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哥,是不是過些時,你又要去秘海了?」俞子菲進屋立即發問。神情不捨,語氣還是淡漠如常。
此女精明聰慧,莫天問本就不打算隱瞞,「不錯。我備感時間緊迫,況且蛟王和麟王二位前輩待我甚厚,我自要加以回報。安排好家中一切,我就要離去。而且,除非家中別有變故,否則短期內不會歸來。」
俞子菲點點頭,歎息一聲道,「天哥是擔心非非?」
莫天問取出七八個事先預備的玉簡,「我為非非設計的修煉路子,一直到化嬰都在這裡。以後就要你好好監督,伺機傳授了。非非的性情太過極端,也不知像誰。如此下去可不行。」一提起這個寶貝女兒,莫天問頓感煩悶,好生放心不下。
「天哥,對不起。」俞子菲眼圈一紅,「妾身今後定會好生勸說管教。」
莫天問最怕女兒家的眼淚,見到這一幕,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慌忙走到此女身旁,緊握住一雙玉手柔聲說道,「我雖然只此一女,倒也並無太高奢望。只求她平安幸福就好。相比起她,我還是更擔心你。」
這類甜言蜜語,以莫天問的性格是不常出口的。俞子菲一聽,猶如服用了靈丹妙藥,立馬眼淚一收,俏面一紅的說道,「妾身能夠化嬰,心願已足,沒什麼可擔心的。妾身還是想再生一個的……」
前番被莫天問支吾過去,俞子菲深感機不可失,鼓起勇氣舊事重提。
莫天問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心腸一軟,還是確對只有一女不太滿意,甚至也有可能純粹的精蟲上腦。反正就此耽擱下來。
又是三年過去,一道去勢勁疾的藍色遁光才從飛來峰騰空而起,向東海方向而去。
在這多耽擱的三年時間裡,值得一提的事情廖廖幾樁。
俞子菲果然再次生育。這次是個兒子。夢想中的雷靈根沒出現,赫然是金土雙屬性。資質和莫非非相當,屬性徹底隨媽,跟當爹的一點關係沒有!俞子菲大為沮喪,莫天問反而連連安慰。
若放在以前,這麼個寶貝兒子,他怕是也得傻眼,不知如何教起。好在全盤接收了四聖宗經閣,相應的頂階功法也有。雖然生疏一些,花一番心思,還是為兒子莫天海制定了堅實可行的修煉方案。
莫天問欣慰的是,弟弟的出生對莫大小姐似乎有所觸動。此女不再一味閉關,抽出大把時間逗弄襁褓中的嬰兒,心情開朗不少。
姚苦秀在第四個年頭風塵僕僕趕來,取走了丹藥。受莫天問的囑托,回去一傳話,王大先隨後即到。
莫天問簡明扼要道出詳情,力勸此老不要冒險。可出乎意料的是,王大先起初默然,既而黯然,最終說出一番令莫天問瞠目結舌的話來:
「老夫我二千五百歲,一千多年還是化神初期。留在此間不過混吃等死,多活幾百年而已。如果死在那空間風暴之中,也算一了百了,勝過這般惶恐渡日多矣!若是僥倖去到天靈境,修煉晉階不敢指望,但作為一個修仙者,能夠見識到一片新天地,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老夫多謝小友的好意。就此別過,祝小友得證真仙大道。」
摞下這番話,老頭決絕而去。
莫天問目視天際,心潮起伏久久不寧。在他此刻的心目中,尖嘴猴腮猥瑣無比的王大先不在了,老頭的形象,十有**是最後的形象一瞬間變得高大起來。他捫心自問,不得不承認,王大先的選擇看似不可理喻,其實大有深意——
長生是所有修仙者的終極追求。然而,眼見大道無望,在生與死之間,準確的說,在苟延殘喘的「生」和奮而進取的「死」之間,何種選擇才能真正無愧於修仙者的身份?莫天問自問,如果他與王大先異地相處,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奮而進取,哪怕面對殞落也可坦然一笑!
同樣已是八百餘歲高齡的至玉真人和張中玉,莫天問這次回來一個都沒見到。這兩位吳國元嬰頂峰修士也都到了抉擇的關頭。二人的抉擇倒是很乾脆,幾乎不約而同的閉起「死關」!
