃皮書卷,上印《三華心經》幾個字,卻不是原來認為的《太華心經》。

    江永清奇道:「師父,難道世上並無《太華心經》,都是大夥臆想出來的?」苦海看著中梵兩文雙注的書名,淡淡道:「三華即是太華三峰,亦指三聖,也有著三人合著之意。」他隨手翻開一頁,果見裡面圖文並茂,蠅頭小楷甚是工整。可見維摩達的中文功底之深,幾近國人手書。

    苦海只瞟了兩眼,又把書放入木盒,嚴肅地道:「你聽好了,凡我弟子及其後人,永世不得翻閱此書。否則,自毀雙目,逐出師門。」江永清見苦海說得慎重,知道師父是怕書上記載的武功太過霸道,難以駕馭,容易讓人產生心魔,從而危害武林,是以不讓後人學習,當即慎重發誓,不敢有絲毫違背。

    兩人悄然走進小廟,也不去驚擾別人,自行找了塊地方禪坐,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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