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趙匡胤,早已是心潮澎湃,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了。他在帳中來回渡步,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當皇帝。但當他聽到帳外有人叫喊先立點檢為天子的口號時,卻又假裝上床睡起覺來。趙晉率眾衝入大帳,見趙匡胤正在睡覺,於是齊拜道:「九州風雲聚會,四海兵戈連綿,唯有德者可力挽狂瀾於天下。當世之英雄,堪手握乾坤者,唯點檢也。我等願立點檢為天子,共創太平盛世。」
趙匡胤故作如夢初醒,坐起來責怪道:「周室待我不薄,此等犯上作亂大逆不道之言,爾等怎可胡說。」趙晉和趙匡義相視一笑,齊道:「此乃天意,點檢萬不可拂了眾將士的一片赤誠之心啊!」說著就將龍袍披在了趙匡胤身上,然後跪拜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帳外頓時一片山呼萬歲之聲,直響徹雲霄。
趙匡胤見大局已定,也就不再虛應故事,只管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便接受了眾將的三叩九拜。待禮畢,他才發令道:「既然這是大家的意思,那朕也只有勉為其難了。眾卿快快平身,速回營整頓兵馬,隨朕一起進軍汴京,繼承大統。」眾將得令,紛紛回營去集結自己的兵馬,準備一同開赴汴京。
眾將去後,趙匡胤卻一斂笑容,轉身來到後帳,朝一個身披黑袍,頭戴斗笠的人稽首道:「一切都在先生預料之中,預計丑時便能見分曉。」斗笠人背對趙匡胤,也不回頭,只是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道:「你記住,得江山容易,坐江山難。老夫送你這場富貴,接下來卻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先生教誨,學生永不敢忘。」趙匡胤再次深做一揖,竟是滿臉的恭敬誠懇。斗笠人沉默少頃,忽然輕歎道:「江山易姓誰能語?汨羅老叟只識魚。不是漁人無造化,而是造化不擇愚。」他言訖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帳中。
趙匡胤聞言一愣,細細品味斗笠人的話,又不覺眼放異彩,精神抖擻地來到前帳,命人喚來公孫伯,對其道:「此處大局已定,愛卿還當速返京城,協助石守信將軍控制局勢。」公孫伯抱拳道:「臣立刻回京。」說著躬身退出了帳篷,策馬朝汴京飛馳而去。
時至五更,王懷志悄悄率軍圍住了韓通的軍營,此刻營中所有人都還在酣睡。熊天霸帶著幾百名弟子趕來,隨即問道:「情況如何?」王懷志道:「都還在做夢哩!師父不是要監視宰相府嗎?怎會有空來此?」
熊天霸道:「相府已在本座掌控之中,諒范質老兒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到是韓通陰鷙狡詐,為師實在放心不下,所以趕來增援。」王懷志感激道:「多謝師父關心,您這一來,弟子正好脫身去趟皇宮。」熊天霸笑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兒,師父自然不攔你,快去吧!」
「多謝師父。」王懷志大是感動,隨刻率領一個百人隊直奔皇宮而去。熊天霸詭異地笑了笑,於是帶領一班弟子加入了監控的行列。
天將拂曉,京城依舊一片平靜,好像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一般。八歲的小皇帝柴宗訓,正在夢鄉徘徊,對即將發生的兵變還「晏然不知」。也許以他現在的年齡,根本就不會明白,自己的命運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韓通的軍營裡,一個士兵因為夜急,出來小解。他哼著小曲來到牆角撒尿,忽見軍營外人頭攢動,悉窣的腳步聲更是響個不停。這士兵久在軍旅,立刻意識到情況有異,尿還沒撒完就提著褲子跑到韓通屋外叫道:「將軍,有情況。將軍,有情況。」韓通也是個夜不解甲之人,聞言忙提劍衝出來喝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士兵急道:「您快去看看吧!咱們被人包圍了。」韓通大吃一驚,叫道:「有這等事?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深夜調兵滋事?」他轉念一想,忽覺不妙道:「難道是趙匡胤兵變了?不好,我得趕快集合隊伍,阻止叛亂。」
