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澤下了飛機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百里之外縣城的醫院,路上的那一個小時車程他是心急如焚,他恨不能一步就能到醫院站在父親的病床前。父親病倒對他的精神刺激非常大,他甚至在心裡埋怨自己為什麼要跑那麼遠,假使能一直陪在父母身邊,當他們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也好守護在父母身邊。因為他小時候每次病重住院的時候父母都日夜守護在自己的病床前,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不肯離開半步,那是父母最偉大的愛。每當他想到那些傷心的過往,他都會感到心疼。如今父親病倒了,他也想像父母曾經那樣照顧自己一樣照顧好他們。雖然不能整天跪報恩情,但他希很望自己能常年在父母身邊盡盡孝心。
生活,是殘酷的。自古忠孝無兩全,想要做出一番事業,或者說想要讓將來的生活更好一些,太多太多人選擇了背井離鄉踏上了漂居他鄉追求夢想的道路。常福澤也不例外,越是有理想的人就越是備受這種矛盾的心理困擾。他想出人頭地幹出一番哪怕不算轟轟烈烈的事業,起碼在那個不算富足的小村莊抬起頭高人一等。為了自己,為了全家的面子,更為未來美好的生活挺起腰桿去拼打。
路上,他的情緒非常低落。當出租車停在了縣醫院大門口的時候,他定定地站在那裡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他希望自己能笑著面對父親,他要表現出堅強的一面,好讓父親他對自己的病有些寬心。略微調整了一下,常福澤飛奔上了住院部二樓的特護病房。父親的病房是一個單獨的房間,小小的一間除了一張病床和陪護床之外,基本上就沒多大空間了。
「爸……」
當常福澤蹲在父親的病床邊看到父親那蒼白的臉,他只是輕聲叫了一聲爸的時候眼淚就刷的一下掉了下來,他的整個面部都在抽動著。一向身體很健康的父親躺在病床上,消瘦了很多,臉色蒼白,頭髮也亂了。他從來沒見過父親這麼憔悴過,比他想像中還要嚴重。他從進入病房看到父親的第一眼開始,感到心口很疼很疼,難過的他說不出話來。然而父親卻摸了摸小兒子的頭笑了,那一笑讓常福澤心裡更加自責了。
「回來就好,爸沒事,你怎麼這麼瘦,是不是在外面吃飯不及時,不調到?」
常福澤擦擦眼淚說:「爸,我一直都這樣,吃不胖,你不要擔心我。爸,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疼嗎?」
「現在感覺好多了,不是很疼。打上了吊針就沒那麼疼,有消炎的藥在吊瓶裡。」
常福澤扭頭看著母親說:「媽,醫生給我爸檢查了怎麼說?」
母親也擦擦眼淚說:「醫生說先消炎,然後做手術。你爸從來都不願意打針的,這回要受罪了。醫生說結石很大,要手術把膽囊切除。」
為了減少父親的思想壓力,常福澤努力笑著說:「爸,你一定要配合好醫生,手術就手術,只要能把病治好了就行了,我看你的臉色這麼白,現在一定還是很疼吧?」
父親點點頭說:「嗯,疼還是有點疼的,等到晚上吊瓶打完了就會疼,想翻身都翻不了。」
「你爸來醫院之前在家肚子抵在床邊,疼的他全身都是汗,我們看實在不行了趕忙就送你爸來醫院了。」母親說著就哭了。
常福澤眼睛紅紅的,眼淚又在打轉了。
他站起來說:「媽,別哭了,不要擔心。膽結石對現在來說是小病了,等手術做完了我爸和以前還是一樣的,影響不會很大的。洗臉盆和毛巾呢?我去打點水來給我爸擦擦臉。」
「在那邊櫃子上呢。」
常福澤拿著臉盆和毛巾走出了病房,他剛站到水池邊就捂著臉狠狠地哭了起來。眼睛裡流出滾燙的淚水是他心疼父親的疼痛,是他對父親的愛。他在父親面前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狠狠地憋著。當他看到母親的淚眼,他那堅強的心一下子脆弱了。他把一路往回趕的那些焦急、恐慌、擔心、害怕和見到父親之後又心疼又擔心的情緒壓抑都宣洩了出來。哭過之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心裡舒服多了。他用手捧著水洗了一把臉,然後接了半盆水回到了病房。他擰了擰毛巾要去給父親擦臉,但是父親執意自己拿著毛巾擦了擦臉。等父親擦好手之後常福澤從父親的手裡接過毛巾在盆裡擰了擰,然後遞給了母親。
「媽,你也擦一把吧。」
