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牧野和花弄影為了躲避寒月宮的追殺,一路繞道南下,待到京畿時,已耗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
這日,兩人一路走走停停,正欣賞著京郊的風光,卻聽得一陣哭聲由上風口傳來。花弄影好奇道:「牧野哥,前面好像有人在哭哎!聽起來很傷心的樣子,咱們去看看吧?」羊牧野感慨道:「誰言太平能安身,天下處處傷心人。」汴京乃大宋腹地,已近二十年沒有發生過戰爭,倒也算是太平地了。
兩人尋聲而去,爬上一座山崗,卻見兩男一女三個青年,正跪在一堆木柴旁痛哭流涕。柴堆上躺著個和尚,看上去已經圓寂多日了。這三個青年不是別人,正是王懷志、柴馨和朱睿。他們見苦海已經斷氣,便按佛家塵歸塵,土歸土的法旨,將其抬到這處遠離天龍幫的山崗上來火化。
花弄影納悶道:「難道那和尚是他們的爹不成?一個個這麼傷心幹嘛!」羊牧野覺得柴堆上的和尚有些面熟,於是上前仔細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道:「這不是溫州那位大師嗎?」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他隨即問道:「不知這位大師因何圓寂,在下可否參與祭拜?」王懷志傷感道:「苦海大師一心與人為善,卻招來惡報,實乃天地不公。」
羊牧野知道王懷志所言不差,不由一陣難過,便在朱睿身旁跪了下來。花弄影一直在端詳苦海的面色,這時卻突然兩眼放光,「噌」地一下就跳上了柴堆。王懷志大吃一驚,忙撲上去拉她道:「那裡來的野丫頭,竟敢驚擾大師法體?還不給我滾下來。」
還不等王懷志搶到,柴馨已撲了上去,一柄柳葉劍直削花弄影雙腳,嘴裡跟著罵道:「好個鄉下丫頭,連你也想欺負我師父,簡直是豈有此理。」
花弄影避過攻擊,大叫道:「這位大師明明還活著,你們幹嘛一定要燒死他呀?」王懷志悲憤交加,大怒道:「想不到大師這樣的好人,活著時受盡磨難,連死了還要被個野丫頭欺凌,老天真是不長眼啊!」他悲憤交加,突然一把抓向花弄影,當真是迅若雷霆。
羊牧野心知花弄影精通醫術,所言必有原因,於是急忙攔住王懷志道:「這位兄台先冷靜一下,在下相信舍妹此言絕非空穴來風。大師既然是個好人,老天爺就不會這麼輕易地讓他死去。」
可王懷志滿腦子都是怨恨,一時間那裡聽得進去。他不顧身體欠佳,一拳直搗羊牧野,跟著道:「臭小子,再多嘴連你一起打。」羊牧野急忙偏頭讓開,說道:「兄台死了親人,在下兄妹感同身受。但是舍妹自幼學醫,雖不敢說已經大成,卻也非尋常大夫可比。各位且稍緩動手,讓她瞧瞧大師是否真的圓寂了。」
那頭的花弄影和柴馨已打得不可開交。柴馨自從得到苦海點撥,一套「拂柳劍法」已是相當犀利。出劍看似飄渺柔弱,其實處處暗藏玄妙,僅僅幾招過去,已搞得花弄影手忙腳亂。
花弄影被逼急了,忍不住大叫道:「幾時見過你們這種蠻不講理之人?我只是想救大和尚一命,你們卻要活活燒死他,簡直是豈有此理。」
羊牧野見王懷志出招雖猛,卻後續無力,知他元氣不足,所以處處相讓。朱睿看在眼裡,發現羊牧野和花弄影出招磊落,而且故意忍讓,心裡頓時有了數,於是大聲喝止道:「大家住手,且聽朱某一言。」
王懷志也意識到僅憑現在的自己,根本打不過羊牧野,若非對方一心忍讓,自己早已敗下陣來,於是停手道:「朱大哥有什麼話只管說。」兩個少女雖也停了手,卻依舊是大眼瞪小眼,跟著同時撇頭冷哼了一聲。
