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照耀在廣袤的鄱陽湖上,碧光粼粼的水面好似金蛇亂舞,耀得人眼花繚亂。遠山銜天,霧靄如幕。但見水紋開處,一葉小舟搖曳而來,蕩漾起雪白的浪花,宛如一幅絢麗的畫卷。湖光山色,一時美不勝收。
舟頭蹲著個紮了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用兩隻雪玉的小手拍打著湖水,還不時掀起一片浪花,隨即將其擊散,可謂玩得不亦樂乎。舟中有對中年夫婦相依而立。只見男的一身青衫長褂,頜下蓄著山羊鬍,年紀不過五十,看上去神采奕奕,氣度不凡。女的身穿絳色小襖,肩披朱紅斗篷,大約三十上下,長得倒也清麗脫俗,自有一股宜人的秀美。只是眉宇間似有郁氣,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那男子瞧著舟頭女孩笑道:「影兒天真可愛,真是越來越像夫人了。」女子卻埋汰道:「瞧你說的,難不成咱們的女兒就一點不像你麼?」男子忙辯解道:「我可沒這麼說。」女子俏皮道:「你不是說我是你從湘江裡救回來的嗎?因為腦部受傷,失去了記憶,於是你就給我取名袁湘。我看說不定,影兒便是你救我時就已懷上的。」
「這孩子本不該來到世上,若非我傾盡全力保下……」男子方在心中發出感歎,又覺自己甚是滑稽,於是笑道:「好了湘妹,瞧你又扯那去了,孩子當然是你我的孩子,這還能有假不成。」袁湘吃吃一笑,調侃道:「我醒來時,就已躺在你的床上。是不是你趁我昏迷的時候,做了什麼……」男子立刻叫屈道:「天地良心吶!湘妹,你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我花自開一向清廉自負,怎會趁你傷重,而做出禽獸行徑。」
袁湘嬌笑道:「瞧你!臉都綠了,真是小心眼,這麼不經逗。世人都說我夫君好,乃天下聞名的神醫,十里八鄉的善人。你呀!是名聲在外,兼之好話聽多了,便小心到不敢出任何差池,以至於整日裡緊繃神經。」
花自開感慨道:「夫人教訓的是。枉我乃藥王孫思邈傳人,自幼熟讀《神農本草經》、《千金方》、《傷寒雜病論》、《青囊書》殘卷等醫典,自己也著有《蟲草經》,可這十年來,竟是治不好你的失憶症,說來慚愧啊!」
袁湘將頭枕在花自開的肩頭,輕聲安慰道:「開哥,瞧你又來了。這醫學之道,博大精深。你有自己的強項,自然也會有弱項。若不是你的醫術冠絕群倫,想來我也早做了蛾皇、女英的祭品。我知道你對我好,想讓我做回自己,可是你已經盡力了。更何況我即便做回自己,也未見得有現在開心,反不如踏踏實實地做現在的我。」
花自開摟著袁湘的肩,愛撫道:「你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妻子,花某能有妻如此,夫復何求。但治病救人,乃是醫者本分,我不能因為自身得了幸福,就剝奪你的過去和未來。」
袁湘深情地在花自開臉上吻了一下,感動道:「你明知我是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卻悉心照料了十年,還娶為妻室,愛如心肝。就算我恢復了記憶,也將終生伴你左右,不離不棄。」
小女孩回頭瞧見這一幕,不由吐了吐舌頭,於是挽起一片浪花哼唱道:「俠醫當年天下游,放馬千山也風流。一日江邊遇紅顏……」這丫頭一時想不出句子,便咬著指頭琢磨道:「紅顏……紅顏,搶做老婆回花樓……」袁湘一拍花自開胸脯,嬌斥道:「瞧你沒個正經,把這丫頭都教壞了。」花自開撫髯大笑道:「還不是你生的小鬼頭。」
小女孩朝父母做了個鬼臉,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這時舟已近岸,遠遠便聽有人歡呼道:「鄉親們,神醫來了,咱們有救嘍!」花自開夫婦扛起藥箱,下船上了岸,早有村民在碼頭相候,見到其一家,立刻跪拜道:「花神醫,快救救咱們村子吧!」花自開忙上前扶起一位長者道:「鄉親們快起來,有什麼情況,只管細細道來。」
