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破敗的土地廟裡,蛛網密結,塵垢如被。可就是如此荒僻之地,卻有著一女二男,三個黑衣人。其中那少女站在破損的土地神像前,面帶慍色。兩名壯漢跪在其身後,戰戰兢兢,顯得十分害怕。
只聽那少女冷冷道:「夫人交待的事,你們可聽清楚了?」兩名壯漢顫聲道:「屬下聽……聽清楚了。」少女頷首道:「這就好,只要你們乖乖聽話,夫人就不會把你們偷盜寶物,私自叛逃的消息告訴熊天霸。至於要你們告訴王懷志的話,不得露出任何破綻,照實回答便是。」
兩名壯漢互望了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於是齊聲道:「屬下明白,一切謹尊夫人令諭。」那少女這才滿意地道:「再過一炷香的時間,王懷志就會經過此地,你們瞧著辦吧!」其中一名壯漢見其要走,慌忙道:「大執事,那解藥……」
這少女正是巫承歡,只聽她冷笑道:「這『千日碎心蘭』的解藥,說好了半年給你們一次,我自然不會食言。只要你們盡心辦事,夫人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兩名壯漢無奈,只好唯唯諾諾道:「太行雙雄遵命。」
巫承歡笑道:「嗯!那我先去回稟夫人了,你們好自為之。」她說完轉身出了土地廟。殷老大怒道:「真他娘晦氣,沒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口。」殷老二歎息道:「看來我兄弟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這老乞婆的五指山。大哥,依你之見,老乞婆要咱兄弟抖露那件事,到底居心何在?」
殷老大苦笑道:「我也猜不透老乞婆的意圖。她跟熊天霸本就貌合神離,現在突然相互算計起來,原也不足為奇。」殷老二遲疑道:「難不成老乞婆自己想當武林盟主,所以……」驀地,廟外響起一陣馬蹄聲,殷老大急忙隱於廟門後一看,見果然是王懷志騎馬馳來,於是朝殷老二打了個手勢,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王懷志猛然聽見廟裡有人說笑,吃驚道:「此處甚是荒涼,怎會有人談笑生風?看來必有不可告人的勾當,我須得瞧個明白。」他當即將馬拴在樹上,然後悄悄掩了過來。
那日在西林寺中,王懷志因腳上有傷,是以沒能趕上苦海,只得跑回廟裡牽馬再追,結果卻走岔了路,竟是越追越遠。他擔憂花弄影的安危,又不知是被誰擄了去,究竟意欲何為?一時心急如焚,遂沿路四處尋找,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此地。
只見王懷志掩身廟門旁,躲在半截石碑後,隱隱聽得裡面有人說道:「大哥,你說這熊賊和老乞婆可不可惡,不就是拿了他們幾件寶物麼,至於下武林通緝令,四海追殺我兄弟嗎?想當年我兄弟為他夫婦鞍前馬後,出生入死,到頭來不但一無所得,還落了個亡命天涯的下場。若論起功績來,我兄弟拿他幾件寶貝已算是便宜的了。可他們卻如此苦苦相逼,實在是欺人太甚。」
另一個破鑼般的聲音道:「兄弟可還記得半年前在西域的遭遇?」先前那聲音恨恨道:「當然記得,這輩子也忘不了。老乞婆將咱們這些手下當成價碼,任那『鬼爪王』宋終宰割。若非如此,咱兄弟又豈會心生異志,背叛他天龍幫?」這番說詞充滿敵意,絕非巫承歡所授。
那破鑼聲道:「咱倆算什麼?不過是蝦兵蟹將而已,誰稀罕來著。想當年熊天霸抓了王虞侯,沒有立即殺之,還故意救下小公主和王懷志那渾小子,假以恩德,你道為何?還不是想通過王家父子來控制軍隊,並和皇家攀上交情,從而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趙匡胤登基後,不到一年便玩了個杯酒釋兵權的把戲,一干開國元老從此失勢,王虞侯也失去了最大的利用價值。從此王虞侯便下落不明,估計比咱倆的命運更加不濟。」
這番話宛如一個晴天霹靂,震得王懷志腦袋嗡嗡直響,連帶著四肢都僵硬了。便在這時,只聽廟外傳來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道:「是誰讓你倆在這裡嚼舌根子的?」廟裡三人同時一驚,太行雙雄更是嚇得面如土色,顫然道:「盟……盟主,屬下知錯了。」
那聲音又陰惻惻地道:「你兄弟若只是拿了本座的『日月金樽杯』、『白玉麒麟鎮』、『四獸乾坤鏡』,我或許會念在你倆過去的功績,不予計較。但你們膽敢在背後編排本座,洩露我的機密,卻是留不得了。」