朱睿道:「苦海大師乃朱某生平僅服的世外高人,也正因為大師了不起,我們才更該對大師負責不是嗎?既然這位姑娘說大師未死,不妨讓她看看,若是無的放矢,再行計較不遲。可萬一大師真有救,豈非是得天之幸?」
柴馨頷首道:「朱大哥說的有理。萬一大師還活著,我們卻把他給燒死了,那可就萬死莫贖了。」
王懷志看了看羊牧野,又瞧了瞧花弄影,忽然跪下道:「如果兩位真能救活大師,我王懷志做牛做馬,任憑驅使。」說著倒頭便磕。
羊牧野趕緊扶起王懷志道:「這位大師曾與在下有一面之緣,又得三位如此看重。我羊牧野敢用性命擔保,舍妹一定會竭盡所能,救大師一命的。」兩人各用熱忱的目光望著對方,忽然萌生出一種惺惺相吸之感。
花弄影也不矜持,上前仔細地切過苦海脈搏,卻詫異道:「真有意思,大師先後中了兩種巨毒,但這兩種毒卻正好相剋,所以不但沒有蔓延到筋髓裡,反而相互抵抗,消弭殆盡了。不過這兩種毒都是猛藥,若非大師內力深湛,以龜息之法護住心脈,似他這等飢渴勞頓之軀,恐怕也經不住折騰。」
柴馨欣喜道:「這麼說大師並沒有死。」花弄影道:「大師因為進入龜息狀態,所以心臟才會停止跳動。只要給大師洗胃放毒,然後用針灸疏通筋絡,他就會甦醒過來的。」王懷志大喜道:「姑娘,事不宜遲,就請你大膽施為吧!」朱睿感歎道:「誰能想到,大師所救之人欲害人,反而弄巧成拙,救了大師一命。」
羊牧野鬆了口氣道:「這就叫做好人有好報,大師用他的一顆菩薩心腸,換來了上蒼的垂憐。」王懷志感激道:「若非兩位及時趕到,我三人險些鑄成大錯。」花弄影叫道:「喂!你們先別聊了,快去找個地方,我需要用白醋,給大師洗腸胃清餘毒。」眾人像接到命令似的,由朱睿背上苦海,逕直朝京城飛奔而去。
幾人在京城裡找了家醫館,便既著手救治苦海。花弄影先給苦海灌了些白醋,隨後又用金針渡穴。待苦海有了生理反應後,再使勁扣其舌根,讓他連吐了三次黑血,這才給苦海服了兩粒解毒良藥,抹著汗水笑道:「好了,大師只要休息一宿,自然會完全清醒的。」
王懷志感激道:「花姑娘的大恩大德,王懷志沒齒難忘。往後姑娘但有驅使,在下定效犬馬之勞。」花弄影見王懷志英姿偉岸,儀表堂堂,又生性豪邁誠懇,心裡便有種說不出的喜歡,不覺小臉一紅,扭扭捏捏道:「王大哥如果……如果想謝影兒,那就請影兒吃頓好吃的吧!」
柴馨見花弄影扭扭捏捏的模樣,倒也憨態可愛,不由打趣道:「喲!影兒妹妹這是怎麼了?既然叫人家請客,又何必這般不好意思呢!」朱睿調笑道:「這女孩子家害臊,就代表喜歡嘛!」一句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花弄影羞澀難奈,於是一甩辮子道:「哼!你們都嘲笑我,不理你們了。」說著刺溜一下竄出醫館,跑到大街上去了。王懷志尷尬道:「瞧你們,開什麼玩笑不好,非要拿人家女孩子尋開心。」
柴馨嘻嘻一笑,幽幽道:「我說王大哥,這才剛認識,怎麼就幫起腔來了?你幾時對馨兒有這般好過?」
羊牧野含笑道:「舍妹頑皮,我去瞧瞧。三位既然也準備去參加龍虎大會,咱們正好可以同行。」王懷志歎道:「大師尚未清醒,我要留下來照顧他,恐怕近日還去不了。」
朱睿頷首道:「不錯,大師一日不康復,我等焉能放心離去。」柴馨道:「要不你倆先去好了,我們隨後便到。」
羊牧野看著昏睡的苦海,感慨道:「那就仁武峰再見了,小弟先行一步。」王懷志拱手道:「羊兄,你我一見如故,他日重逢,非得一醉方休不可。」羊牧野懇切道:「能認識王兄朱兄,還有柴姑娘三位,實乃小弟的榮幸。屆時相會,小弟定當捨命陪君子。」兩人相視一笑,勝過千言萬語。
