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場左邊的小門外,是一個相當精緻的射箭場。
射箭的人可以站在小門的門口這邊,而另一邊則立著六個圓形靶子,六個靶子由近及遠依次排列,最近的那個,也有三十米遠的距離,對於現在的夏實來說,看著就有不小的難度。
這時,夏實注意到,在他們身旁站著另外一個男子。
他看上去四十出頭,嘴巴上邊留著一撮小鬍子,綠色的緊身衣外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看上去是個相當成熟冷靜的類型。
此時,他正拉開了一張墨綠色外皮的長弓,瞄準著最遠的那個靶子,表情顯得相當氣定神閒。
不到兩秒的準備時間過後,他就將箭嗖地射了出去。
正中靶心。
「好厲害!」
夏實不禁為被眼前精彩的表演叫出聲來。即使沒有了記憶,但他也知道,能夠射出這樣既快又準的箭的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格林叔叔,我把夏實帶來了,你和他好好聊聊吧,我先回道場去練劍了。」
見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後,荊棘轉過身來拍了拍夏實的肩膀,輕聲說了句「加油!」就從小門回訓練場去了。
格林叔叔放下弓,揀起擱在一旁小桌子上的煙斗,開始往裡面塞煙草,看都不看夏實一眼,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據說,你失憶了?」
「應該是的吧……」
格林抬起頭,用很厭惡地眼神盯了夏實一眼,這讓夏實渾身上下打了個冷戰。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我這裡沒有應該不應該,大概不大概。」
聲音不響,卻威懾力十足,嚇得夏實趕緊答應。
格林見狀,皺了皺眉頭,又繼續開始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說,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嗯……可以這麼說吧。」
格林再次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夏實一眼,夏實趕緊改口道:「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來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紹。」格林叔叔還是一邊自顧自地搗鼓起自己的煙斗,一邊說:「我叫神風·格林。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父,教授你怎麼使用弓箭。當然,如果你反對,也可以不認我這個師父。」
說完,格林拿起一根火柴將裝好的煙斗點上了火,抽了起來。
「不會,格林師父。」
「很好。」格林點了點頭,臉上略帶了點滿意,「總之先用你身旁的那把弓射射看。」
夏實撿起倚靠在屋旁的那柄看上去十分普通的長弓。
這把長弓呈棕黑色,看上去年代已久,夏實試著拉開弓弦的時候,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這把是你第一次接觸弓箭時用的弓,你一直不讓我扔了它,說是將來會有用。我想那個將來指的就是現在吧。你和它也算是長期作戰的老戰友了。」
聽了這話,夏實低下頭,仔細看了看這把弓,希望這位老戰友能為自己帶來點好運。
他見格林依然沒怎麼抬頭注意他,歎了口氣,便自顧自地擺開弓步,做了個架勢。
很不可思議,記憶裡從來沒有過關於射箭的經歷,但拉弓的姿勢身體卻能很清晰地呈現了出來,這張普普通通的弓彷彿在召喚著夏實用他去命中眼前的目標。
夏實從箭筒中取了一支箭。
不錯,上箭的過程也是那麼熟悉,就如同無師自通一般。
看來以前的自己已將這個姿勢重複了幾千幾萬遍,訓練成了一個條件反射的動作,即使失憶,身體也不會忘記。
「姿勢很不錯。不過不是小看你,就射那個最近的靶,三十米的。」
能行!一定能行!