那長者泣道:「最近咱們村也不知為何,人人體弱無力,且腹瀉得厲害,老七家的狗娃眼看快不行了。您是活神仙,快給大夥瞅瞅吧!到地是生病,還是陰鬼作祟。」花自開看了看長者的眼睛,又把了把脈,不由面色凝重道:「最近剛發過洪水,鄉親們可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食物和水?」
長者歎道:「如今這世道,兵慌馬亂的。先有天災,後有**。乾淨的糧食早都讓亂軍搶去了,鄉親們只好吃些發霉的陳糧。唉!有得吃就不錯了,那還管得了乾不乾淨哦!」
花自開感慨之於,立即吩咐道:「湘妹,快把我配的『三味岐黃丹』分給鄉親們服下。影兒,你也別閒著,去幫幫你娘吧!老人家,你們快把發霉的陳米拿出來曬曬,還有喝的井水我也得幫你們消消毒,這樣吃了才不至於生病。」眾人聞言,立即分頭行事而去。
小女孩拉著袁湘的手,問道:「娘,老百姓都吃不飽飯了,為什麼還要打杖啊?」袁湘傷感道:「打仗是權貴之間的遊戲,他們只顧自個獲益,那會管老百姓的死活。你還小,將來就會明白的,快去幫你爹做事吧!」
小女孩翹起嘴巴,暗自嘀咕道:「如果我是有錢有勢的人,就不會去打仗,害得老百姓吃不飽飯。我還會買好多好多糧食,拿給那些吃不飽飯的人。」有些事,就算生在其中的人也未必明白,更何況是個孩子了。
長白山神女峰,隱於千山萬水之中,自得其秀。峰下有一座聞名天下的水潭,名曰天池,乃是冰山融雪集於火山口而成。神女峰的半山腰上,有座好似冰砌的藍色宮殿,遠遠看上宛如鑲嵌於山間的水晶。這座露在山腰上的水晶殿,其實只是寒月宮的前殿,其大部分都隱於山腹之中。
在神女峰頂有座五丈見方的水潭,潭中水萬年不凍,即便最寒冷的季節亦是如此。水潭北面有塊鵝卵巨石,和山峰渾然一體,遠遠看去就彷彿人的乳峰,故而取名為神女峰。巨石面朝寒潭一側刻著四個娟秀的大字,美其名曰「碧水寒潭」。石下有間小屋,屋內另有一扇門,被一條螺旋形的石階相連,直通向下面的寒月宮。
這「碧水寒潭」乃寒月宮的禁地,除了宮主,任何人都不得進入。然而此時,卻有位絕色美人,正全身**地浸泡於冰冷的潭水中。只見她鳳目緊閉,兩手自由舒展,就那麼靜靜地懸浮於水中。此時峰頂正是寒風凜冽,雪花飄揚之際,可潭中女子卻好似不知寒冷,依舊那麼靜靜地漂著。
神女峰陰,有座十丈見方的山崖,整個突出於峰外,就彷彿是座天然的露台。山崖雖已被風雪掩埋,卻有個小女孩把它當作了練武場。只見她劍走靈蛇,步若蝶舞,時而飛躍,時而迴旋,就像是在花間舞蹈般,全然將滿天的飛雪,當作了無數的花蕾,自由穿梭其間,竟是不染纖毫。
「小月的『飄雪』劍法,舞得越來越好看了。」隨著聲音,只見一位鳳冠霞披,美艷端莊的女子走了過來。這女子一身白色宮裝,高隆的雲鬢上插著根兩尺長短的碧藍髮簪,宛如晶瑩剔透的海螺,樣子十分奇特。
小女孩聞言並未轉身,而是將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便突然回身連刺三劍,竟是招招往那女子要害處招呼。女子見狀也不氣惱,只是一抖纏在臂上的綬帶,便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小女孩的進攻。這下小女孩可不樂意了,只管撅起小嘴使氣道:「師祖婆婆,您老就不能讓著小月點嗎?人家已經很努力了,可還是擋不了您一招。」
這個看上去不到四十的女子,正是寒月宮宮主柳冰清。其實她早已是年近六旬的老太婆了,之所以能將容顏保持得如此好,除了駐顏有術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修煉了寒月宮的無上絕學,「九天玄女神功」之故。
柳冰清稱讚道:「你呀!已經練得很好了,將來一定能夠當個稱職的宮主。」小女孩聞言立刻手舞足蹈,歡呼道:「小月一定要像師祖婆婆一樣,號令宮眾,稱雄江湖。」她說著忽然拉著柳冰清的手,撒嬌道:「可是婆婆為何要把娘關在山頂上?小月都快一年沒見到娘了。婆婆不是最疼小月的嗎?為何偏偏不把娘還給小月呢?」