羊牧野辭別三人後,大步走出醫館,見花弄影在街頭不遠處,正和幾個小孩嬉戲,於是過去喚道:「影兒,咱們走吧!」豈料花弄影一見羊牧野過來,立馬拌著鬼臉道:「京城又大又好玩,我要四處逛逛。」說著扭頭鑽入人海,眨眼便沒了蹤影。羊牧野無奈地聳了聳肩,跟著掩入人流之中。
汴京北郊有片丘陵,植被茂盛,古樹參天。一條逶迤的小河,至東南向西北穿過丘陵,宛如條碧藍的玉帶。別看此處恬靜秀美,彷彿世外桃源,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劍林」。
丘陵西南有條鵝卵石鋪就的馬路,筆直插入密林深處。沿著馬路行約兩里地,便可見一堵「樹牆」攔在當中,將馬路一破為二。繞過「樹牆」,是片數十丈見方的青石廣場。在廣場中央豎著柄三丈高的鐵劍,直指穹蒼,氣勢恢宏。鐵劍之後是座宏偉的莊院,一扇朱漆大門上,橫著塊御賜金匾,上題「歸元劍派」四個金光大字。
這裡之所以被稱為「劍林」,就是因為有歸元劍派之故。當年公孫伯的爺爺在此開宗立派,「劍林」遠沒今日這般名氣和規模,直到公孫伯繼承家業,才使歸元劍派真正名揚天下。只要看那鱗次櫛比的樓宇,還有隱隱傳來的陣陣習武聲,便知當今武林第一派,是怎生光景了。
莊院東首有個獨立的小院子,只見一名少年推門而出,逕直往西南方走去。他衣著光鮮,身材挺拔,步履矯健,走起路來顯得神氣十足。這少年生著一張削尖的臉,兩邊顴骨隆起,鼻樑似陡峭的山脊,隱隱露出崢嶸氣象。他有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使之看上去有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沉之氣。
少年穿過一扇月牙門,沿著曲徑來到一片蔥鬱的竹林前。他看了看林中小徑,似有所思,正行進間,忽聽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喚道:「大師哥。」少年嘴角不由泛起一絲笑意,竟面帶得色道:「看來師妹是真的想去啊?」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彷彿是朵彩雲飄進了竹林,逕直來到少年身後才現出蹤影,原來是個清雅脫俗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身材高挑勻稱,婷婷似水仙玉立。玉頰白裡透紅,澀澀如秋蘭朝露。
少女穿一條嫣紅長裙,雲鬢上點著珠翠,一對水晶耳墜映襯在斑斕的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她本就長得極美,再配上這身秀雅的裝扮,就顯得更加明艷照人了。尤其是在蔥鬱的竹林映襯下,那一抹嫣紅,竟是如此的醉人心扉。少女用劍柄輕輕點了少年肩頭一下,露出編貝玉齒道:「大師哥,你知道我擔心爹,可爹偏不讓我去。」
少年回眸笑道:「師妹,你是師父的掌上明珠,師父不讓你去自有他的道理。」少女面露憂色道:「可是我聽說熊天霸對盟主之位志在必得,為這次龍虎大會做了精心安排。我擔心他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使出什麼陰損的招數來對付爹爹。」
