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肯普緊緊地盯著那道直衝天穹的銀色光柱,以及和它遙相呼應的、罩在勃勒登城堡上空的銀色半球,就連這位一向鎮定的三代老臣,此刻也不禁心跳加速起來,因為自己離最後的成功,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感覺不僅僅是興奮,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比如說,恐懼,還有不安。
人這種生物就是這樣,在向著自己的目標不斷前進的時候,往往不會有任何猶豫;可當機會真的來到自己面前,他反而會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更何況,這次的太古·肯普將要背負起的,是一瞬間毀滅幾千條性命的罪過,甚至還有那三十萬人民的將來。
他當然自信自己能比安娜女王做的好,但在這即將成功前的一刻,他卻忽然開始莫名其妙地懷疑起來,這些東西,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就在肯普進行著複雜的心理活動的時候,讓他沒有想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那道銀色光柱,連同地上的魔法陣,竟然在一瞬之間一齊消失了,不僅如此,勃勒登堡上空的危機也一併解除了。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遠古殺戮之陣所造成的效果,當然,這也不是太古·肯普想要看到的結果。
他看著逐漸黯淡下來的黑色天穹,輕輕地歎了口氣。
不可思議的是,此刻的他最深刻的感受,並不是挫敗,而是渾身的輕鬆和自由。
「師父,弟子現在就趕去魔法陣那裡,助麥吉克大師一臂之力!」滿身是傷的光頭薩迪·法格也在肯普身邊目睹了這一切,他忍著疼痛,想要完成自己最後的使命,雖然他也知道,即使自己完好無損,現在全力趕過去,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薩迪,你的忠心我心領了,不過這又何必呢?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哈哈!」不知為何,太古·肯普竟然忍不住大聲地笑了起來,「年輕人都做的不錯,看來我是真的被時代所淘汰了,哈哈!」
薩迪看著肯普,不知道這是他的真心話,還是只是自嘲罷了,但不管怎樣,他也只有看著的份了。想要東山再起?似乎已經沒有這個可能了。
這時,馬車外傳來了管家的聲音:「老爺,那現在我們該去什麼地方了?」
太古·肯普使勁地拍著自己的胸脯,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平靜了下來:「是啊,現在我該要何去何從了呢?」
他探出頭去,望了望依然燈火通明的勃勒登堡,忽然之間,他有了一種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的感覺。
就在肯普正在思考著將來的去處的時候,車廂外卻傳來了管家淒慘的叫聲。
「哼,終於找到這裡來了嗎?」肯普冷笑著說道。
光頭薩迪則沒有師父這麼冷靜,他知道如今事情敗露,女王和伯爵一定不會放過肯普黨的人,說不定還會落得個全部絞刑的下場。但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才過了這麼點時間,女王的人竟然就能找到他們的行蹤。
薩迪剛想要衝出去,保護肯普的安全,卻被老頭給制止了。
「站住,薩迪!相信我,沒有抵抗的必要,來吧,跟在我身後,和我一起出去見見他吧。」
薩迪猶豫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太古·肯普打開了車廂的門,從容地走了出去,而薩迪則不離其身地跟在身後。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有著黑髮黑瞳,穿著一件黑色長袍的秀氣男子。而跟隨肯普多年的那個老管家,腦袋的正中間插入了一張撲克牌,表情扭曲地慘死在了駕駛座上。
「我記得……你就是那天,艾爾弗雷德帶來的那個黑月·布蘭卡吧?就是你一眼識破了我的計劃,才讓我如今落入了如此被動的境地的吧?年紀輕輕,沒想到處事卻謹慎而又果斷,實在是一位難得的人才。」
「肯普大人您過獎了,我實在不敢當。何況,要說到年齡,這裡的所有人可都要比我小上不少。」黑月用他一如既往的紳士表情,微笑地看著肯普。
肯普先是一愣,緊接著哈哈笑道:「沒想到你還是一個如此幽默的男人,果然是後生可畏啊!老朽自以為這條計劃天衣無縫,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被你們這些年輕人硬生生地給打敗了。」
死期將至的肯普反而豁達起來,他用自己天生政治家的笑容問道:「想來布蘭卡先生,你此來也是為了結果我的性命吧?」見黑月點了點頭,肯普繼續說道,「你看我這一身老骨頭,也不可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了。在死之前,我想聽你告訴我,你們到底是怎麼識破我的計劃的?」
「想要識破你的計劃並不難,我早就已經有所預感,既然你網羅了薇奇·麥吉克這樣的魔法陣高手,那就一定會有她的用武之地。在沒有軍隊支援的情況下,利用巨型魔法陣這個很容易成為盲點的武器來一決勝負,也很有你太古·肯普那別具一格的處事風格。因此,我便在被通緝的日子裡,輾轉各處,查找了各種有關巨型魔法陣的資料,以備不時之需。」
「看來我真是毫無識別人才的眼光,自認為桃李滿天下,卻沒有看出真正的人才就在附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肯普自嘲道。