死關,是修仙者搏命之舉。要麼衝破壁壘迎來新生,要麼就此告別此生的修煉之路。在凡界則是另一句俗話與修仙界的「死關」相對應——不成功,便成仁。
「張老哥,至玉道兄。祝你們晉級成功!咱們化神期再見!」
藍色遁光在吳國大地上空盤旋一陣,再不遲疑的掉頭向東,目標是仙居島。
半月以後,莫天問和夜凝霜並肩站在仙居島邊一塊礁石上。海潮起伏,海風激盪。窮盡化神修士和元嬰後期修士的目力,也看不透這茫茫大海哪怕一角而已。
「我……依然茫然,沒想好今後將後如何……對不起!」莫天問不敢看面前的佳人,而是面朝大海說道。
身為化神修士的夜凝霜不再是「白髮魔女」,她的一頭白髮如今青絲如雲。不再是少女的披肩打扮,而是向上盤起,標準的已為人婦之狀。
聽到莫天問躲閃的表白,夜凝霜沒有任何不快的表現,只是莞爾一笑,「嘻嘻。有什麼關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們早就是道侶,你賴是賴不掉的。妾身才六百多歲,有的是時間等待。既然飛昇無望,要是連等待的念想都沒有,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莫天問感激不已,將此女攬入懷中,「你要好生保重。千萬別去招惹北海魔修,尤其是……鐵無雙。」他實在是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老魔,一提到這名字,頓時心頭一緊。
「夫君寬心去。妾身如今膽子小得很,既被人家克得死死的,而且……嘻嘻,還是妾身的長輩,妾身哪敢對自家長輩無禮?」
莫天問只能乾笑,又一臉緊張的叮囑道,「萬一他找上門來,你要麼……」
「嘻嘻,知道啦!」夜凝霜馬上接口,如數家珍的說道,「萬一打上門來,妾身借夫君所給的陣法周旋,然後要麼跑去松風觀找無塵道長,要麼乾脆一頭扎進七星海,到勿忘島請老蛟王救命,可是?夫君都嘮叨過八百遍了。」嘴裡似乎不耐煩,此女芳心卻是愉悅無比。
「那就好那就好。」莫天問呵呵直笑,「那……我……」
「夫君且去,妾身在此恭送。」夜凝霜笑容收斂,十分乾脆的說道,「讓妾身也親眼見識一下傳說中『傳送符』的厲害。」
「也好。」莫天問微微一笑,取出一塊巴掌大明黃色玉符。這玉符看上去和儲靈、聚靈等玉符並無不同,形制、體積都差不多。如果是符道造詣平平的修士,即便看到幾種玉符上的符紋線條也是一頭霧水。莫天問對傳送玉符的瞭解同樣不多,只能依照典籍記載簡單開啟使用而已。
只見他一手持符,一手似慢實快的在符面幾處符紋上,以某種玄奧的次序按過。強大的靈力瞬間從這些紋路中灌注而入,「嗡」的一聲低鳴,符面升起一片明黃色的靈光,細細觀看就能發現,這層靈光赫然全部是由米粒大小的符文組成。
隨著符文見風漲大,一息的功夫,個個符文已大如頭顱,由此形成方圓數丈的一片碩大光影,將莫天問整個身形籠罩其下。黃光並不太明亮,只是伴隨著嗡鳴聲逐漸轉大,整個光幕迅速扭曲變形,其中散發的靈壓更是強大之極,夜凝霜這等化神修士站在十餘丈外,依然被靈壓逼近得身形搖晃起來!
在如此強大的靈壓之下,看似虛無的空間隨即也在急劇變化——空間扭曲,拉長。說起來話長,其時又過了一息而已,方正的光幕順著海面向東延伸而去,彷彿眨眼的光景,便構築出一道空間走廊!
就在走廊直達天際的一刻,嗡鳴聲驀然高昂。聲音尚在空中迴響,走廊、光幕和莫天問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凝霜作為唯一的目睹者,良久呆滯得說不出話來。
……
歲月悠悠,永遠以相同的頻率,永遠向著一個方向流逝不休。
莫天問離去的第十二個年頭,松風觀內一間狹窄幽暗的靜室,一盞搖曳的燈火毫無徵兆的熄滅了。看到這一幕,無塵子的臉上驟然落下一點老淚。
那個尖嘴猴腮的老頭,在留下豪言壯語告別莫天問後,順道曾到觀中敘舊,特意製作了一盞魂燈留下……
莫天問離去的第三十七個年頭,青城嶺主峰的破舊道觀忽然罕見的熱鬧起來。新任的大長老至和真人向與會元嬰傳達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先代大長老至玉師兄,已經成功晉階,成為化神期修士!
莫天問離去的第四十九個年頭,丹陽門忽然向吳國同道發出訃告:大長老張中玉突破未果,已於日前在閉關中坐化。同年,丹陽門經過長老選舉,推出新晉化嬰成功的六品煉丹師張思,為宗門新一任大長老。
莫天問離去的第九十二年,這一年連續發生若幹事件。寒冬尚未過去,無心子悄悄來到飛來峰,探問莫天問近況,並告知俞子菲無塵子坐化之事。早春,莫家增添了又一位元嬰修士許思源。這年秋天,許思誠含笑離世,其子許思源毫無爭議的繼承掌門之位。
日照大陸修仙界迎來了罕見的清平時光。中小規模的戰爭從未止歇,但國際型的大戰卻沒有再度上演。上述事件全都屬於修仙界最正常的花絮,猶如大海中不時濺起的一朵浪花,稍微一蕩便悄然散去。
百年,凡人夢寐以求的一世。百年,修仙者的剎那彈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