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捧著《大乘真經》,百思不得其解道:「這真經都已看了三遍,難道是我道行太淺,看不破其中奧妙?」他邊看邊琢磨,但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看不破其中奧妙。
歲月悠悠,苦海不知不覺已在大同寺呆了近十五年。但一日不看破《大乘真經》,他都無心出山。
苦渡提著壺茶進來,見苦海一臉愁苦,於是放下茶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寺院後面那片竹林。苦海看得明白,笑道:「師兄,您是天底下最質樸的人,因為心無旁騖,所以面對諸多疑難,往往比常人都看得透徹。好吧!我這就去竹林裡走走,索性把煩惱全拋諸腦後。」苦渡淡淡一笑,便出了禪房。
苦海來到竹林裡,靜靜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頓感百骸暢快,煩惱盡去,於是隨手拾起一根枯竹,緩緩閉上雙眼,跟著深深吐納了幾口氣,於心中默念道:「師父說過,所謂劍術,不過是遵循某種規律的形式,始終有跡可尋。而真正高明的劍法,應該是不講形式,無跡可尋的。然要達到這等境界,必先心如空杯,不存雜念。千百年來,但凡高明之士都敢於破舊立新,從不墨守陳規。所以要想將『兩儀分光劍法』練到最高境界,就得化有形為無形,並保持靈台空明,最終身劍合一,突破固有的心障。」
一股似有若無的氣息,在苦海的筋絡間流轉,隨後會聚於丹田之中。他彷彿抓住了一種道韻,任憑手中枯枝隨風擺動,就像在尋找著自然的節奏。當這種節奏與心跳達到某種契合後,苦海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消失了,宛如青煙般飄蕩於竹林間。他甚至覺得已和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就連每揮動一下枯枝,都能得到八方響應。
「呱唧!呱唧!」不知是誰打破了這份寧靜,把苦海從心劍合一的境界中拽了回來。他睜眼望去,見是一大一小兩隻竹鼠,正在埋頭啃著竹根。苦海觸景生情,不覺感慨起來道:「芳妹和清兒至今下落不明,我卻躲在這深山之中消極避世。年邁的母親無人照料,而我竟不思孝道,此生真不知所為何來?」
苦渡耕耘著自己的菜地,那專心致志的程度,彷彿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樂趣,而瓜果蔬菜就是最好的成果。苦海不禁羨慕道:「我雖然出家已有十幾年,可心裡卻總有些放不下的事物。要是能像苦渡師兄那般質樸,那般純真的話,又何來這許多莫名的煩惱。」
苦海歎罷,乾脆坐在竹林中,再次進入了冥想。
莊嚴肅穆的「虎嘯堂」裡,一人盤踞高位,正襟危坐。他身側站著一黑一白兩個怪人,更襯托出高高在上,不怒而威的氣派,任誰見了也不敢小覷。不時,堂外響起一陣騷動,只見有人抬著幾口大箱子而來,王懷志當先跨過門檻進來稟報道:「啟稟師父,崆峒派掌門肖伯雄,點蒼派掌門黃火青,前來拜謁。」
他話音甫落,便見堂外走進兩個儀表非凡之人,一進門就朝熊天霸打了個稽首道:「肖伯雄,黃火青見過熊幫主。」熊天霸拍著椅子一陣大笑,隨即起身相迎道:「兩位也是一幫之主,怎可行此大禮,快快上坐。」說著又對王懷志道:「上茶,備宴。」王懷志應了一聲,便即著手安排宴席去了。
肖伯雄一招手,堂口那幾隻箱子便被人抬了進來。只聽他扯著沙啞的喉嚨道:「這數十年來,我崆峒派龍虎二宗爭鬥不休,若非熊幫主一力撮合,還不知要鬧到幾時。此等大恩大德,肖某雖肝腦塗地亦不足為報。往後熊幫主但有驅使,我崆峒派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今日特備上些許隴西土產,聊表心意,還請熊幫主務必笑納。」他說著便遞上了禮單。