雖然是失憶後第一次嘗試,夏實卻莫名其妙地對自己很有信心,就好像他生來就是為射箭而存在的一樣,更何況目標只有三十米。
他深呼了一口氣,包好架勢,對準靶心,嗖的將箭射了出去。
但是箭的軌跡卻沒有和他的信心同步,不要說靶心,甚至連靶子的邊緣都沒有沾到一點。
夏實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是很滿意,輕微地搖了搖頭,露出了一臉可惜的表情。
「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射箭不是靠天賦就能成功的,最重要的還是後天的努力。現在的你只不過是一個初學者而已,要擺正你自己的位置,我對你剛才的那一箭原本就沒有抱有一絲期待。」
神風·格林看著站在一旁失落的夏實,深吸一口煙,繼續說:「那麼我最後問你一句,是要繼續堅持,還是放棄。路是你自己的,應該交給你自己決定。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一旦決定,就不要後悔了。」
——不錯,路是自己的,該走什麼路必須自己去決定。
此時此刻,夏實的腦海裡浮現出來是秋蟬和朋友們的臉。
雖然前天晚上才剛開始了這趟半途而上的人生,但是這兩天來,周圍的人們對自己的關心,卻給這個年輕人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即使現在他佔據著這個身體,並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但夏實仍然明白,自己應該努力去回應周圍朋友的期待,對這副軀體的主人負上責任。
「我想好了,既然只有九天,那我就盡力試試吧。能做到什麼樣的結果我不清楚,不過,我還是會努力的。」
格林看著眼前的這位既新又舊地弟子,點點頭:「既然答應了,那麼從現在起,我就要徹徹底底地鍛煉你了,你對我的安排不能有任何異議。做好吃苦的準備,可別想著能夠輕鬆過關!先給我每天早上繞村子跑一圈回來,一天裡需要完成八百箭!一枝不能多,一枝不能少。」
「啊?師父,我沒有聽錯吧?繞村子跑一圈?還有八百箭?!這也太誇張了吧……」
「婆婆媽媽的!回答行,或者不行就夠了!」
「行!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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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九天的時間裡,夏實確實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累。
一大清早,他就得趕去訓練場,完成繞村子跑一圈和八百次射箭的艱巨任務。
一開始的訓練並不是十分順利,不要說一百米的靶子,就連看上去近在咫尺的三十米靶,夏實都很難命中,連射幾箭之後,連夏實自己都感到十分惱火了。
「師傅,為什麼我總是覺得明明可以命中,箭的方向卻和自己的想像差得很遠呢?」幾次嘗試之後,夏實終於忍不住,向格林求教道。
「你著急什麼?那是當然了。」神風·格林睡在躺椅上曬著太陽抽著煙,對自己的徒弟說,「你的感覺只不過是殘留身體裡的過去式記憶,不一定可以和現在的你兼容。當你覺得可以命中的箭都能命中之時,那你就是弓箭手當中的佼佼者了。
「現在的你只不過是一個握起弓箭才兩三天的區區新手,一切都還需要重新開始。射箭是一項只有能夠冷靜下來細細分析的人才能幹的活,驕躁不能帶給你任何東西。只有靜下心來,找到屬於你自己的路,你才會成功。年輕人,好好想想吧。」
「那什麼時候能達到像師父這麼厲害的境界呢?」
聽了這句略帶恭維的話,神風·格林顯然有些高興,他再次深吸一口煙,嘴角上揚起一絲微笑,說:「像我這樣?我實話說吧,雖然我已經退居二線,但要論真才實學,被稱作『薩之神射手』的你可不一定能夠輕輕鬆鬆戰勝我。
「想當年我和荊如風在奧爾德林山脈遇到一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強盜,差不多有個五十幾號人呢,要是硬拚的話,我倆絕對死無葬生之地了。但當時,我就急中生智,看準了其中一個像是頭頭的傢伙,只用了一秒搭弓射箭,正中了那傢伙頭頂的帽子。
「要知道那個距離至少也有兩三百米的樣子。那一夥人見狀,無論是誰都不敢走進我們三米之內,僵持了一會兒之後,結果都倉皇逃走了。哈哈,想當年,我也是一個威名赫赫的弓箭手呢。」
說起自己當年的事跡,神風·格林也顯得相當得意。說完,還不忘對著那個最遠的靶子比劃比劃。
不過,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卻看見夏實也一直盯著自己,聽得相當認真的樣子,他這才發現自己有些興奮得過了頭,忙咳嗽了兩聲,接著,對著自己的弟子罵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只是覺得師傅第一次和我說這麼長的話,有點開心……」
「有什麼好開心的,趕快練習才是正道。」
夏實聽了,只好回過頭去,又自己練習起來了。
神風·格林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和從前似是而非的弟子,心想,老天爺實在是太過殘忍,不僅僅奪取了他的記憶,連他的性格也一起帶走了,現在老實巴交的夏實,和原來那個自恃為天之驕子的弟子完全判若兩人。
想到這裡,他不禁歎了口氣,心裡也開始同情起他來了。
——師父說的不錯,我需要靜下心來,找到自己的路子。仔細想來,到現在為止,我出箭的速度都顯得有些過快了,也許這是以前那個我所以留下來的習慣。但現在,我連瞄準都做不到,根本就沒有資格去談用感覺射箭,還是應該從基本功抓起。