殷老二雙腿一軟,當即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蔥般求饒道:「盟主,您老人家萬福金安,德昭日月,威加四海。乃武林中千百年來第一英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屬下也是迫不得以……」
殷老大怒吼著打斷其道:「老二,說是死,不說也是死。既然老天不容你我兄弟活在世上,何必向這魔頭求饒,索性讓他們窩裡鬥去好了。說不得玉石俱焚,豈不痛快。」被熊天霸夫婦玩弄於股掌之上,殷老大忽然感到心灰意懶,不由豪氣頓生起來。
來者一身錦袍金冠,正是武林盟主熊天霸。只見他左手抓著花弄影,右手拿著馬鞭走進廟來,沉聲問道:「是誰讓你們散播謠言的?」殷老二戰戰兢兢道:「是……」殷老大卻冷笑道:「哈哈!熊天霸,我只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頭,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待你陰謀詭計敗露之時,不但朝廷會拿你試問,就是這天下,也將無你容身之地。還有你那蒙在鼓裡的徒兒,也勢必殺你而後快。我兄弟今日縱然一死,也會在陰朝地府恭候大駕。」
熊天霸面沉如水,森然問道:「殷老二,你想死還是想活?」殷老二急忙道:「屬下自然想活。」熊天霸頷首道:「好,那你就告訴我,究竟是誰要你們陷害本座的?」殷老二張口欲言,卻被殷老大一巴掌打翻在地,垂淚道:「老二啊!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難道還要做奴才嗎?就讓他們狗咬狗去好了。咱兄弟立身雲天,坐看笑話,豈不更加痛快。」
王懷志見熊天霸突然出現,一開始也很慌張,急忙藏身石碑後。但當他看見花弄影時,反倒冷靜下來,暗自嘀咕道:「原來影兒在他手上,這下可難辦了。」他原本見殷老大也是條血性漢子,心中頗為欣賞,可誰知聽他說到後頭,卻也只是莽夫一條,明明不肯洩露受誰唆使,卻在話裡話外透露得一清二楚。
熊天霸是何等人物,自然瞧出了端倪,不由尋思道:「難道是尤夢盈這婆娘在暗中搗鬼?她究竟想幹什麼?還是問清楚為妙。」心中有了計較,熊天霸當下笑道:「殷老二,你若如實回答,本座就放你一條生路。」殷老大忙叫道:「老二,死則死耳,何必受這魔頭要挾。姓熊的,你要殺便殺,少他娘的假惺惺裝好人。」
殷老二急道:「大哥,盟主願意放咱們一條生路,你又何必非要自尋死路呢?」殷老大歎息道:「你如此貪生怕死,難道真想一輩子做奴才不成?哥哥沒能將你帶上正途,實在是愧對父母的在天之靈。罷了,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說著深深地歎了口氣,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隨即抽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王懷志暗叫一聲不好,當即躍了出來,揮刀盪開殷老大的刀,喝問道:「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熊天霸一進廟門,就知道石碑後藏有人,只不過未料到是王懷志,當下為之一怔,皺眉道:「原來是你。」花弄影一直沉默不語,此刻見到王懷志,卻突然掙扎著叫道:「王大哥,救救我。」
殷老大抱著必死之心,膽氣自然壯了很多,當下道:「你挺清楚了,當年在洛陽郊外截殺你父子的,便是這老賊和我兄弟。你父親被擒後,一直關在無花谷衣冠塚裡。後來趙匡胤杯酒釋兵權,老賊陰謀未能得逞,乃父隨即消失,料想已被其毀屍滅跡了。」
王懷志只覺氣血上湧,不由額狠狠地盯著熊天霸問道:「他說的可都是事實?」熊天霸冷笑連連道:「臭小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信得過別人,難道還信不過為師麼?」王懷志義正言辭道:「你的所作所為,已經離心離德,又怎能叫人信服。再說我與你早已恩斷義絕,此刻代父報仇,天經地義。」
熊天霸仰天打了個哈哈,不屑道:「就憑你也想報仇,開什麼玩笑。」王懷志將刀一橫,冷冷道:「父仇不共戴天,縱死亦無可憾。」殷老大跟著站到王懷志身旁道:「王兄弟,當年是我兄弟二人對不住你,今日便與你並肩作戰,也算是償還虧欠吧!」熊天霸厲聲道:「殷老二,殺了你哥哥,本座便饒你不死。」
