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志痛心疾首,暗暗責罵道:「王懷志啊王懷志,你什麼樣的女人不喜歡,偏偏自討苦吃,去喜歡這種……唉!這不是自討沒趣嗎!明明有前車之鑒,惡婦為樣,這是何苦來著。」一想到尤夢吟,王懷志只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花弄影見王懷志面色古怪,熱淚盈眶,自己跟著難受起來,遂幽幽道:「王大哥,咱們走吧!何必在此受著沒名堂的罪。」王懷志面露懊惱,緩緩歎了口氣,也不搭話,「噌」地坐了起來,連滾帶爬地衝下了丘陵,連馬匹幾乎都忘了。花弄影知他初遇感情挫折,無從發洩心頭苦悶,所以顯得手足無措,慌裡慌張,於是急忙牽過馬匹,追上王懷志道:「王大哥,上馬吧!」
王懷志飛身上馬,卻因腳傷未癒,兼之心慌意亂之故,晃悠悠地險些跌下來。他勉強坐穩身子,揚鞭猛抽馬屁股,跟著吆喝道:「駕,駕……」誰知他喉頭苦澀,幾乎發不出什麼聲音。
花弄影跟著王懷志在曠野上狂奔一氣,很快便回到了小村莊。王懷志收拾好行囊,看著床頭的香包,呆呆地想了想,隨即揣入了懷裡,然後跑去跟陳大嬸道別,並將一封信交給了她。花弄影無奈,只得跟陳大嬸囑咐了幾句,這才隨王懷志而去。
樂隱娘一連彈了半個多時辰,估計仇四海已然熟睡,方才長長舒了口氣。她慢慢放下琵琶,然後將仇四海的雙手挪開,跟著托起他的腮幫子,輕輕移開身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扶其躺下。待諸事停當,樂隱娘已經渾身是汗,差點虛脫軟倒。她那裡敢多做停留,當下抱起琵琶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來到丘陵下,樂隱娘正在暗自慶幸,卻陡聞身後一聲暴喝道:「兀那婆娘,竟敢偷老子的東西,還不給我站住。」樂隱娘一聽是仇四海的聲音,嚇得面如土色,一跤摔倒在地,心裡兀自叫苦道:「完了,這下怎麼辦?怎麼辦吶?」
眼看仇四海已經趕到二十丈開外,驀地一聲烈馬長嘶,樂隱娘只覺眼前陡然一花,一匹白馬已電掣而來,頃刻間便到了跟前。樂隱娘大喜過望,失聲驚叫道:「啊!踏雪,是踏雪。」她連忙拽住韁繩,飛身撲上馬背。那踏雪扭頭便跑,四蹄如飛,一眨眼便在百丈之外了。
仇四海身在高處,遠遠發現一團白雲飛移而來,正不知是何物,卻見一匹白馬已停在樂隱娘身邊。他大驚之下,忙舉起落日弓拉滿弦一連射出三支「流火星雲箭」,兩支直奔踏雪,一支奔樂隱娘後腰命門穴。仇四海的功力雖說遠不及乃師,但百步穿楊自不在話下,何況對付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
樂隱娘感到背後熱浪襲身,情知不妙,卻又閃避不得,眼看便要傷在「流火星雲箭」下。驀地,橫裡飛來一隻銅錘,硬是將射向樂隱娘的那支火箭擊散了。踏雪何等機敏,陡覺腚上有異,四腳齊揚,整個身子傾斜了過來,無巧不巧地躲過了奔它而來的兩箭。樂隱娘死裡逃生,斜眼瞥睨,只見一男二女並排而立。男的手握流星錘,大約四十開外,一身的匪氣。其中一個女的看上去大約三十左右,生得甚是嬌艷。另一個女子只有十七八歲,圓臉星眸,豐腴婀娜,說不出的美貌。
這三人卻是那駱霜華、常笑天和凌玉環。樂隱娘不認識三人,但瞧著面善,於是忙叫道:「三位大俠快救救小女子。」那仇四海追至馬後,陡見多了三個人,情知不妙,心念電轉直下,忙剎住身形喝道:「在下教訓自家不守婦道的娘子,三位休要多管閒事。」
「教訓自家娘子,用得著痛下殺手麼?」駱霜華瞧了瞧仇四海手中的黑弓,忽然臉色一沉,問道:「你是新任烈陽教教主仇四海?」仇四海見被人道破身份,自己卻瞧不出幾人來路,不由面色一寒,反問道:「你等又是何人?」
