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三個爹
「少爺,那個番僧又來了。」唐慶仍然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什麼事情都慌慌張張,似乎天要塌下來一般,因此沈哲總是認為他的籍貫應該是屬於春秋戰國時期的杞國。
沈哲皺了皺眉頭,對達古使了個眼色,達古點了下頭,便起身將一個紙包交給唐慶,唐慶雖心裡有些不舒服,畢竟他是沈府裡的老人了,無論是在北京城裡還是在南方,被一個來路不明的毛頭小子只是心中肯定不服氣,但還是聽命做事。
等到唐慶出了屋子,達古終於忍不住問道:「大人,已經是第八次了,您讓小的給那個人的只是鴉片而已。可是那天在船上的時候,您分明是讓小的告訴那個番僧,『鴉片已經滿足不了他了』,當時小的還好奇,以為是什麼比福壽膏更厲害,還能讓人上癮的東西。」
沈哲不以為然地笑道:「那些都是下邊的,這世上哪有比鴉片更厲害的,就算有,我也拿不到,就是我拿得到,我還不捨得用在他身上。那天和你在船上的時候,他根本就還不是一個『癮君子』,他如果有勇氣自己扛過一天,就知道我是在騙他了,可惜,他是個懦夫,沒有勇氣去承受煙癮發作的痛苦,只能被鴉片驅遣一輩子。當他主動來找我的時候,就已經沒救了,以後也別讓他再多往我這裡跑,免得招人口舌,你直接去找他,把他的『靈丹妙藥』給他便是。」
達古點點頭道:「小的遵命。」
沈哲半張雙目,沉默了片刻,又問道:「荀同慶大人的三七過完了吧,最近荀府有什麼狀況嗎?」
「還沒什麼動靜,不過小的從荀府的下人那裡打聽到,荀大人的兒子荀明義,似乎是想離開京城,不過好像不是會荀家的祖籍,而是去上海,如果所言非虛,大人需不需要小的跟隨荀家去上海,看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
「不必了,我知道他要幹什麼。」沈哲抬了抬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場豪賭,他又贏了,找章雲平借來的那十五萬兩算是沒白借。
達古走之後,沈哲閉目養神,最近的日子過得似乎太太平,有些太平得不正常,不過這太平之下,仍然有一個個隱藏著的地雷,至少是對他沈哲來說,比方說關於那個「有客東來,曲水方止」的卜詞,朝野上下苦苦琢磨,研究之後,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這個「曲水」,對的是他沈哲,而理由也很符合中國傳統文化,這「水」自然是指沈哲的姓氏,不過單憑這一點自然是不過的,因為朝中姓沈的不只一個,況且,其中還包括,沈哲的父親,正在馬尾船政大臣任上的沈葆楨,可是偏偏這「水」字的前面還有一個「曲」字,這就恰恰對應了沈哲「哲」字的同音字「折」而且那位「吐蕃神僧」對這個觀點也很認同。
為此,沈哲自然不會放過生殺大權有他掌控著的「神僧」,但是「神僧」的皆是也看似十分無辜,他認為大清已經很多年沒有在戰場上,至少是對外的戰場上有所建樹,如果沈哲此次能擊敗美利堅自然也為沈哲自己贏取到了更為豐厚的政治本錢。
聽得沈哲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直在心裡面罵,美利堅你妹呀,那是日本,日本,這年頭打贏了日本有鬼用?
沈哲心中正煩亂之極,屋外卻陡然爆出震天的哭聲,本來只有唐慶一人在哭,但是片刻之後,唐慶的媳婦也開始跟著哭,哭聲此起彼伏,還一聲蓋過一聲兒,沈哲忍無可忍,終於站起來,走出房門,可還沒等他開口質問,卻見唐慶已經撲到在他的腳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得也含含糊糊什麼都聽不清楚。
沈哲見到他的窩囊相就氣不打一處來,就差每一腳踹上去,不耐煩地道:「把話給我講清楚。」
唐慶見他發怒,終於抽抽搭搭地把眼淚嚥了回去,說道:「少爺,您一定要節哀,要節哀呀。」
沈哲心裡咯登一下,見到了剛才的情形,此刻又聽唐慶這麼說,那傻子也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十有**是他福建老家,心道,這當口兒呢,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些奇怪。
他前兩天去保定公辦的時候見過李鴻章,當時李鴻章說是和他爹剛通過信,說是家裡一切安好來著,這才沒幾天能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心下也不敢怠慢,畢竟這個年代的通信水平,現在傳到京城信兒,怕是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發生的事情了。
於是他戰戰兢兢地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慶有抽抽搭搭了老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夫人……夫人她仙去了。」