熊天霸接過禮單嘿嘿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倒是肖幫主客氣了。」說著便將禮單遞給了黑無常,竟是毫不推諉。肖伯雄卻誠懇道:「能得熊幫主鼎力相助,解我崆峒派惡疾,實在是感激不盡。」
黃火青歎道:「犬子平時也算老實,可萬萬想不到,一來汴京就無法無天,竟敢撲殺官府捕快,實在是膽大妄為。若非熊幫主鼎力相助,跟點檢大人討得人情,犬子焉有命在。點蒼派雖僻處大理,但與中原武林同氣連枝,往後只要熊幫主有用得著的地方,點蒼派願效犬馬之勞。些許薄禮,不成敬意。」說著也遞上了禮單。
熊天霸接過禮單道:「兩位幫主實在是客氣,咱們同在江湖上行走,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嘛!何況這等小事,又在熊某能力範圍之內,還能不幫二位仁兄解決嗎!啊!」言訖哈哈大笑起來。
肖伯雄抱拳道:「幫主雄才大略,義薄雲天,實乃盟主的最佳繼承者。我崆峒派願與天龍幫結成聯盟,共同進退。」黃火青接著奉承道:「只憑熊幫主能在短短十年之內,將天龍幫從無到有發展到如今這等規模,其才幹便不在公孫盟主之下。我點蒼派願鞍前馬後,誓死追隨熊幫主。」
兩人這般明志,熊天霸大是受用,於是樂呵呵道:「能得兩派相助,熊某相信,武林的未來定在我等掌握之中。屆時兩派與我天龍幫一起統御江湖,何其快哉。」肖黃二人同聲道:「自然快哉。」三人旋即相視一陣大笑,就彷彿已將天下武林收入囊中。
三人正自聊得興起,那頭已備好酒菜,於是紛紛落座,又相互奉承起來。
酒過三巡,只見太行雙雄進來稟報道:「啟稟幫主,『搏命十三梟』前來投奔。」熊天霸略感詫異道:「噢!連他們也來了?這倒是稀罕。」他只是略作遲疑,便吩咐道:「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殷老大去後不久,便領著一隊人魚貫而來。薛馗自知得罪過熊天霸,生怕不受待見,於是一進大堂,便領著一班兄弟匍匐在地,不住搗頭道:「熊幫主大仁大義,高風亮節。薛馗當初有眼不識泰山,今日特來負荊請罪,還望幫主不念久惡,收留我兄弟一行。」
熊天霸為了進一步壯大自己的實力,隨時都想彰顯他寬厚仁義,愛才惜才的一面,於是笑道:「薛兄說哪裡話,你我是不打不相識,若非如此,本座焉有今日。啊!」他說著離座扶起薛馗道:「你能來投奔熊某人,足見是有誠意的,我焉能不用乎?來來來,咱們坐下慢慢聊,至於那些陳年舊事,往後不必再提。」
薛馗萬萬想不到熊天霸竟會如此厚待他,於是感恩戴德道:「熊幫主大人不記小人過,如此厚待我兄弟,薛馗縱然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往後『搏命十三梟』就是您的衛隊,哪裡有危險便往哪裡去。」
熊天霸心裡明白,這「搏命十三梟」定是走投無路了,才不得不冒死前來投奔的。但這樣的人往往用起來更順手,他自然是來者不拒,於是笑道:「好,有薛兄這句話,本座便命你做個游擊如何?」
薛馗立刻跪拜道:「屬下謹遵號令。」熊天霸哈哈一笑,再次扶起薛馗道:「能得薛兄相助,我天龍幫真乃如虎添翼。來,先喝杯酒洗洗塵。」他拉著薛馗入坐,又將肖伯雄和黃火青介紹了一番。幾人相互恭維了幾句,便又把酒言歡起來。殷老大得了熊天霸指示,自是領著其餘十二梟到別處用餐不提。
在熊天霸的盛情款待下,這頓酒宴直到日落時分方才散去。
酒足飯飽後,熊天霸命黑白無常帶三人去客房安歇,卻獨自來到「秋水潭」畔。他還未進樹林,便聞有琴聲飄揚,宛如夜鶯在歌唱,竟是分外悅耳。熊天霸心情大暢,隨即脫口笑罵道:「此地給了這騷娘們,倒是物盡其用,也不枉老子一番心思。」他說著穿過樹林,來到一座吊腳小樓下。
一股淡淡的蘭麝幽香霸撅著鼻頭嗅了嗅,便隱隱有股衝動冉冉升起。他拾階而上,撩開垂地的珠簾,卻見一張四葉屏風擋在眼前。