「長白山,神女峰。」駱霜華似笑非笑,悠悠念道。仇四海聞言一凜,驚悸道:「你是寒月宮的人?」駱霜華道:「聽聞貴教的『五獄煉火**』乃天下至陽之功,卻一直未曾領教過,不知仇教主可否賜教一二?」
仇四海暗暗叫苦,自己重傷未癒,卻在此刻遇到勁敵,而更要命的是,拚命奪來的琵琶又落到樂隱娘手中,可謂是倒霉透頂。他當下一思量,便抱拳道:「貴宮與敝教一向交好,更何況葉宮主與本座也是至交,你我一但交手,須傷了兩派的和氣。依我看……」
駱霜華一聽葉雪瑩的名字,當下啐道:「呸!少在我面前提那賤人。葉雪瑩犯上作亂,仇教主不仗義除之,還與逆賊同流合污。此等親小人而遠君子的行徑,豈是武林俠義之輩所為。我原本還以為那姑娘確是你妻子,現在看來,似你這等鼠輩,絕非善類,定是在欺壓婦孺。」
樂隱娘忙道:「小女子乃良家婦女,是他強行搶來的,還望大俠為小女子做主。」她本可騎踏雪逃逸,仇四海決計追不上。但樂隱娘心地仁厚,見有人為自己出頭,便不好即刻離去,是以停下馬步站在五丈開外觀望。
仇四海本想耍點計謀,先求自保再說,哪知對方話已說死,看來不鬥上一鬥,是走不了的了。他權衡再三,覺得只有暗施毒手,先弄死對方一人才行。想即此處,仇四海不由哈哈大笑,將左手偷偷背負身後,食指與中指間夾了枚淬毒的菱葉鏢,說道:「大家何必非要鬧得兵戎相見呢!交個朋友不好嗎?這小女子的確是在下媳婦,不信你們瞧瞧,他抱的可是我兒子。」
「兄台此言當真?」常笑天一直生活在西域,結交的都是些粗獷的漢子,生性好交朋友。他見仇四海刻意示好,再一聽樂隱娘懷抱的是仇四海的兒子,於是扭頭去看,果見遠處女子懷抱一物,正自詫異間,卻陡聞樂隱娘叫道:「前輩小心。」原來樂隱娘正全神貫注地盯著仇四海,驀地見他手上反射起異光,立刻意識到有詐,當下給予叫破。
常笑天穆然回首,仇四海已經舉掌擊向其胸口,來得又快有狠。駱霜華知道仇四海絕非好人,一直在小心留意他的舉動,只是視線被常笑天擋住,沒看到仇四海手中的暗器。一聽樂隱娘大叫,她立刻驚覺,忙抓住常笑天後領,往懷裡一帶,跟著拍出左掌,迎向仇四海來手。
凌玉環看到仇四海指縫中夾著暗器,忙道:「他手中有暗器。」駱霜華吃了一驚,收手已經來不及,倉促間只好曲指前抵,正好戳中仇四海掌心,卻沒碰到暗器。只可惜駱霜華出掌倉促,功力不足三層,而仇四海卻是全力而發,旨在一招擊斃常笑天。這麼一來,駱霜華自然吃了大虧,被震得連退五六步,不但手指欲斷,還張嘴噴出一口血箭。一股炙熱的真氣由左手臂傳來,駱霜華只覺整顆心都燒了起來。
常笑天勃然大怒,咆哮道:「你既為一方之主,竟然如此下作,老子絕饒不了你。」仇四海卻是不由分說,突然朝樂隱娘撲去。凌玉環早就拔劍在手,一見他撲向樂隱娘,立刻連出兩劍,阻其去路。
仇四海見來劍又快又準,端的吃了一驚,忙斜刺裡橫移了兩步,暗道:「不妙啊!連這小丫頭都如此厲害,我重傷在身,豈能以一敵三。」他念頭還沒轉完,背後又傳來風聲。仇四海知道是常笑天的流星錘擊來,不敢揮弓硬抗,只得矮頭讓過。哪知常笑天在流星錘上浸淫了幾十年,早已深諳其道。只見他雙腕一沉,那流星錘突然一改方向,往下砸來。仇四海吃驚不小,忙一個「懶牛打滾」就地滾出。
常笑天心怒仇四海傷了駱霜華,待流星錘一落地,立刻橫掃而來。凌玉環挺劍連刺,封住他往兩側的逃路。仇四海驚怒交加,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彎弓朝常笑天射出一支「流火星雲箭」,跟著在流星錘的鏈子上一踩,整個人彈起,又彎弓朝凌玉環和駱霜華射出兩箭。三人忙於躲閃來箭,卻被仇四海瞅準空檔,再次撲向樂隱娘。
樂隱娘一聲驚叫,那踏雪立刻拔足便跑,頃刻間已在百丈之外。仇四海情知追不上,心下恨然。他陡聽身後吆喝聲大起,知道自己打不過對方三人,只好往一片山林裡竄去。
「惡賊哪裡走。」常笑天拔足欲追,駱霜華忙叫道:「笑天,窮寇莫追。」常笑天恨恨地一跺腳,猶自罵道:「這個狗雜種,下次讓老子撞見,決饒不了他。」