「你是說我娘……」沈哲登時覺得五雷轟頂,一個多餘的字兒都吐不出來,這倒不是因為藕斷絲連的母子關係,畢竟他和那位從未謀面的「夫人」根本也就沒有親緣感情,他所擔心的是,那位故去的夫人既然是他的母親,這就意味著他不得不向朝廷提出「丁憂」(丁憂就是祖制,具體說來,是朝廷官員的父母親如若死去,無論此人任何官何職,從得知喪事的那一天起,必須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個月,這叫丁憂。)
的請求,這事兒要是放在一個多月前,他肯定是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翅膀還沒長硬的同治皇帝載淳肯定會當場「奪情」(奪情起復,又稱奪情,是中國古代丁憂制度的延伸,意思是為國家奪去了孝親之情,可不必去職,以素服辦公,不參加吉禮。奪情原本少見,但在戰場上,原談不到「丁憂」,古人稱之「墨絰從戎」,又稱「金革之事不避」。),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他這個生力軍。
但是現在可就說不准了,滿朝上下包括年輕皇帝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位被一致認為是「美利堅」的東來之客身上,載淳那邊說不定是正愁沒有理由打發他南下,現在可倒好,理由送上門去了。
如此一來也只能是病來將擋,水來土掩。便吩咐唐慶道:「我去向皇上稟明,你先收拾東西,如果皇上首肯,立刻啟程回福建。」
「少爺。」唐慶小心翼翼地叫住他:「您弄錯了,不是回福建。是廣州。」說著將那封家書遞上。
沈哲心裡泛起了嘀咕,難道這個世界連這都改了,也不對,都過了這麼久,他沒道理他連自己就是哪兒的人都搞錯了,卻沒有人提醒過他。
他將信將疑地打開那封家書,見落款處寫著的書名卻是不是他的父親沈葆楨,而是另外一個名字「沈寶棣」,而這個名字上面卻又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個「父」字。
他心中疑惑大起,第一反應是信送錯了,但是這個名字與他親爹的姓名如此相似,就算不是同一個人起碼難逃親緣關係,而就算送錯信,也不至於從錯送到京城來,而且仔細想來自己的當年中舉,的確是廣東省的舉人,而非福建省,再者,在僅存的那一點兒屬於這個軀殼的記憶中,所有記憶的發生地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廣州。
但如果沒有送錯的話,他爹豈不是就變了一個人,這點也是絕對不可能的,至少他的義父李鴻章和老師左宗棠都明確的說過,他的父親是沈葆楨,而當初他出國的時候,之所以有那麼多清流也肯站出來為他求情,其原因也是因為他的外公是虎門銷煙的封疆大吏——林則徐。
沈哲一時間不敢妄下斷言,只是含糊地敷衍立即舉,以自己要進宮面聖唯有,匆匆離開了府邸。出了巷口,卻沒有往皇宮的方向走,而是調轉馬頭,直奔章雲平的住處。
章雲平是個大忙人,但是好在兩人有緣,章大老闆這天恰巧在家,沈哲見到章雲平就像是見到救命稻草一般,什麼客套也沒有就直奔主題——
「章兄,,您現在立刻到我家裡去,試著幫我跟我管家打聽一下,這個人是誰?」
沈哲拿出那封家書,指著落款上的名字。
章雲平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道:「那不是寫了嗎,是你爹。」
沈哲臉色一沉,看了看左右,道:「誰是我爹,你不知道我爹是誰呀,要是加上這個,我可就有三個爹了。」
章雲平再仔細一看,覺得這個人的名字好生眼熟,這才想起來,此人是廣州有名豪紳,他看了看那個名字,又看了看沈哲,終於明瞭一切似的無奈地搖搖頭。
故事要回到十多年前的廣州城,沈寶棣是廣州有名的大地主,是廣東米業的龍頭,肩負這整個廣東省大半人口的口糧,而在大清國,很多時候不是誰有錢誰硬氣,而是誰有糧,誰的腰桿兒才能聽得直。而沈寶棣無疑是整個廣州城裡腰桿兒最直的人,連兩廣總督也不敢輕易得罪他。
沈老爺在廣州成立呼風喚雨自然無限風光,不過老天也總是公平的,越是風光的人,他越喜歡那點兒事兒來讓他添堵。
而在諸多事情中,最讓沈老爺鬧心的就是他知道四十多歲才有一個兒子,從小全家人都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但是正向我們通常說的那樣「多難興邦」,一個國家尚且要是不是拎出來錘錘打打,一個大活人,從小養尊處優,生命力就難免脆弱,最終這位大少爺十來歲的時候廣州爆發了一場疫病,能抗過去的自然活,抗不過去的就得死,不過,這種情況只針對窮苦人家,因為富人有病不用抗,自然有大夫來幫他們渡過難關,可是偏偏這位沈大少爺身嬌肉貴,一病不起藥石無用,眼看著就奄奄一息,隨時準備嚥氣,而此時的沈寶棣,一來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覺得再折騰出一個兒子來太費勁,二來也怕自己等不到那個時候,便認養自己族弟當時已經有七歲的長子。
一切辦理妥當之後,沈家大公子的病居然也開始好轉,直至後來痊癒。
那個認領的孩子,自然就是沈哲。
掰指頭算算沈哲從七歲到廣州,一直到十二歲到北京中間不過就當了沈寶棣五年的兒子,可偏偏族譜把他劃歸到沈寶棣一族,按照大清律例也就成了那一戶的人,這丁憂一事,便是躲不過了。
一切不出沈哲所料,同治皇帝很爽快的答應了他的神情,准了他的家,丁憂要多久,整整三年,來到這個時空整整七年,他第一次產生隨波逐流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