殷老二聞言一驚,喃喃自語道:「殺我哥哥,殺我哥……不……不,他是我哥哥,殺不得啊!」熊天霸冷哼了一聲,森然道:「那你就得死。」他說著斜跨一步,右手扣指成爪向前一探,便到了殷老二咽喉前。饒是王懷志和殷老大反應機敏,雙刀連展,也未能阻止熊天霸的促起發難。
「對不起了大哥。」隨著一聲大叫,殷老二為了自救,居然搶在熊天霸捏碎自己喉嚨前,一刀捅入了殷老大的後心。殷老大未料到弟弟會對自己出手,回頭淡淡地瞧了他一眼,隨即含笑而去。看著哥哥倒在血泊中,尤其是那最後的目光,竟沒有一絲埋怨,殷老二隻覺得渾身巨顫,隨即發出了淒厲地長嘯,跟著鬆開刀柄,癱倒在哥哥屍體旁,號啕大哭起來。
熊天霸正要捏碎殷老二的喉嚨,卻見他雙眼中凶光一閃,跟著便出刀殺了殷老大,於是收手飄退半丈,洋洋得意道:「幹得好,幹得好。在生死名利面前,兄弟相殘,父子屠戮,那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王懷志氣得渾身發抖,破口大罵道:「為了苟且偷生,你竟然連自己的哥哥也殺,你簡直豬狗不如。」殷老二無言以對,只管呆呆地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喃喃自語道:「我殺了哥哥,我殺了哥哥。呵呵!我殺了哥哥,我殺了自己的親哥哥。哈哈!我殺了他,殺了他……」他越說越癲狂,臉上表情忽喜忽悲,跟著跌跌撞撞地衝出土地廟,從此不知所蹤。
花弄影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反應過來後卻喃喃道:「殺了自己的親哥哥,他瘋了,一定是瘋了。」王懷志滿腹愁腸,一想到熊天霸畢竟當了自己多年的師父,就算不懷好意,也總是有感情的,若此刻與他拚殺,心裡多少還有些彆扭。他越想越難過,最終還是長歎道:「留下影兒,你走吧!至於咱們之間的仇怨,我定會上門討還的。」
熊天霸目光犀利地盯著王懷志,冷笑道:「哼!你不想報仇,可本座卻要斬草除根。」他說著一掌拍來,全然不給王懷志機會。
王懷志想不到熊天霸說殺便殺,一點情面也不留,倉皇間只得舉刀封架,卻被熊天霸一掌擊在刀面上,蹬蹬蹬連退了三步,跟著喉嚨一甜,嘴角便溢出血來。熊天霸見自己一掌竟未重傷王懷志,立刻欺身跟近,又是一記「幽冥鬼爪」鎖來。
王懷志見熊天霸根本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情急之下只得舉起左手,拍出一記「金剛伏魔掌」。熊天霸發覺王懷志掌風雄厚,心頭不由一凜,暗忖道:「這小子竟然學了如此高明的掌法,看來萬萬不能留在世上。」他如此一想,殺機更重,當下一催勁力,與王懷志硬拚了一記。
隨著一聲悶響,王懷志一屁股跌坐在地,張嘴便射出一口血箭,整條左臂跟著軟了下來,且臉罩青氣,顯然是被「陰風掌」的掌力侵入了心脈。
花弄影見狀,失聲驚叫道:「王大哥……」奈何她身不能動,也只得立在原地乾著急。熊天霸不無得意地道:「臭小子,別以為學了幾下三腳貓的功夫,便能跟本座一較長短。嘿嘿!你不是想報仇麼?現在感覺如何?是不是渾身酸養難耐?啊呀呀!我的好徒兒,只要再過一個時辰,你就將化為一灘血水。」
王懷志心下一片悲涼,暗忖道:「我就要死了麼?可我大仇未報,豈能就此離開人世。何況影兒還在他手上,義弟也下落不明,還有隱娘……唉!我還想這些幹嘛!人死如燈滅,能追隨父親於地下,也算是得償所願了。」他想及此處,頓時如釋重負,不由淡然道:「你逆天而行,終究會得償惡果的。」
熊天霸嘿嘿笑道:「你不是很崇拜苦海那禿驢嗎?難道他沒有告訴你,佛門禪宗講究捨身,人的身體只是一副臭皮囊,終究會有腐爛的一天,可人活在世上的經歷卻是獨一無二的。嘖嘖!可惜你就要死了,再也享受不到人生的樂趣嘍!」
「老身不讓他死,他就死不了。」一個淡淡的女子聲音由廟門外霸不由面色一沉。以他的功力,有人欺到如此近距離居然沒有察覺,對其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王懷志抬眼看去,只見廟門口站著一個身穿黑衣,頭罩垂紗斗笠的婦人。這婦人沒有一點生息,彷彿一直就站在那裡。
「當今世上除了寒玉,還有哪個女子具備如此功力?」熊天霸見來人宛如幽靈,吃驚歸吃驚,心裡卻並不怵,只是暗自揣度著:「難道是她?」他心裡猜到了七八分,於是森然問道:「閣下是『萬毒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