然而這時,趙匡胤已率領大軍開到了城下。只見城門洞開,石守信領著一干將領列隊相迎,正在恭候他率軍返京。趙匡胤也不答話,立刻整軍列隊而入,整個隊伍井然有序。
韓通正在擂鼓聚將,忽聽軍營外喊聲如雷道:「裡面的將士聽好了,京城已在點檢大人控制之下。只要你們不反抗,就還是新朝的將士,功過賞罰一切如常。但如果不聽勸告,公然抵抗的話,便是叛國滅族的大罪。」這些士兵本來就不想打仗,一聽這話立刻放下了武器,紛紛跑到營外去投降。場面頓時一片混亂,韓通連砍幾人也不見成效。幾個親兵見局勢失控,跑來勸韓通道:「將軍,大勢已去,小的們護送您出城。」
「天亡我大周,吾奈何之。」韓通無奈地仰天一聲長歎,隨即和幾個親兵趁亂逃出了軍營。董超清點降兵,發現韓通逃逸,正準備帶兵去追,卻被熊天霸攔住道:「董將軍鎮撫降卒要緊,韓通便交給熊某處置吧!」董超應道:「這樣也好,那就有勞熊幫主了。」
熊天霸帶著十幾名親信,一路追到韓通府外。他讓太行雙雄帶人把守住各處出口,便與「黑白無常」進了韓通府邸。此刻韓通正在包裹金銀細軟,忽見熊天霸大步而來,於是道:「天霸,我平日待你不薄,今夜便給你個報答的機會。相信以你的能耐,送我出城並非難事。」熊天霸獰笑道:「那是自然,本座這就送你上路。」
「好賢弟夠義氣,韓某果然沒交錯朋友。」韓通打整完包裹,不由感慨了一句,但旋即又覺得這話不是味,於是抬頭問道:「兄台這話,怎麼聽起來有些彆扭?」豈料便在這時,一把利刃無情地戳入了他的小腹,只聽熊天霸冷冷道:「天下雖大,你卻唯有黃泉路可行了。」
韓通指著熊天霸慘叫道:「你,卑鄙……」怎奈話還沒說完,便氣絕而亡。他的幾名親兵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兩無常像砍瓜切菜一般,統統解決了個乾淨。熊天霸跟著命令道:「將府中人悉數殺掉,一個不留。」兩無常得令,便四處搜尋起來。
當王懷志趕到皇宮時,趙匡胤的親兵衛隊已經接掌了防務。王懷志只得找郭廷斌問道:「郭大哥,你們把柴馨公主關哪了?」郭廷斌笑道:「王兄弟,你可是艷福不淺吶!柴馨公主正在金陽宮,一直嚷著要見你,而大小姐也在四處尋你。這任誰一個我也吃不消,看來有得你好受的了。」
王懷志聞言一愣,忙道:「郭大哥,如果大小姐問起我,你就說我奉命出城辦事去了。」也不待別人答應,他便飛馳而去。郭廷斌忽覺不妥,忙叫道:「王兄弟,你讓我欺瞞公主,那可是要殺頭的啊!」王懷志回頭道:「她若怪罪於你,就說是我要你這麼說的。」
郭廷斌被搞得一臉無奈,不由喃喃道:「但願別碰到大小姐,免得左右為難。」
「咿!郭廷斌,你見到我有什麼為難的嗎?」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郭廷斌卻被嚇得面如土色,暗自叫苦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於是連忙支吾道:「大小姐想來是聽差了,末將沒……這個,怎麼會見到您為難呢?」一句話他怎麼也講不清楚,反而急得冷汗直流。
昭慶杏目一瞪,揪住郭廷斌的耳朵便欲大罵,誰知轉眼卻柔聲問道:「郭大哥,你是不是見到懷志了?告訴我好不好?只要你告訴我懷志去了哪裡,我便在爹爹面前誇你幾句。」
郭廷斌跟隨趙匡胤多年,對昭慶也頗為瞭解,最是怕她這種時而凶巴巴,時而又甜蜜蜜的樣子,於是央求道:「哎喲我的大小姐,您就饒了末將吧!王兄弟來皇宮,您難道還不知他會去哪兒嗎?」
昭慶心領神會,卻故作生氣道:「好你個郭廷斌,竟敢串通外人一起來欺騙本小姐,枉我爹爹還這般信任你。但有下次,看我怎生收拾你。」這話要擱在常人嘴裡,到也無妨,可偏偏出自一位公主之口,其份量可想而知。
郭廷斌聞言噗通跪倒在地,悲悵道:「大小姐這麼說,末將無言以對。還請大小姐轉告皇上,就說廷斌無能,不能再為皇上建功立業了。」言訖,便拔劍往脖子上抹去。
昭慶嚇了一跳,忙奪下郭廷斌的劍道:「我平日說你,也不見尋死覓活,怎麼今日卻這般計較?」郭廷斌苦笑道:「今日不同往昔,大小姐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您現在每說一句話,都關係到千萬人的性命啊!」
