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涼風吹過這個地方,帶起一連串的樹影搖曳,雖然是夏天,但這裡卻是絲毫也不覺得熱,因為這裡是墓園,死者安息的地方。放眼望去,一連排的墓碑整齊排列,甚至就連草叢裡頭的螞蚱都顯得安詳無比。
在某處獨立的豪華墓碑前,一個男人站在那裡久久不得離去,他就彷彿是一尊雕像,垂著頭,一動不動地在那裡站著,任由風肆虐地在身上刮過。
而他的身後,是一個動人的年輕少女,這清澈如水的少女有著白皙的皮膚,天使般的臉龐,鏤空小涼帽下的長髮傾瀉而下。
那墓碑上頭的照片,赫然是單威那張帶著威嚴的臉孔。
陳玄點燃一根煙,平靜地說道:「我是個孤兒,從記事起就一直是靠著撿垃圾過活,運氣好可以在垃圾桶裡撿到一些過期的麵包或者饅頭,運氣不好就只有別人家吃剩下的雞骨頭,衣服也全都是撿來的。我沒有家可以睡覺,atm的小房間是我當時睡過最舒服的地方,只可惜睡到凌晨的時候被城管趕了出來,並且痛打了一頓。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值,因為那天正是十二月氣溫最低的時候,那樣的日子,如果睡在外面則必死無疑。」
「我一直以為,我會一直持續這樣的生活直到凍死或者餓死或者被人打死。直到那天,單老大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帶我來到了一個很大的房間。在那裡,我有了平生第一件自己的衣服,吃上了第一頓完整的早餐,第一次躺在床上睡覺……我不管單老大救我的目的是什麼,反正我陳玄就認定他是我這輩子最親最親的親人。我甚至決定要跟他一同姓單,可是單老大卻不同意,他說姓是一個男人一個家族的驕傲,有志氣的男人不可以把自己的姓氏丟掉。於是我決定要做一個有志氣的人。」
陳玄說著說著,竟忍不住地落下了一滴淚水,這是滾燙的男兒之淚。他蹲下來輕輕撫摸著那墓碑上的照片,那樣子異常平靜,彷彿一波古井。
「玄哥,你…恨我嗎?」
陳玄的目光這才離開了墓碑上的照片,偏過頭來對著單嘉曦柔柔地笑了笑:「我為什麼要恨你。」
「因為是我殺了單威。」單嘉曦說著,看向了墓碑上那一方小小的照片,照片裡頭的單威表情嚴肅,那目光就彷彿穿透一切般的銳利,單嘉曦只看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幾乎被看穿了的樣子。
「可問題是,他並不是被真正的你所殺,而是被你姐殺的。」
「那你恨我姐嗎?」單嘉曦繼續問道。
「你說呢?」陳玄忽然呵呵笑了起來,他站起身體,目光看著遠方的天空:「單老大對我來說,就像是親生的父親一樣。就好像我要殺薛承軍的親爹,你說他恨不恨我?」陳玄微笑著摸了摸單嘉曦柔軟的頭髮,那微笑就彷彿陽光般溫暖。
「是啊,仇恨肯定是有的。」單嘉曦垂著頭,似乎很享受這份被撫摸的感覺,她輕輕將腦袋擱在了陳玄溫暖寬厚的肩膀上,目光看著天空,朱唇開合:「那你,到底有沒有把薛遠振殺掉?」
「沒。」陳玄掏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他瞇著眼睛說道:「老實說,那天法院判決下來以後,我恨不得連壞我好事你也殺掉。」說這話的時候,陳玄依舊一副平靜的樣子。
「我在薛遠振去美國的飛機上裝了液體炸彈,然後我自己也上了飛機,就像你姐姐當初決定和單老大同歸於盡那樣,我也決定用爆炸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切的仇恨。」
「結果呢?」
陳玄忽然蹲了下來,輕輕撥弄著石縫間生長出來的雜草,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飛機上,我旁邊坐著一個帶著嬰兒的單身媽媽,那嬰兒看起來半歲都沒有,只會吱吱笑著揮動他的手,天真無邪地用他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卻渾然沒有意識到,他很快就會隨著這架飛機粉身碎骨。至少…原來應該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那位抱著嬰兒的單身媽媽居然會主動開口和我搭話。她說,她的丈夫在上個月的時候,坐飛機失事死去了。她還說,她希望可以勇敢地帶著他們的孩子活下去。然後等孩子長大,她會帶著孩子去他父親的墓前,驕傲地說一句,我長大了。」