夏實閉上眼睛,根據師傅的提示自己好好思考了一番,再次睜開眼時,彷彿眼前的這個靶子不再變得這麼深不可測了。
他搭上弓拉起箭,對著眼前的靶子瞄準了將近十秒鐘,等到確認無誤之後才嗖地將箭射了出去。這一箭成為了他甦醒之後射中的第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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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兩天的接觸當中,夏實逐漸瞭解到自己周圍的村民們都是一些和善的傢伙,很容易好好相處。
尤其是好朋友荊棘,對自己更是關照有加,不但時常和夏實分享自己的戰鬥經驗,訓練中也笑呵呵地送茶送水,噓寒問暖。
而他的師傅神風·格林,雖然表面上表現得十分冷淡了,但深交之後,可以看得出來,這是格林自己的一套教育方式,對愛徒的要求越是嚴厲,也就越是對他青睞有加。
他鼓勵夏實不要拘泥於死板的學習和練習,更應該通過思考悟出一些適合自己的招數,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一位獨當一面的箭術大師。
在仔細領會師傅和荊棘對自己的建議之後,夏實慢慢地開始對自己的箭法有所體會了,他開始嘗試把瞄準的時間放得更長,因為他發現,現在的自己更適合去長時間的瞄準,只要這樣,即使是更遠的靶子他也有很大的概率能夠命中它。
在每天高強度的訓練之後,可憐的夏實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去老卡魯的麵攤打工。
儘管老卡魯明確表示,夏實大病初癒,又擔當著比賽重任,可以不用繼續上班照領工資,但神風·格林卻認為,打工可以讓失憶的夏實更能體會到薩爾布的生活方式。而夏實自己也不想放棄這個向以前的自己靠攏的好機會,於是,他最後還是決定咬牙堅持了。
不過,白天固然辛苦,卻更能襯托出晚上回家時的溫馨。
每天晚上,秋蟬都會做好各種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等著夏實回去。這已經成為了夏實前進的精神支柱了。而黑月也會經常出沒在他們家裡來蹭個晚飯吃,一併帶過來一些稀奇古怪、但味道著實不錯的小點心。
每次遇到黑月,夏實總是要和他發生一些口舌之爭,但最後總會以一向能夠冷靜迎戰的黑月獲勝而告終。
這不長不短的九天時間就在這樣充實的安排中飛快地過去了。
一天八百箭的任務很困難,但咬咬牙,夏實也都堅持過來了,他的箭法也日趨成熟。
在最後的那一兩天裡,只要給他充足的時間進行瞄準,他甚至能夠命中一百米距離之外的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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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最後一箭了,加油啊夏實!」站在一旁的荊棘期待地說。
格林嘴裡叼著煙斗,還是一如既往一臉嚴肅的表情:「給自己施加一點壓力,把這一箭想像成比賽時刻決定勝負的一箭,看看自己有多少能耐。」
夏實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想像著這是比賽的最後一箭,周圍的觀眾都屏氣看著他完成最後一次表演的情景。
半分鐘後,他睜開眼,拉上弓搭上箭,站穩了腳步。
——這是九經過天訓練之後的最後一箭了,不管之前的我有多麼不濟,這支箭將會反映出我真正的實力。
夏實按照格林的指示,給自己施加了一點壓力,希望能夠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結果。
箭嗖的一聲,如同一隻被關壓已久的猛獸,逮住機會奮力逃出牢籠一樣,被射了出去。
拉弓的姿勢、取箭的架勢,和九天前幾乎一模一樣,但是結果卻完全不同了。
箭正矢命中了一百米外的靶心。
「太好了夏實!你還是以前那個射箭天才,一點沒變!啊哈哈!」荊棘笑哈哈地說道,他倒是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好友。
「哪裡哪裡,和師父比我還差得遠呢。」夏實自己也比較開心,撓著腦袋說。
「不用謙虛,夏實,一分努力才有一分收穫,這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站在一旁的格林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開心表情,但不一會兒又嚴肅起來:「只不過現在得意還太早了。想要回到以前那個你的水準,還需要勤加練習才是,現在的你還遠遠沒有到達『薩之神射手』的水平。
「而且我可以告訴你,這次比賽,只要你的對手還是那個赤豹·菲利斯,那麼你就沒有多少獲勝的可能,你只要放鬆心情,拿出自己訓練時百分之百的實力就可以了,即使輸了也沒有人會責怪你。」
神風·格林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為師只有最後一句話要告訴你。對於一個弓箭手來說,每支箭矢都是神聖的,不應該用無所謂的態度去對待它,在你比賽的時候也是同樣如此,你會遇到絕望的情況,會覺得必輸無疑,但不管怎麼樣,一定要對得起你手中的箭,不管對手如何,只要你認認真真地完成自己的每一次射擊,你才可以無愧於你的箭。」
「嗯,師傅的教誨,我會銘記於心的。」
「好的,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吧,希望你明天可以順利拿下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