等母親也擦了擦之後他端起臉盆去把水倒掉,從那一刻開始他決定這些繁瑣的小事由自己一個人全做了,不光要照顧父親,也好照顧好母親。平時忙自己的事情也沒時間照顧他們,他要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一個做兒子的作用。
「爸,要不要方便?」
「不要。」
母親坐在旁邊的床上笑著說:「你爸這人,他不好意思。就是要小便,他也都忍著怕麻煩。」
「爸!需要方便你就說,不能憋著,憋著不好。你現在病了,就算是麻煩那我們也是應該的。來,我和媽扶你起來。」
在他的堅持下父親才起身,常福澤和母親把父親扶起來,他一手扶著父親打著吊針的手,一手端著小便盆給父親接尿。把父親扶著躺下後母親要去倒尿,常福澤搶著去了。
常福澤坐在父親旁邊說:「爸,不管是大便還是小便只要有就要說,千萬不要憋著了。你想,你要是好好的,這些事當然不用別人幫你。」
「你爸害怕你們嫌髒。」
常福澤抿著嘴控制著情緒笑了笑說:「爸媽,對於你們來說,兒女最有用的時候也許就是你們生病的時候。人常說養兒為防老,我是你兒子,我能嫌髒嗎?這種心理負擔要卸下,別人我不管,反正我不會嫌棄你們。我小時候生病的時候,你們日日夜夜守在我身邊,看我病重的時候你們都急病了,你們抱著我去大小便也沒有說過嫌我髒啊。」
母親聽常福澤這麼一說,又忍不住哭了。對於天下的父母來說,也許子女的孝順真的不是你在平時能給他們買多少好看的衣服穿,也不是給他們買多少好吃的,更不是給他們多少多少錢花。最最關鍵的時候是,父母生病的了能守護在他們身邊,就像他們把自己從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那樣細心的照顧他們,回報他們的養育之恩。所以,在常福澤說那番話的時候,父親微笑著,母親卻哭了。常福澤知道,母親那時幸福的淚水。父母不圖什麼,他們只希望子女能在此時想著他們,愛他們,哪怕只是到床邊站一下看看他們就滿足了。人一旦生病的時候心靈都是脆弱的,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旦住到醫院都害怕自己挺不過去了,會胡思亂想,會想見到自己每一個孩子。當常福澤趕到醫院的時候,父親睜開眼看他的時候,那種好像終於看到小兒子的喜悅神情是掩飾不住的。常福澤看到了,他讀懂了父親。就是因為他讀懂了父親的心,他才會那麼難過,才會一下子脆弱不堪。
常福澤拿過濕毛巾坐到母親的身邊一隻手臂環在母親的後背摟著母親的肩膀說:「媽,別害怕,我爸平時身體就很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那時候病得多重,是你和我爸把上天感動了,救活了我。那時候醫療條件還沒有現在好,沒事的啊,別擔心。」
母親點點頭,然後也笑了起來。
「爸,想不想吃蘋果?我削給你吃。」
父親搖搖頭說:「不想吃。」
「那給你剝個香蕉吧。」
「不吃,嘴裡都是苦的什麼都不想吃,你弄給你媽吃吧,你自己也吃一點。」
常福澤端過水杯坐在父親身邊說:「喝口水吧,哪怕喝一點點潤潤也行,你嘴唇很乾。」
「好,我自己來。」
父親接過水杯喝了兩口之後又躺下了。
「你爸從來不吃零食,就是喜歡抽煙。一下子抽不了煙了,把他急壞了。」
「嗯,現在最好不抽。爸!等你好了,我給你買好煙抽。」
「不是最好不抽,醫生讓他一點都不能沾。你爸的好煙還有好幾條呢,還給你留了兩條。那些是別人找他辦事送的,他自己都捨不得抽說留給你們出去為人處事抽體面。」
常福澤看看母親再看著父親笑著說:「爸!你好好配合治療,我們早點出院回家抽你的好煙。」
父親和母親笑了,常福澤也笑了。常福澤心裡暖暖的,假如不是在醫院,而是在家裡和父母親這麼親密的呆在一起他會更加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時刻。
「五子,你那邊工作怎麼樣?」
「爸,我在那邊做的很好,比出去之前好多了,而且也順心多了。你放心吧,我對你和媽承諾過,無論我走多遠,黃賭毒違法的事情我永遠不會沾的,我今天還向你們保證我說到做到,一定走正道。」
「你走了之後,你爸很擔心你,你看你這麼瘦我們怎麼能不擔心啊。但是你有自己的理想,我和你爸支持你,但是就是放心不下你。你自己一個人跑那麼遠,想去看看你都不容易。以前你爸去省裡開會還能去看看你,頭陣子你爸去省裡開會回來還說開完會總覺得還少點事情沒做。你爸心裡放不下你,他總以為你還在省城上班。」
父親笑了笑說:「我路過你原來的電視台,就想起來你,吃飯的時候就想起來你上學的時候吃扣肉。」
「嘿嘿……爸,你還記得啊。我那時候可饞了,我現在也不敢相信你給我點一盤扣肉我一個人就吃光了。那麼一大盤的肥肉啊,怎麼就能吃掉。」
