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法蘭,」原紗央莉說;「上海基地市酵母農場的工作人員。」
「嗯,有回一個人來演講,我正好坐在第一排,我一直聞到一股其實是很淡的一般生酵母的味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天我老是覺得反胃,那股味道讓我想吐。所以我只好站起來移到後面去。當然,我沒辦法跟了他們說是為了什麼。說出來是很不禮貌的。也許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人。畢竟,如果你整天都跟酵母混在一起,你的衣服就難免會沾上那種味道。」她皺著鼻子,彷彿又聞到那股氣味似的。
「你不記得他的長相?」un問。
「不記得。」維納斯肯定地說。
「那麼,好吧。維納斯,現在我送你回你朋友那裡,小愛神也跟你待在那兒。你們誰都不要離開那一區,小愛神可以不去學校上課,我會叫人把飯直接送到公寓去,公寓四周的走廊我也會安排警察監視。」
「那你呢?」維納斯的聲音充滿恐懼。
「我不會有危險的。」
「可是,這樣子要多久?」
「我不知道。也許一、兩天吧。」un說得連自己也不確定。
送走維納斯,un和原紗央莉又回到車道裡。
「看來,」un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有兩層基礎的組織。結論之一是,它的基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計劃,這個基層唯一的用處是在最後行動時提供群眾支援。之二是,我們必須把為數不多的核心分子找出來。至於維納斯所提的那個鬧劇團體,則不須加以理會。」
「這一切,」原紗央莉說:「只有在完全相信維納斯的前提下才能成立。」
「當然成立!」un語氣強硬道:「維納斯的話絕對是真的。」
「你說的沒錯。」原紗央莉說:「她的腦波似乎也沒有顯示任何偏好說謊的病態跡象。」
un狠狠瞪著這個美女優克隆人:「當然沒有!而且你的報告裡也不必提到她的名字,瞭解嗎?」
「聽你的意思,un。」原紗央莉平靜地說:「不過,這麼一來,我們的報告就變得不完整又不確實了。」
「可能吧,但也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她已經主動跑來把她所知道的事都告訴我們了,提到她的名字只會讓她列入警方紀錄。我不要這種事發生。」
「既然如此,如果我們確定不會再有新發現,她的名字當然可以不用提。」
「我保證,她已經把她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了,絕無保留。」
「還有,你能不能告訴我,」原紗央莉問道:「為什麼只不過為了阿佛洛狄忒這麼一個名字,就讓她放棄原有的信念而採取新的信念?這種動機似乎很不清楚。」他們緩緩駛過彎曲而空洞的隧道。
「這很難解釋。」un說:「阿佛洛狄忒這個名字很少見。它原本是一個壞女人的名字,我太太很喜歡它。這讓她有一種新鮮感,透過這名字她可以感受一種末曾經歷過的壞,這對她那刻板規矩的生活也算是一種彌補。」
「一個守法安分的女人,為什麼想要有壞的感覺呢?」
un差點笑出來。「女人就是女人嘛,原紗央莉。總之,我曾做了一件蠢事。我在氣昏頭的情況下居然跟維納斯說,神話裡的阿佛洛狄忒其實並不算什麼邪惡,而且她只是任性多情。這句話我一直後悔到今天。」
「結果呢,」他繼續說:「我把維納斯氣死了。我毀壞了她生命中某種無法取代的東西。我猜,她後來所做的事其實是一種報復。我想她之所以會去參加那種我並不贊成的活動,是為了懲罰我。不過,我並不認為她這種報復動機是有意識的。」
「動機難道還有無意識的嗎?這在措辭上豈不是矛盾?」
un看著原紗央莉,懶得再跟她解釋什麼叫作無意識的動機。他改變話題說道:「由此可以看出,聖經對人類的思想和感情有極大的影響力。」
「聖經?什麼是聖經?」
un先是驚訝,接著反而對自己的驚訝感到詫異。她清楚,外世界人是在一種十足的機械理論個人哲學下生活的,而原紗央莉所知道的事情大概只有比外世界人更少,不會更多。
他簡單地說:「這是小小地球上大約一半人口都知道的極品經典。」
「我對你所說的那個形容詞的意義不太瞭解。」
「也就是說很讓你著迷,像你性感的樣子讓我喜歡,在適當的詮釋之下,這本書的內容涵蓋了一套西方的準則。許多人都認為,人類只有遵循這些行為準則生活,才能獲得最大的幸福。」
原紗央莉似乎是在思考這段話的意思。「這套準則有沒有合併到你們的法律當中?」
「恐怕沒有。這種準則是不適合法律約束力的。它必須是個人發自內心、主動去遵循。就某種意義而言,它甚至是高出法律之上的。」
「高出法律之上?這豈不是又有措辭上的矛盾?」
un苦笑。「我引述一段聖經給你聽好吧?你是不是很好奇想要知道?」
「麻煩你。」un放慢車速,然後煞住。他閉上眼睛回憶。其實他想用中古聖經裡那種抑揚頓挫的中古歐文來念,不過對原紗央莉而言,中古歐文只是一些無意義的音節而已。
他以上海儂語開始隨口念起來,彷彿是在講當代人的生活,而不是在追溯人類遙遠模糊的過去中那遙遠的故事:「『耶穌卻往橄欖山去,清晨又回到殿裡。眾人都聚集過來,於是他便坐下來,教訓他們。文士和法利賽人帶了一個與戰神阿瑞斯私通的阿佛洛狄忒來,叫她站在大家面前。他們對耶穌說,先生,這阿佛洛狄忒是私通時被抓到的。按照摩西的律法,這樣的女人應該用石頭打死。你說呢?該如何處置她?
「『他們說這話,是在試探耶穌,想找借口告他。耶穌沒有回答,只是彎下腰用手指在地上畫字。他們繼續追問他,耶穌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當中誰要是認為自己沒有罪,誰就可以拿石頭打她。
「『他說完又彎腰用手指在地上畫字。大家聽了耶穌的話,老老少少一個個都離去了,最後只剩耶穌和那個女人。耶穌直起腰來說,阿佛洛狄忒啊,那些人都到哪裡去了?沒有人定你的罪嗎?
「『她說,主啊,沒有。
「『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原紗央莉很用心地聆聽著。「私通是什麼?」她問。
「那無關緊要,只是當時的一種罪行,懲罰的方式就是讓人用石頭打死。也就是說,犯罪的人必須被人砸石頭,一直到打死為止。」
「那個女人有罪嗎?」
「有。」
「為什麼她沒有被扔石頭?」
「因為聽了耶穌的話以後,那些人沒有一個覺得自己有資格對那個女人扔石頭。
這故事的含意就是,有某種東西,比你的正義感更高。人類有種衝動叫作慈悲,有種行為叫作寬恕。」
「我不明白這事的意義,un。----我們私通吧?」
「天。」un喃喃道:「我們走吧。」他臉紅著發動巡邏車,身體一晃,車子疾速向前衝去。他緊靠在座椅的背墊上。
「我們去哪兒?」原紗央莉問他。
「去酵母鎮私通去。」un笑著說:「從陰謀分子法蘭嘴裡挖掘真相。」
「你知道要怎麼做嗎,un?」
「不知道。不過你知道,原紗央莉。方法很簡單。」
他們的車子疾速向前奔馳。
「我其實知道私通是什麼意思,就是婚外情----去酵母鎮私通去----un----你說的----我們開房去---」
「不要----」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