寶劍匡當落地,昭慶癡癡地望著泛白的天空,一股從未有過的巨大壓力,宛如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牢牢罩在原地。郭廷斌見狀,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昭慶幽幽道:「以前我陪柴馨公主玩的時候,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兒出了錯,便會惹來殺身之禍。可那時候我心裡想啊!說錯話得罪人,最多是誤了自家性命,還不至於牽扯太多。可現在我地位高了,言行舉止反到更需謹慎,就怕一個不留神,便會造下千千萬萬的孽來。」
昭慶扶起跪在地上的郭廷斌,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道:「謝謝你郭大哥,是你讓我明白了,原來做一個公主,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以前我看到柴馨犯愁,怎麼也想不通,認為她堂堂一個公主,呼風喚雨都行,還有什麼可愁的。但現在我明白了,呼風喚雨固然好,權高德失卻是貽害無窮。」
看著遠去的昭慶,郭廷斌暗自感慨道:「刁蠻如大小姐者,竟然也能一夜成長,真乃國家之幸,社稷之福。」
王懷志剛走進金陽宮內殿,柴馨便淚眼汪汪地撲了過來,哭問道:「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我大周朝真的完了嗎?」看著一身鳳冠霞帔,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柴馨,王懷志心中一陣莫名苦楚。他不敢太過親密,於是輕輕推開柴馨,執著她的雙臂勸慰道:「馨兒,別太傷心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柴馨拿著塊絲巾一邊抹淚,一邊慪慟道:「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昨天我還高高在上,受萬民景仰,怎麼一覺醒來,就什麼都沒了呢?」王懷志歎了口氣,淡淡道:「花開了會謝,月圓了會缺。天下本沒有長盛不衰的王朝,又哪來永恆不變的富貴?其實當不當公主,又有什麼關係呢!」
「想我平日裡高高在上,千人寵萬人愛,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可現在連個太監都能扯著嗓子朝我吼叫,你要本公主如何受得了。」柴馨越說越傷心,又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王懷志心生愧疚,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畢竟自己也參與了兵變,雖說是大勢所趨,可終究非自己所願。他心裡縱然明白,一個王朝的興替,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可柴馨的窘境,卻實實在在擺在眼前,叫人難以排遣。
「王懷志,你給我出來。」昭慶氣呼呼地跑進內殿,忽見柴馨正偎依在王懷志肩頭,肚裡頓時像打翻了醋罈子,跺著腳直嚷嚷道:「好啊!原來你兩早有私情,居然還瞞著我。」王懷志尚未開口,柴馨便氣鼓鼓道:「是又怎麼樣?你給我出去,本公主不想看見你。」
昭慶那裡會依,衝上來道:「要走我也得帶懷志一起走,誰稀罕呆在你這裡了。」她說完想想不對,忽又展顏一笑道:「哎呀!我怎麼就忘了,這江山都已姓趙,要走也是你走,本公主可要留下來享享清福嘍!」
柴馨怒不可揭道:「金陽宮是我的寢宮,你憑什麼呆在這裡?我要你滾吶!」昭慶淡淡一笑,背負雙手一揚螓首道:「你可別忘了,從今往後,我才是這裡的主人。而你,就老老實實做個普通百姓吧!不要再想著養尊處優,榮華富貴了,這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她說到後面時,卻是真情流露,只可惜柴馨看不出來。