母親接過來說:「你上學的時候,我聽你爸說過之後就知道你在學校舍不得吃,你一個月才花那麼一點點錢就知道你都不怎麼吃葷菜。你都畢業了,你爸給你存的零花錢還有萬把塊,這讓你爸很意外。」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要是學我同學那樣去花錢那些存款肯定不夠。現在不是好了麼,我大姑父老說我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其實就是這樣。」
「這也都是你自己努力的喲,自從你爸看到你上班後晚上那麼多應酬後倒是不擔心你吃的不好,擔心你喝多酒傷身,擔心你壓力大。你們幹這行抽煙肯定要的,我看電視上那些當記者的當作家的都抽煙找什麼靈感。但是酒盡量少喝點,年輕輕的不要把身體喝壞了。」
常福澤看著母親笑。
父親說:「人際交往,不喝酒也是不可能的,我這麼多年都不喝酒了,但是有些重要場合還是要喝一點。像他們這些年輕人,不比我們有時候可以不喝。他們不喝就很難和人交往下去,有時候也是被逼無奈。」
父親的話說到了常福澤的心裡去了,他歎了一口氣說:「我爸說的是啊,我沒走之前,真的是沒有辦法,真的是見到酒就發楚,心裡害怕。但是陪領導不敢不喝,陪朋友不喝就是不給面子,以後就不好在圈子裡混了。請客的時候你不陪別人喝酒,就是看不起人,太難了!」
「那你在深圳也要注意一點,你一個人在那邊喝醉了都沒人照顧。」母親擔心地說。
常福澤呵呵的笑著說:「爸媽,你們放心好了。南方和我們這邊不一樣,在那邊和朋友也好,領導也好,坐下來喝酒都很隨意。一杯酒你喝完也行,不喝完也行,沒人說你。不像這邊酒風重,更沒有那麼多講究。再說了,我一直都記著我爸的話,喝酒要能控制自己,不喝過頭酒,不能耽誤正事。」
「你們幾個,也就你能把你爸的話記在心裡,也只有你和你爸的性格比較像。」
常福澤低了低頭說:「因為我爸教育的對,我肯定會一直記在心裡。」
父親和母親再次笑了,從他們臉上常福澤讀出了父母的欣慰。
「五子,下午我要去家裡拿一些衣服來,你爸明天應該就可以手術了,手術後我就走不開了。晚上我就回來,你要不要去家看看,你大姐她們也天天念叨說想你。」
「那我爸自己在這怎麼能行。」
「下午你外婆和你舅舅過來,他們每天下班了都過來看看你爸,我們回去然後回來也快。」
「那好,我就回去看看,等會我就去買點糖果什麼的哄小孩,回來的太急了,什麼都沒帶。」
「我聽你姐說你電話裡聽說你爸送醫院了都壞了,你哪還有心思去買那些啊。」
「是啊,當時我腿都軟了!」
父親往下躺了躺說:「沒有事,我這個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本來想忍忍吃藥排石就可以了,沒想到越來越大了。你接到電話就趕回來了,也累了吧?睡一會吧。」
「我不累,爸,你睡一會吧,等會吃飯的時候再叫你起來。」
「好,我想睡一時,把蘋果削給你媽吃,你媽昨晚都沒怎麼睡覺。」
父親不一會就睡著了,常福澤削著蘋果和母親坐在床上小聲說著話。
「媽,昨晚就你一個人在這看著我爸嗎?」
「開始你外婆和你舅舅都在這,後來醫生說沒事,掛了鹽水後看起來好點了他們半夜才回去。」
「我哥我姐他們都沒來嗎?」
「你別怪他們,當時都哭著要來。家裡我和你爸不在都交給你大姐和你大姐夫的,他們不能走。你哥做生意去了不在家,你二哥在家帶著小孩,你二姐也帶著幾個小孩,怎麼能走開。」
「噢……」
母親雖然這麼說,但是常福澤心裡糾結了一個大大的疙瘩。他心裡一陣陣刺痛,他知道這些都是母親維護哥哥姐姐的說詞。不錯,大姐和大姐夫一直都擔當著父母不在家時看護好家的重任,這個他能理解。可是哥哥門為了做生意,為了帶孩子不來守護父親讓他心裡有點過不去。兒子都這樣了,嫂子她們就更不用去問了。但是在母親面前,他把這些不痛快的情緒都壓在心底,他覺得別人怎麼做自己沒辦法去管,只要自己盡到心,盡到應該的責任就行了。也許,有很多也許,那些很多蒼白無力的也許吧!他只能在心裡重重歎息,沒有力氣去想這些事情。他只知道,父親病床前要是子女都在,父親的心情是不一樣的。雖然父親表現的比較樂觀,但是他還是能感觸到父親和母親的那種無奈的心情。如果他不是從千里之外趕回來,父親的床邊會有他們的親生子女在嗎?這對任何一位父母來說,那都是讓人心傷的事情。他甚至能想像到當父親躺在病床上疼痛不堪的時候,深更半夜只有母親一個人在守護著父親。孤獨的老兩口,雖然兒孫滿堂,卻只有老兩口相依為命在一起共同承擔著病痛帶來的折磨。想到這裡,常福澤的眼圈就紅了起來,他的心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