少年淡淡一笑,安慰道:「師父當了十幾年的武林盟主,武功更是天下第一,豈會輕易輸給別人。師妹只管放一百個心好了。」原來這少女就是公孫伯的獨生女,有「人玄劍」之稱的公孫婷。而這少年正是那參與陳橋兵變的何志宇,外號「天玄劍」。
公孫婷央求道:「大師哥,你就帶我去吧!本來孟師哥答應帶我去的,可惜爹讓他去中原鏢局辦事了,不能前往參加龍虎大會。」何志宇故作為難道:「要我帶你去原也無妨,只是師父一但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哦!」
公孫婷嫣然笑道:「我就知道大師哥好說話。要是爹爹怪罪下來,小妹自當一力承擔,不會連累大師哥的。」何志宇饒有興趣地瞧著公孫婷,兩手一攤無奈道:「師妹說話,總是讓人難以推脫。得勒,就算師哥上輩子欠你的吧!」他說著當先鑽出竹林,逕直朝馬廄而去。公孫婷略一遲疑,便展開蓮步跟了上去。
何志宇與公孫婷一路信馬由韁,欣賞著沿途的風光,可謂怡然自得。時至正午,兩人來到一座小鎮,何志宇挑了間叫「高昇客棧」的地方落腳。店小二見兩人衣著考究,知是貴客,立馬笑呵呵地迎上來道:「喲!一瞧二位便是貴人,不知是想打尖還是用飯?本店樣樣齊全,保準公子和小姐滿意。」
何志宇淡淡道:「你先把馬牽去餵了,我兄妹隨便吃點便走。」店小二點頭哈腰道:「噯!得勒!您二位裡邊請。」兩人上得二樓,見七張桌位到有五處坐了人,且俱是些江湖上的行頭。
公孫婷挑了張臨街的位子坐下,無意間瞥頭見鄰桌也是對少年男女。那少女紮著對麻花辮子,腰上掛著圈青鞭,吃起飯來大嘴大舌,竟毫無女孩家的靦腆,到顯得一派天真自然。那少年穿一身灰白長褂,腰間插著根紫色玉簫,稍嫌清瘦的臉龐上,帶著絲年輕人少有的憂鬱。這二人不消說,自然是羊牧野和花弄影了。
就在公孫婷打量他們的同時,羊牧野恰好扭頭看來。四目對接之下,公孫婷只覺如遭電觸,於是慌忙將目光移往一旁。羊牧野見公孫婷姿容出眾,眉目生春,不由心頭一蕩,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卻是越看越心動。
何志宇喚來小二點了幾道菜,全沒注意到羊牧野和花弄影。而那些江湖人物見他穿著歸元劍派的服飾,紛紛舉杯示意,目露敬仰之色。何志宇一一頷首,面露得色。
花弄影狼吞虎嚥完,卻見羊牧野吃飯心不在焉,且眼睛老往一處去,於是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恰在這時,何志宇深邃的目光掃來,正好看見一個滿嘴油污的女孩,正探頭探腦地朝自己這邊張望,不由心生厭惡地皺了皺眉頭,腹誹道:「好個沒教養的丫頭。」
想是覺察到何志宇面色不善,花弄影立馬做了個鬼臉,跟著一把擰過羊牧野的頭問道:「喂!你是在看男的還是女的啊?」羊牧野被她問得好不尷尬,正欲回答,卻見公孫婷又似不經意間,斜瞄了自己一眼,心頭頓時溫暖如春,不由問道:「影兒,若是哥哥給你找個嫂嫂,你喜歡什麼樣的?」
花弄影歪著腦袋想了想道:「一定不是我這樣的,也不會是小月姐姐那樣的。總之說不上來,倒是對面那桌的姐姐更像個做嫂嫂的樣子。」她的聲音不小,隔著張桌子也能聽見,直把個公孫婷羞得滿臉通紅。
羊牧野原本隨口一問,卻被弄得大是窘迫。何志宇雖不知這對兄妹在搞什麼鬼,可花弄影的話明顯在說公孫婷,他也架不住臉現恚怒,便想起身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