柳冰清捏了捏小月的鼻子,慈祥地道:「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你娘犯了嚴重的宮規,婆婆啊!既是在懲罰她,又是在鞭策她。等你娘武功練成了,婆婆自然會放她下來的。」寒月宮至從多了這個小鬼頭,柳冰清整個人都變了。她不再像往日那般高高在上,給人一種冰冷的霸氣。而是如一個正常的女子般,有了母性的美。
小月忙追問道:「娘練什麼武功啊?非得在那冷冰冰的峰頂上,我也想學。」心裡卻自鳴得意道:「如果婆婆答應,我就可以天天陪娘嘍!」柳冰清將小月攬入懷中,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等你將來長大了,你娘會把『九天玄女神功』傳給你的。」小月急道:「不嗎!我現在就想學,求婆婆開恩,小月會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柳冰清故做不悅道:「婆婆看上去很老嗎?」小月立馬摀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一轉,暗叫道:「壞了,我怎麼能說婆婆是老人家呢!」於是又哄柳冰清道:「婆婆怎麼會老呢!婆婆既年輕又漂亮,若是被臭男人看見了,一准變得傻裡巴機。」柳冰清笑道:「你這個鬼頭精,小小年紀就懂得奉承人,還真不簡單。」
便在這時,一名宮女急匆匆跑來稟報道:「宮主,大事不好了,有兩個人氣勢洶洶地闖上水晶殿,還打傷了好多姐妹,您快去看看吧!」柳冰清面色一寒,怒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到寒月宮來滋事,想是活膩了。」
小月喜歡熱鬧,忙道:「婆婆,小月也要去。看看是什麼人如此大膽,我把他抓來練劍。」柳冰清見小月天真無邪,心想讓她歷練一下也好,於是應道:「好,你就隨在婆婆身邊吧!」
水晶殿裡,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兩個人並肩而立。四周圍了一圈拿劍的宮女,氣氛顯得十分緊張。殿門外躺著十幾名宮女,有的還在呻吟,有的已經動彈不得了。
仔細瞧那被圍的兩個人,男的還只是個孩子,大約十二三歲,模樣甚是清秀俊朗,衣著也算頗為考究。只見他手裡拿著支紫檀色的玉簫,面對包圍竟是一臉無懼,唯獨眉宇間,隱隱透著股難已言表的憂鬱,彷彿一名飽經滄桑的苦士。女的大約四十上下,穿著一條紫色長裙,懷裡抱了把通體暗紅的琵琶,看上去十分的妖異。
寒月宮這頭由兩名白衣女子領銜,一個叫駱霜華,一個叫葉雪瑩。兩人與江寒玉合稱「寒月三聖女」,都是柳冰清的嫡傳弟子。別看兩人好像正值妙齡,青春動人,其實都已年過三十。
雙方對峙了片刻,只聽駱霜華喝道:「曲還音,你早已被逐出師門,竟還有臉回來滋事。」原來闖入寒月宮的一男一女,正是曲還音母子。
曲還音聞言怒道:「連師叔的名諱你也敢直呼,簡直是大逆不道。」說罷,便遙空一掌拍向駱霜華。這駱霜華也是久經戰陣,當下不敢小覷,忙運足功力將來掌引向一旁。豈料曲還音掌力綿延,駱霜華引渡不及反受其累,竟被震得連退三步,頓時氣血上湧,喉嚨發甜。曲還音見狀冷笑道:「嘖嘖嘖!堂堂寒月宮大弟子,這也太差勁了。老娘才用了四層功力,就把你打成這樣,真不知柳冰清是怎麼教徒弟的。」
「本宮的徒弟,用不著你來教訓。」柳冰清帶著小月步入大殿,森然回應道。駱霜華忙壓下氣血,施禮道:「霜華無能,給師父丟臉了。」柳冰清冷冷一揮手道:「你們退下吧!曲還音可不是誰都能應付的。」眾女應聲退到一旁,小月忙上前拉住駱霜華的手,關心道:「大師伯,你傷得重麼?」駱霜華淡淡一笑道:「師伯沒事。」
曲還音瞧著柳冰清,訕笑道:「師姐,別來無恙啊!」柳冰清冷笑道:「師妹離宮都已二十餘載,今日怎會有空來坐坐?」曲還音仰天一笑,續而陰陽怪氣道:「師姐當了二十年的宮主,怎麼也該換小妹來做做了吧!」
