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常福澤打電話從鎮上叫來了一輛麵包車,和母親一起帶上那些還在下蛋的老母雞離開了小村。全家人都站在院子外面的柏油路上望著向村頭開去的麵包車,大家心裡都有一些沉悶。大姐和大姐夫顯然比較擔心父親的病情,直到麵包車轉個彎消失在村口時才歎了口氣收回了目光。
常福澤的嫂子朝大家擠擠眼說:「走家吧,可以上班了。」
大姐說:「我不幹!」
二姐也說:「我也不玩了,老五這趟回來有點不高興,我看出來了!哎!我也沒有辦法,要是有人幫我帶小孩,我就去醫院照顧我爸去了。這麼一大家子,有兒有女的,我爸住院就我媽一個人在那裡照顧,確實有點不像話!老五這麼遠的路趕回來了,一看沒有人在那照顧我爸,他心裡肯定不高興。」
大姐夫說:「所以說了,你們這些天就老實點吧,不要玩麻將了。老五脾氣好,要是脾氣厲害的話他還不朝你們發火。你看,昨天我說我去,我大爺不讓我去。其實我不是心理在作怪,親生兒子都不去,我這個當女婿的去,我大爺自己心裡也不好過,你們這些親兒女臉上也沒光彩。我跟你大姐昨晚一直都睡不著,我們兩個想去又不讓去,叫我們在家看家。不過……」
大姐夫沒有接著把話說下去,他很想說這些親生兒女起碼應該有一個人去,但是他又把話停住了,他不想得罪誰。這些弟弟妹妹們,他不想惹惱了任何一個人。他雖然在這個家庭裡扮演的是大哥角色,可是他畢竟是做女婿的,很多時候他卻卑微地退縮在最後面。無論做事還是說話,他都讓著任何人。數年來,他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在這個大家庭裡,常福澤能理解大姐夫的處境,他會更敬重大姐夫。常福澤對大姐夫的感情,甚至比對自己的親哥哥還要好。人都是在長期非一朝一夕培養出來的感情,將心比心。大姐結婚的時候,常福澤還是個剛十歲大的小孩子。所以大姐夫對常福澤這個小弟弟總是倍加的關照,兄弟兩的感情好的很。常福澤自己清楚地記得,當年他小的時候去大姐家,晚上睡覺都是大姐和大姐夫帶著睡。可見,常福澤在他們心中有多麼重要,有多麼受到寵愛。大姐夫看著常福澤長大,對他的秉性想當瞭解。兩兄弟時常蹲在一起聊天,在大姐夫心裡除了這個小弟弟以外,在這個大家庭似乎就沒有其他人可以說心裡話。
一番對話之後,大家也都沒有了什麼興致,也沒有人再敢說起搓麻將的事情了。各自回去給小孩子洗澡,收拾東西準備看看電視,或者督促孩子們寫一下家庭作業。
「我沒去照顧我大爺,老五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大姐把疊好的衣服放進衣櫃裡,然後看了一眼大姐夫說:「老五絕對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幾個兒子都不去,你去,我爸心裡肯定會很難受。你去,還不如我去。說實話,昨晚我應該去,都怪我一直都太聽我媽的話了。我要是堅持一下,我去就好了。你看我媽累的回來就睡倒了,老五看在眼裡心裡肯定不好受。」
「老五長這麼大,我第一次看到他一臉冷冷的樣子,估計氣的不輕。」
「你放心,老五的心我能知道。他不是氣你,也不會氣我和他二姐,他氣的是他兩個親哥哥。講心裡話,我對他們兩個也很失望。再說了,我們都是嫁出去的女兒,雖然又回來住在一起了,如果我們做女兒的上前問事,當兒子的不去太難堪了,外人會說會評價的,我爸是個好面子的人,他會活活氣死。好在老五回來了,老五要是不回來我今天肯定要去的。我把話說在這裡擱著,老五在醫院,我爸和我媽心情絕對不一樣。畢竟還有一個兒子在身邊轉來轉去,女兒就不一樣了。」
「那肯定是了,早點睡吧,明天我大爺做手術,他們不去我們兩個一定去。說實話,我大爺和我大娘對我好,我也想像兒子一樣孝敬他們。」
「雖然是女婿,你也是半個兒子啊。講真的,我媽對你真不錯,把你當親兒子一樣待。對我們家兩個小孩真的當親孫子帶的,兩個小孩都是我爸我媽帶著睡長大的,有什麼好吃的還不都是給他兩個吃。我爸我媽很疼兩個小孩,小二子都被我爸寵壞了,你看看我們這麼一大家子的小孩誰敢跟我爸頂嘴,就小二子敢,可是我爸還笑呵呵的不生氣。」
「當然了,對兩個小孩真是寵愛,這個我是看在眼裡的,所以說平時你看我根本都不頂撞他們,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從來二話不說。」