涼風吹過,帶動周圍的樹葉沙沙響動。單嘉曦聽著陳玄的話,久久不語。
「在那趟飛機上,我的腦海裡就一直迴響著那些話,直到那架飛機平穩降落,我還是沒有把炸彈引爆。最後,我在美國洛杉磯逛了兩個小時的大街,然後買了張機票,又飛回了s市。呵呵」陳玄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玩具:「喏,洛杉磯買的,要不要?」
「哥,你真是太搞笑了。」單嘉曦釋然般地笑了起來,她接過那只遠渡重洋的玩具熊,這分明是她送給唐人瑋的那只扁平小熊的飽滿版。
丫頭啊,算算時間,也快半個月沒見她了吧,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生命得來不易,嘉曦,好好珍惜吧。就算是突然變成女孩,也一樣要堅強地活著。說起來,你現在好像已經完全適應做女孩的生活了。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交個男朋友,玄哥我負責幫你介紹介紹,保證又帥又有錢。」陳玄半開玩笑半真似的,調笑著說道。
單嘉曦聽了臉上一燙,氣呼呼地捶了他一下肩膀:「好討厭啊你,男朋友什麼的,我才不要!」
「他呢?」
「他?你說誰?唐化還是秦林?」
「從你說出前面那句話開始,我想你心裡就已經有了結論吧?先是唐化,再是秦林。呵呵…那麼夏巖呢?還記得他嗎?洪興社的老大好幾次要夏巖殺你或是抓你,結果卻都被他忽視般的拒絕了。」陳玄抽了口煙笑著說。
「那他…現在在哪裡?」
「洪興社已經被我們龍騰會滅門,他們的老大已經被我親手殺掉。目前在整個國內,應該已經沒有什麼力量可以和龍騰會匹敵了。至於夏巖,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或許是美國,或許是加拿大,也很可能是日本。」
看著陳玄淡然的表情,單嘉曦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這段時間的她,一直住在學校裡面,每天除了上課以外就是睡覺。認真學習以後,雖然感覺上是充實了,但心裡面卻總有些莫名地寂寞。
風吹著,身體,有些發冷,發自內心的冷,不禁縮了縮脖子。
好想找個溫暖的地方靠一靠彷彿是身體的慣性般,單嘉曦輕輕地從後面將嬌軀貼在了陳玄背上,寬厚,溫暖,果然感覺好了許多。但似乎,那抹淡淡的孤獨感還是沒有消失,正如那徹底接受女性身份的隔膜,雖然細微到不可見,但的確真實存在。
「哥,抱抱我吧,我冷。」撒嬌般地呢喃著,身體忽然被緊緊地抱住了,緊緊的,好舒服的感覺,是安全感嗎?可好像還是少了點什麼。歸屬感,是歸屬感嗎?
「去找他吧,我不是你想要的。」耳邊,陳玄的聲音輕輕道。
風開始蕭瑟起來了。
他?哪個他?
腦海裡,忽然出現了那個可惡的臉,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是那麼的可惡。剛醒來時,那張在眼前不斷逐漸變大的可惡的嘴。還有後來,明明是為自己削的蘋果,卻偏偏要裝作遞給她的樣子,最後可惡地一把塞進自己嘴裡。
「從我說出『他』這個字開始,你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人,就是『他』了。」陳玄笑著,鬆開抱著單嘉曦的雙臂,轉身兀自離開了這裡。
可惡啊,那傢伙始終是那麼的可惡。可為什麼,總感覺自己所缺少的那份歸屬感,卻是必須去那座美麗的小島上尋找呢?
難道,我…真的喜歡上男人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