樂隱娘見仇四海逃走,於是策馬回來,溜下鞍朝駱霜華三人萬福道:「多謝三位英雄相救,小女子樂隱娘銘感肺腑。」起先凌玉環見樂隱娘美艷無方,猶勝自己三分,多少有些自慚形穢,此刻聽她報上名來,當即歡喜道:「原來你就是樂姐姐?哎呀!我常聽風哥讚美你,今日一見,果然漂亮。」樂隱娘不以為然道:「妹妹清雅脫俗,才真的漂亮。」接著又問駱霜華道:「姐姐傷得重麼?」
駱霜華被她叫得不好意思,忙笑道:「都四十歲的人了,姑娘還是叫我嬸嬸吧!」樂隱娘吃吃笑道:「可您看起來真的就像我姐姐。」眾人不由一陣歡笑。樂隱娘接著把如何與王懷志亡命天涯,如何負傷養病,如何進城回來被仇四海抓住,又如何脫身的情況從頭至尾詳述了一遍。駱霜華三人想不到「鳳語」琵琶會失而復得,可謂喜出望外,當下結伴回到小村莊。
待得四人進了李大嬸家,才知道王懷志三人見樂隱娘遲遲不歸,便都出門尋她去了。後來王懷志與花弄影回來過,卻都是怏怏不樂,也沒說什麼話,只留了書信便逕自去了,蔣譽卻一直未歸。樂隱娘惶恐不安,忙取過王懷志的書信來看,只見上面寫著一首詩:
「望汝珍自愛,願許好人家。梨磨雖平淡,勝過風塵飯。」
沒有署名,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定是王懷志留下的。樂隱娘越揣摩越心驚,拿著書信的手不住顫抖,淚水跟著撲簌簌而下,到後來竟連成了兩條晶瑩的珍珠鏈。
「不……不,嗚嗚……」樂隱娘再也控制不住撕裂的心情,頓時涕泗滂沱起來。駱霜華三人猜到定是王懷志見樂隱娘和仇四海在一起,心生誤會,才留下此詩而去。凌玉環不由勸慰道:「姐姐不必擔憂,我和兩位前輩可以為你作證,將來見到王大哥,一定為你消彌誤會,澄清事實。」
駱霜華頷首道:「不錯,他越是惱你,就越證明喜歡你。妹子儘管放心好了,遲早他會明白你的心意的。」常笑天也勸了幾句,三人一番苦慰,樂隱娘心情自是好了許多。
當夜,四人在李大嬸家住下,卻一直未等到蔣譽回來,想必他遇上了其他事,不能回來相見。到了次日,四人只好上路趕往光州。蔣譽沒有向樂隱娘說凌霄逝世的事,是以樂隱娘也無從告知凌玉環。
王懷志與花弄影並轡而行,默默無言。一個心下懊惱,一個且悲且喜,自不知該說些什麼。天色轉暗,華燈初上。兩人來到一處叫玉皇廟的鎮甸,找了家客棧打尖歇腳。王懷志叫店家送了三斤牛肉,兩隻烤乳鴿,一壇米酒,外加上鴨掌、鵝頸、雞爪等滷味,再有幾碟清口小菜,以及乾果和果脯等到房間,整整置辦了一大桌。
花弄影貪嘴,知道王懷志心情不好,欲大吃一頓,自己跟著沾了口福。可一想到王懷志雖然養了幾天,終究重傷未癒,喝酒必然傷身,急忙阻攔道:「王大哥,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你有傷在身,不能喝酒。你……你還是……」
王懷志已經剝了封泥,倒了一碗酒,慢吞吞道:「醉死了豈不更好。」說著端碗便飲。只見他喉頭連動,咕嚕聲響個不停,一碗酒轉眼便吃了乾淨。他接著一抹嘴巴,又抓起乳鴿撕嚼,也不招呼花弄影。
花弄影見勸不動,心下悶悶不樂,直犯嘀咕道:「他為了樂姐姐失魂落魄,要是換了我,他會這麼傷心……呸呸呸!真是臭嘴,我才不會勾引男人呢!」她一面想,一面陪著吃了些酒菜,不覺也上了頭。
王懷志吃下幾乎一整罈酒,連打了幾個嗝,差不多已是酩酊大醉,遂伏案唱道:「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性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高臥且加餐。啊!哈哈……」他借王維的《酌酒與裴迪》抒情,悵惋而歎,復又抱壇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