「嗯,你這點很好,我媽就經常誇你會瞅眼色。」
「不是我會瞅眼色,有些事我大娘叫我去幹一些事,其實她找不到人去幫她,找到最後只好找我。我要不是心疼我大娘一天忙到晚那麼累,我才不管呢。你看看他們幾個,除了老五在外面不在家,我大娘叫他們做什麼他們有幾個願意去做的?有時候我看我大娘氣的沒有辦法,我都覺得過意不去。」
「唉!我們是這個家的親戚,有些事我們只能看不能管,我們也管不了。能做的我們就埋頭做事,不管他們。我知道有時候是委屈了你一點,誰叫我們是當老大的呢。睡吧,明天早點起來我倆把家裡的事情都忙好了就跟早車去。」
「嗯,睡吧……」
大姐夫伸手把燈關了,忙了一天也累了,他們很快就睡著了。農村,沒有什麼娛樂方式。晚飯後到處一片黑漆漆的,各自在家裡看看電視算是最常見的消磨時間的方式之一了。不過,他們都有早起做事的習慣,忙碌一天之後到了晚飯後也就早早犯瞌睡。通常在晚上8點左右,就開始睡覺了。小村沉寂在漆黑的祥靜之中,只是偶然傳來兩聲犬吠聲劃破寂寥的小村。噢,對了,還有村外那些咕咕嘎嘎的青蛙叫聲,對於鄉下人來說這種聲音似乎已經是最美好的催眠曲,總是能在那種嘈亂中安然入睡。
醫院裡,常福澤陪著父母在小聲聊著天。父親白天睡得時間長了一點,他醒了沒有睡意,常福澤就陪著他聊天。母親躺在陪護床上,一會打呼嚕,一會睜開眼睛一起聊著。父親最感興趣的就是小兒子在外面的生活和工作情況,這也是他最關心的事情。當兒子說到工作上的故事,他就顯得特別的精神,似乎病痛全消散去了,似乎總也聽不夠。當兒子說遇到困難的時候,他眉頭微皺表現出很擔心和心疼。但是兒子在他的心中似乎總是比別的孩子強,總是能化險為夷,總是能排除萬難,旗開得勝,最後獲得了某方面的小成功,這就能讓父親瞬間喜笑顏開。是呵,做父母的當然都希望子女都是最優秀最棒的那個。
常福澤絞盡腦汁,他想用最好的表述方式既能讓父親開心,又要表述的恰到好處。很多事情只能往好的方面說,那些不為人知的悲傷經歷卻只能埋藏在心底。兒子依然是那麼的自信,依然是那麼神采飛揚的樣子。躺在病床上的老父親開心地笑了起來。聊了很久,常福澤也覺得累了,他索性把涼席鋪子父親和母親兩張床中間的地板上,躺下和父親母親聊天。母親叫常福澤和自己睡那張陪護床,常福澤笑了笑說床小不好擠。談完了兒子工作上的事情之後,似乎一時間沒有什麼話題了,情緒就開始不好了起來。
「小五,我那張存折的密碼就是我上次叫你取錢的那個密碼,你還記不記得?那張存折裡還有一些錢。」
常福澤坐起來說:「爸,你別胡思亂想,什麼都別說,我記得,我什麼都記得,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手術做完你就好了。」
這個時候母親卻坐在父親的床邊,兩位面色蒼白憔悴的老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同甘共苦,風裡雨裡相伴幾十年的老夫妻,他們的心永遠緊緊貼在在一起。
「他爸,你不要說了,你不會有事的,不要說了。」
對於父親的話,母親是相當害怕的。本來她心裡就沒有底,加上父親的情緒那麼低落,母親就更加害怕了。常福澤看到母親緊緊握著父親的手一直都在發抖,母親的眼淚大顆大顆滴在手上。父親的眼角也滑下了熱淚,那情景讓常福澤無法在控制住!頓時雙眼就模糊了,他努力睜大眼睛控制著,可是眼淚還是在瞬間滑了下來。
父親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說:「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啊!這個不是我們自己能看到的。小五,萬一我有什麼的話,把你媽照顧好,你媽這一輩子受了不少苦。唉!現在就你一個在這裡,我只能交待你了。還有,你三舅身體不好,家庭狀況也不怎麼好,你記住了,他又困難的時候一定要拉吧拉吧他。你三舅也不容易,苦了一輩子。還有等你奶奶百年以後,你代替我給你奶奶抬一口大棺材……」
常福澤泣不成聲地說:「爸……爸……你別說了。這些事情不用你交代,將來我都會和你一起去做的。這是我的責任,也都是我應該去做的。我都說了,你沒事的,不要有心理負擔。你這樣只能讓我們更加擔心,讓我媽擔心你。不管什麼病都是三分治療七分養,別想那麼多好嗎?你要是有什麼,我和我媽也很難走過這個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