柳冰清冷哼道:「你早已被逐出宮門,還有何資格覬覦宮主寶座?」曲還音卻咆哮道:「那都是因為你,你。哼!想當年你為了和我爭奪宮主之位,便將我與羊城的事情告知師父,害得我被逐出宮門。可是你呢?明明戀著公孫伯,卻沽名釣譽不敢承認。其實你比我更可悲,更可憐,因為你想愛而不敢愛。」
柳冰清一臉鐵青,好像被說中了要害,於是勃然大怒道:「羊城乃江湖敗類,人間畜生,豈能跟伯哥相提並論。本門宮規第三條,嚴禁弟子徇兒女私情,而你卻偷偷和羊城行了周公之禮,被逐出師門也是無可厚非。」
曲還音雙眼一瞪,惡狠狠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因為得不到公孫伯的青睞,又忌恨我和城哥恩恩愛愛,才卑鄙無恥到出賣姐妹的對吧!不但如此,你還暗中知會中原各派,讓他們追殺我夫婦,害得我倆東躲西藏,過著奔波逃亡的生活。最後城哥慘遭毒手,我也身負重傷,以至於腹中……」
她說著瞥了身邊的兒子一眼,突然改口道:「原來這一切的恩怨是非,都出於你的妒嫉。是你害我被逐出師門,也是你讓我失去了身份和愛人,成為人人忌憚的女魔頭。這二十年來的恩恩怨怨,今日也該做個了結了。」
柳冰清拉長著臉,氣得連話都接不上來。而小月卻出人意料地站了出來,拿劍指著曲還音罵道:「好個牙尖嘴利的老妖婆,竟敢對我師祖婆婆出言不遜,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曲還音看了看小月,突然冷笑道:「原來寒月宮已被師姐變成了藏污納垢之所,竟連小野種都敢明目張膽地出頭。」
「你敢胡說八道。」小月如梭子般竄了過去,一劍直刺曲還音咽喉。柳冰清正欲喝止,卻見曲還音身邊的男孩橫簫攔下了小月。兩個小傢伙簫劍相向,霎時打做一團,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小月的劍法輕靈飄逸,卻又不失凌厲,可謂招招不離男孩要害。羊牧野也不含糊,一隻玉簫上下翻飛,神出鬼沒,且專往小月四肢招呼,好似並無心傷她。兩個孩子的武功隸屬同宗,鬥了二十來回合依舊是平分秋色。
可是柳冰清卻看得出,男孩是有意謙讓。否則,就憑小月那翻來覆去的幾招,早已是黔驢技窮,捉襟見肘了。曲還音眉頭一皺,不由罵道:「野兒,你在磨磨蹭蹭的幹什麼?還不快撩倒這臭丫頭。」
羊牧野也覺得小月難纏,不由暗忖道:「我還是讓她知難而退的好。」他心念一轉,便將手中玉簫連抖,竟抖出把七寸長的短劍,頓見寒光一掠,劃過了小月頭頂上的發花。只見那發花隨著一縷秀髮灑灑落下,眨眼便定了勝負。
小月面色鐵青,徒自氣呼呼地道:「你耍賴。」羊牧野略顯尷尬道:「江湖險惡,兵不厭詐,姑娘以後可得小心了。」小月氣惱地鼓起腮幫子,喝問道:「我劍下不殺無名之鬼,你還不報上名來。」
羊牧野一陣苦笑,於是抱拳道:「在下羊牧野,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小月惡狠狠道:「好,羊牧野,我記住你了。看你小小年紀,沒想到和老妖婆一樣惡毒,十足一個小魔頭。」羊牧野聞得罵,心頭酸酸地不是滋味,不由暗歎道:「我真的是壞人嗎?為何人人都罵我是小魔頭?」
曲還音見羊牧野神情異樣,忙叫道:「野兒,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快回來,咱娘倆合力殺光這群自命清高,卻假仁假義的賤人。」羊牧野回過神來,黯然退到曲還音身邊,沒想卻吃了母親一記耳光。曲還音打完兒子,又朝柳冰清道:「師姐,小妹已將『九天玄女神功』融入樂理之中,你可要見識一下?」
柳冰清聞言色變,立即道:「霜華,雪瑩,快帶小月離開,你們受不了曲還音的琴聲。」葉雪瑩識得厲害,立即率眾退入後殿。小月臨去還大叫道:「師祖婆婆,你要小心這對大小魔頭啊!」說話時還狠狠瞪了羊牧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