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瑞覺得自己做了這三個月以來最美妙的一個夢。
夢中,她躺在一個鋪著厚厚羊毛毯的馬車上,她知道那一定是馬車,因為她曾經連續聽了兩個月這樣的聲音。但此刻她卻並沒有過去那逃亡的一個月裡心慌害怕的感覺。她只覺得很安心。是因為這個看上去很溫暖很寧靜的馬車嗎?還是因為角落裡那個裹著可笑皮裘睡著了的人類男孩?總之,這一切都和那三個月完全不同。
男孩醒了,他看著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身邊。
「你醒了?」他問。聲音輕輕柔柔的,很好聽。
梵瑞沒有答話,也不敢動。她怕一動就會醒來,也許就再也不會做這樣的夢了。
男孩見她沒有回答,思索了一會兒,又問:「你聽不懂我的話?」
依舊沒有回答,梵瑞只是專注地看著他。
這個男孩即使在人類中,也屬於長得並不怎樣的一類,但他的眼睛卻和精靈的眼睛一樣純淨,而且看上去更要明亮幾分。梵瑞接觸過的孩子很少,她並不清楚其他的人類孩子的眼睛是不是也是這樣,但她並不去想太多。此刻,她只要像這樣看著這個男孩,看著他的眼睛,這就夠了。
「你餓了嗎?」男孩又問,說完卻一拍自己的腦袋,「啊,對不起,我忘了你聽不懂我的話……對了,這話你也聽不懂……」
塞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位精靈小姐看上去完全不懂他的語言。好吧,那他就用最原始的語言。
塞勒開始一邊比劃一邊說話。他指指自己的肚子,想了想,覺得還是指嘴巴更貼切,於是又指指自己的嘴巴,然後雙手作碗狀,捧起來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我是說,你……想吃……東西……嗎?」
精靈女孩「噗哧」一聲笑了。
塞勒見到這個笑容,又看呆了。可精靈女孩卻突然驚慌起來,雙手在羊毛墊上、自己的臉上、手臂上一陣亂摸。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有點無法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把手伸過來摸了摸塞勒的臉,終於像是放心了似的鬆了口氣。
「原來我不是在做夢……」精靈女孩哭了,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下。
原來精靈連哭都是那麼美。塞勒現在只能想到這個。
哭了一陣,精靈女孩用手背抹了抹眼淚,用她那還充滿水汽的美麗眼睛重又看向塞勒。
「你好,人類的男孩,我叫梵瑞,是幻之森林的精靈。請問是你救了我嗎?」她問。
塞勒現在已經對她的美貌適應多了,所以禮貌地回答道:「是的。你好,梵瑞小姐。我叫塞勒,很高興見到你。」
「你好塞勒,叫我梵瑞就可以了。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在哪裡救的我嗎?現在又是在哪裡?」梵瑞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些,因為她還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安全了。
「好的,梵瑞。」塞勒準備把遇到她的過程簡單地說一遍。
「是我的幻獸艾拉發現你的。你暈倒在一個叢林裡,受了傷。我的朋友幫忙把你帶回到這裡。噢,這是一輛商隊的馬車,我現在正跟著一個商隊。我是水系魔法師,就用治療術幫你處理了一下那些傷。嗯,現在你已經沒事了吧?」塞勒關心地問。
梵瑞點點頭:「我現在很好,謝謝你,塞勒。請問現在離救我的那天有幾天了?」
「才第二天。」塞勒回答。
聽了這個回答,精靈的眼中又充滿了不安。
「怎麼了?」塞勒問。
「啊,沒什麼。我可以吃點東西嗎?」梵瑞轉移了話題。
「哦,對不起,我忘了,我這就去幫你要點吃的……」塞勒正要起身去叫莫辛內幫忙,突然,他意識到一件事:「你……你聽得懂我的話?!」
梵瑞一愣,想起他剛才的樣子,忍不住又咯咯笑了起來.
精靈醒過來的消息很快就在商隊傳開了,馬車停了。大家都爭相來看醒著的精靈。
「哦,請不要這樣。這樣看著高貴的精靈小姐是很不禮貌的!」康普尼先生見狀,忙趕開僕人們,他自己卻拖著肥胖的身子擠進來。
「您好!高貴美麗的精靈小姐啊,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我自己。我的名字是湯姆-康普尼,祖上是奇奇魯爾公國的貴族……」康普尼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地演說他地家族史。完全沒有注意到梵瑞越來越焦急的神色。
但塞勒注意到了。
「對不起,康普尼先生,雖然我們很樂意聽聽您偉大的家族史,但你可以下次再接著說嗎?我想梵瑞小姐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塞勒這樣說話是從一本書裡學來的,那本書說,如果你不願意聽一個人說話,你可以先表示你很樂意聽他的話,然後再婉轉地說明現在不能夠聽下去的理由。塞勒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但這種方法顯然很有效。因為康普尼先生已經住嘴了。
「哦,非常抱歉,精靈小姐。那您先好好休息吧。」康普尼先生以自認為最有風度的方式離開了馬車。
車隊又開始前行。
等梵瑞吃完東西後,塞勒才再次問她:
「你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梵瑞猶豫再三,終於決定告訴他部分實情——下意識的,她並不願塞勒知道所有的事。
「其實,我是從一個地方逃出來的,正在被人追。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又一次找到我。」頓了頓,她繼續說道,「這些傢伙很壞。他們趁我不注意,把我的魔法力給封印了。所以我只能逃,只有逃回幻之森林,才是真正的安全。」梵瑞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痛苦的事,臉色有些蒼白。
「有人欺負你?!」塞勒很吃驚。他無法理解為什麼竟有人會忍心傷害這樣美麗的精靈!這簡直是一種罪惡!
梵瑞看著塞勒的眼睛,搖頭:「我想,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你是不會理解的。我也不理解。只知道,當他們把痛苦加諸我們身上的時候顯得特別的開心。」
「你們?」
「是的。」梵瑞黯然,「除了我,還有好幾個我們的族人,我是在他們的幫助下才逃了出來。大家都想著讓最小的我逃出來,而大家也知道即使逃出來,活著回到幻之森林希望也是很渺茫的。但不管希望多麼渺茫,我也要回去。只有回去才能向長老們求救。」梵瑞的眼中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塞勒被梵瑞那種不屈不撓的意志力感動了。一個連魔法力都已經失去了的柔弱女孩,竟然一個人逃亡,一個人走這麼多路回家為夥伴們求救!
想到這裡,塞勒做了一個決定。
「從地圖上看,幻之森林就在奇奇魯爾的國境內。等我們到那裡後,我再送你回幻之森林吧。我的魔法力據我老師說還是挺不錯的。」塞勒說。
家裡,就等這件事完了以後再回去吧。
他不知道,這個決定竟讓他的回家計劃推遲了整整四年。
「謝謝。」梵瑞含著淚水,笑了。
塞勒看看梵瑞,又看看自己。忽然解下了身上的皮裘。
「給你。」塞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