「你和你爹都是強盜,國賊……」柴馨氣急敗壞,當下語無倫次起來。王懷志嚇了一跳,忙摀住柴馨的嘴道:「今日不同往昔,你可千萬別亂說話啊!否則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昭慶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拳打向柴馨,跟著罵道:「別以為你還是公主,想逞威風也得看看氣象。若再胡言亂語,小心本公主割了你的舌頭。」王懷志慌忙架住昭慶的拳頭,勸解道:「我的大小姐,你平日也算知書達禮,怎可與馨兒一般見識。」
「我就是要打醒她,免得將來後悔。」昭慶不依不饒,又是一掌摑來。王懷志聽出弦外之音,不由愣了愣。昭慶的巴掌恰巧在此時打來,於是毫無阻攔地摑在了柴馨臉上。柴馨吃痛,奮起一拳回敬過去,昭慶非但不退,反而迎了上來,兩人頓時打做一團。
王懷志見狀,忙一把拿住昭慶打來的拳頭,豈料柴馨趁機一拳打在昭慶身上。王懷志暗叫不好,卻見昭慶連退兩步,跟著眼淚汪汪道:「姓王的,你居然幫她一起來對付我?我恨你。」說著便掩面跑了出去。
殿外的郭廷斌見狀,忙進來道:「王兄弟,你闖大禍了。萬一大小姐氣不過,把柴馨公主方纔的話告訴上位,豈非予人口實,為柴氏一門惹來殺身之禍嗎?」王懷志心中一緊,不待聽完,就急忙追趕昭慶去了。
柴馨黑著臉急道:「你別追了,就讓她爹來殺我好了。反正什麼都沒有了,我活著也沒意思,還不如死了算數。」郭廷斌搖頭歎道:「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可偏偏就有那不明白的主。」一句話直把柴馨噎得夠嗆。
王懷志追上昭慶,拉住她的纖纖素手道:「大小姐,你倆怎麼說也是朋友,可千萬別為了一時之爭,而兵戎相見啊!馨兒自幼長在深宮,難免有些無知無畏,可你卻應該明白此中厲害。」
昭慶任由王懷志捉著柔荑,只是低聲問道:「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馨兒?」王懷志不假思索道:「我把馨兒當妹妹一樣愛護,喜歡自然是喜歡,卻無兒女私情。」
昭慶聞言喜不自禁,笑顏逐開道:「你看我是那麼小氣的人麼?馨兒怎麼說也是我的朋友,她一向注重身份地位,可現在突然什麼都沒了,難免會使性子發脾氣。我如果不激她早點把氣發完,日久鬱結,便不知會生出何等禍端。畢竟是我趙家奪了她柴家的江山,我豈能看著她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王懷志欣慰道:「想不到你如此通情達理,我當真是看走了眼。」昭慶嫣然一笑道:「其實我是故意生你的氣,目的就是要你出來追我,然後把話說清楚。嘻嘻!瞧你還想當大將軍呢!這麼容易便上當了。」王懷志兩手一攤,苦笑道:「誰叫我會認識你倆?這叫做活該倒霉自找的。」
昭慶摟著王懷志的臂膀,靦腆地問道:「懷志,你告訴我,在你心裡我到底有多重要?」王懷志直感頭暈目眩,忙打馬虎眼道:「哦!你是問豌豆到底有多大啊?不就比黃豆大點嘍!哎喲!我怎麼把師父交代的事給忘了。對不住大小姐了,在下還有事要辦,就此別過。」他迫不及待地撒腿就跑,轉眼便沒了影子。
「好你個王懷志,我叫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昭慶一把沒拉住,直氣得柳眉倒豎,玉面成霜。
公元九百六十年正月,趙匡胤在周密的佈置下,謊報契丹北漢聯兵入侵。後周君臣倉促中不辨真偽,於是命趙匡胤帶兵出征。行至開封城北四十里的陳橋驛時,其弟趙匡義和幕僚趙晉指揮將士,發動了歷史上著名的陳橋兵變,把黃袍披在趙匡胤身上,擁立為天子。
趙匡胤隨後進軍開封,威逼小皇帝柴宗訓交出政權。後周百官見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也只好俯首稱臣。柴宗訓把帝位禪讓給了趙匡胤,至此,立國僅九年的後周王朝宣告滅亡。趙匡胤廢周建宋,改元「建隆」,史稱宋太祖。於是頃刻之間,一個新的王朝在兵不血刃中誕生了。開封城裡的百姓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已在睡夢中成了大宋王朝的子民。
這是中國歷史上一次很特殊的兵變,幾乎沒有發生任何騷亂,一個新的國家就在平靜中崛起。持續了近半個多世紀的五代十國戰亂,至此逐漸走向終結。分崩離析的國土,又重新統一起來。在中國漫長的五千年歷史長河中,又一個大一統的新時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