黑月聳了聳肩,繼續說道:「當然,憑借我的一己之力,是無法阻擋你的。那天,在我被麥吉克的毒蛇咬中之後不久,便機緣巧合地遇到了你的好徒弟,福克斯·布羅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但正是他要求我繼續扮演這個被追逐角色,以分散你的注意力。他們則趁此機會削減了你的兵力和控制力。
「但這位薩迪·法格先生的跟蹤技術實在太過出色,就算是我,也很難順利擺脫掉他,即使擺脫了他,相信你也會再次派出殺手對我進行跟蹤,這無疑會給最後的破解魔法陣行動造成了不小的障礙。
「於是,布羅克先生就想到了在新年晚會上向你攤牌的計策,讓你又重新將注意力拉回到了他的身上,以解放我的負擔,完成這最後的工作——破解這個『遠古殺戮之陣』。以上便是這次事件的全過程了。」
「原來是這樣,果然是一環扣一環,看來老朽是完全被你們兩個人耍的團團轉了。能輸給這樣的對手,我也算是心服口服了。」太古·肯普終於恍然大悟,搖著頭笑道,「不過,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們還沒有完全達到目的,因為勃勒登堡的艾德裡安娜女王依然在麥吉克大師的手上,雖然令牌已經上交,但第一正規軍的指揮權也在我的愛徒蓋爾·阿瑞斯手中,我隨時都可以東山再起。」
「女王?蓋爾·阿瑞斯?肯普大人,我想告訴你,這才是你犯下的最為決定性的錯誤——輕敵。」黑月微微一笑,彷彿對自己的話堅信不移一般,「想必女王陛下,現在已經安然無恙地呆在了她的護衛身邊了吧。」
「護衛?你說的是那兩個年輕人嗎?」肯普露出了不屑的表情,顯然,他不認為夏實和荊棘擁有打敗那兩個絕世高手的能力。
「不錯,他們兩個的確年紀尚輕,但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讓他們身上多出了許多常人所沒有的未知性,這就是年輕的力量。按常理出牌,可是無法戰勝他們的哦。更何況,他們並不是普通的護衛,他們是這片大陸上難得的奇才。既然你已命不久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黑月走到了太古·肯普的身邊,在他的耳朵旁輕聲低語了幾句。
聽了這話,肯普的表情一開始顯得十分驚訝,但他畢竟經過了大風大浪,沒過一會兒久平靜了下來。當黑月說完的時候,肯普的表情也變得平靜起來了。
他歎了口氣,說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雖然你輸了,但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結局才對。」黑月笑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叛變,你手中的王牌必然不止這些。憑你的人旺和控制力,大可利用手中的軍隊,和女王拚個魚死網破。而你的計劃雖然精密,但顯然也並未用出全力。在你的潛意識裡,你是喜歡女王的,或許比起自己稱王,你更希望女王能夠戰勝自己,踩在自己的肩膀上,成為一個萬民景仰的好君主。
「現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在外人眼裡,安娜女王戰勝了一個無比強大的叛亂者。將來,安娜女王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她不會比歷史上任何一位君主失色,相反,一定會變得更加傑出。而在這之中,也有你,叛亂者太古·肯普的一份功勞,儘管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
肯普一愣,他不知道,竟然會有人把自己的想法剖析得如此透徹明瞭。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才懂,這讓他的心裡總是有著一個壓抑的力量,這也成為這場政變的導火索。
沒有想到,在自己臨死之前,他竟然還能碰到一位看透一切的旁觀者,這讓他感到了一絲欣慰:我不是白白犧牲,是我成就了女王,而在這個世界上,也終於有人理解我的想法了。
「黑月·布蘭卡,你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妖言惑眾!就算我死,我也不會讓動師父一根汗毛的!」站在一旁的薩迪顯然不肯罷休。
可當他剛想要走上前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四肢竟然不受自己控制了,一陣眩暈,癱倒在了地上。
「這……這是?」
「對不起了,薩迪,我意已決。其實,我早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局,剛剛在車廂裡的時候,點了一支只對受傷的人才有用的迷香。好好睡吧,這一切和你們都無關,都是我一個人的想法,連累你們了,對不起。」
「師父……我……」
看著漸漸昏迷過去的愛徒,肯普微笑著歎了口氣,聳了聳肩,轉過頭來,對著黑月說道:「你說的沒錯,也許這才是我的真實想法。說真的,能在臨死前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只有一個請求,能夠放過薩迪,他只不過是奉了我的命令罷了。」
見黑月點了點頭,肯普便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下巴微微上揚,他知道,黑月這樣的人,說到就一定會做到。
「來吧,送我上路吧,我這一生,終於可以不再有什麼遺憾了。哈哈,看來勃勒登一族真是命不該絕啊,至於老朽嘛,也該是時候上路了。」
只聽見枴杖落地的聲音,在一縷清涼的夜風過後,一代名臣太古·肯普,也終於走上自己的生涯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