說也奇怪,這屏風上繡的既非花草鳥獸,也非山水麗人,而是四幅望子成龍圖。只見頭幅繡著位年輕的母親,正懷抱牙牙學語的嬰兒,在那裡指山望水,踏青采紅。圖的左上角還繡著「初問世」三字。第二幅同樣繡著那位母親,正拉著個三歲童子,在河畔放風箏,歡聲笑語呼之欲出。圖的右下角繡著「子同樂」三個字。第三幅是一位慈母手捧書本,正在樹下教七八歲的兒子唸書,說不出的溫馨。圖的右上角繡著「望成才」三個字。最後一幅繡著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正在雪中練劍,身旁母親指指點點,神情端莊秀麗。圖的左下角繡著「揚英名」三字。四圖時節分明,繡工精湛,人物神態更是栩栩如生。若非尤夢盈煞費苦心,耗時一年繡成,焉能如此精美。
熊天霸瞧著屏風笑道:「夫人的送子屏風總算是完工了,的確精美非常。只是你我結合數月,卻不見任何動靜,正不知緣由何在?若依屏風所寓,上天當真賜你我兒女,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內屋傳來柔美的聲音道:「這事可賴不了我,誰叫你練那麼陰狠的武功,不能生育也屬正常。」隨著聲音,只見尤夢盈掀開珠簾,扭著水蛇腰姍姍而來。卸了妝後的她,一頭秀髮披肩散落,纖薄霓裳半籠嬌軀,就那麼半遮半掩之下,竟顯得分外迷人。
熊天霸迎上去將其攬在懷裡道:「生孩子是你們女人家的事,怎會怨起我來?」尤夢盈嗔怪道:「瞧你說的,光憑女人能生孩子嗎?」她說著白了熊天霸一眼,便轉開話題問道:「瞧你一臉歡愉,可是又有好事上門?」
「夫人不但貌如天仙,更是聰慧絕倫。自從用了你的懷柔之策,近半年來,前來投靠的門派和個人竟是與日俱增。本座有你這活諸葛在,何愁大業不成。夫人想要什麼,為夫這就賞你。」熊天霸說著便撅嘴吻去。
尤夢盈輕輕推開湊到腮邊的大嘴,柔中帶剛地道:「夫君現在可謂如魚得水,如日中天。只是夢盈交待的事,卻不知夫君有何打算?」
熊天霸嘿嘿一笑,大馬金刀地在圓桌旁坐下,隨後捉著尤夢盈的柔荑,將其拉入懷中道:「對付公孫伯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們還得從長計議。畢竟這老兒在江湖上威望極高,何況又有趙匡胤在背後支持,動他談何容易。咱們只有先扒光他的護甲,卸掉他的左膀右臂,才能給予最後一擊。」
尤夢盈突然掙脫熊天霸的懷抱,頗有微詞道:「姓熊的,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拿老娘當回事。夢盈雖說乃一屆女流,不懂什麼武功,但毀人的本領卻不比任何人差。哼!」
熊天霸聞言面色微變,旋即哈哈一笑,繼續哄道:「夫人這般厲害,誰敢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本座第一個不饒他。夫人且放寬心,旬日之內便會有消息傳來。」
「你少口是心非,我可不吃這套。」尤夢盈竟是毫不妥協。熊天霸狡黠地一笑,忽然撇開話題道:「夫人你且說說,這天下最厲害的女人,要是遇上天下最厲害的男人,會是怎生光景?」
尤夢盈柔和的眸子中,突然閃過一絲寒光。只聽她冷冷道:「男人辦事手段痛快,總愛一刀了事,就難免會留下尾巴。可女人心思細密,些許微小的細節,都能成為反攻的利器。更何況女人為了報仇,可以出賣一切,甚至耐心等上數十年,而所受諸般苦難,都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加倍折磨她的仇人。」
「好可怕的女人。」熊天霸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徒自驚心道:「這個女人既要疼,也要防啊!」一念及此,他隨即定了定神,又正色道:「難怪有人說,男人征服了天下,才能征服女人。而女人只要征服男人,便能征服天下。夫人一席話,實在是振聾發瞶,令人受教。看來這男女之爭,冥冥之中早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