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獸王在這玉亭之中,一呆就是一整天。時而正常交談,時而極為謹慎的改用傳音。紫玉麟王起初神色狠厲,逐漸的緩和下來。二人相識相交近二萬年,互相的根底性情清楚無比。應天雷的煩惱和難處,麟王知之甚詳。她自己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堂堂兩大化神級大妖,海域最資深的統治者,不出事自然光鮮無比,真要出事,其實也就是一根繩上的兩個螞蚱而已。
蛟龍與麒麟兩族的交往淵源極久,幾可追溯到遠古大破滅時代之前。留在七星海域的則是兩族最強大的分支,代代都是口口相傳,肩負著非同小可的使命。
爭執,抱怨,罵娘……終至一起抱頭苦思。二人追古及今,心有慼慼,不免大生同病相憐的感慨。
次日午時,莫天問依然準時出現。放下酒菜,詳細講解。一套「規定動作」完成得一絲不苟。完了還是深施一禮便要告退。
「別忙。」麟王忽然叫停,抬手一招。
莫天問心裡難免咯登那麼一下,硬著頭皮近前,勉強保持一臉笑容,「請問麟王前輩還有何吩咐?」
紫玉麟王伸手一指,示意莫天問就杵在原地不要動,然後扭頭對應天雷說道,「應老弟,把這小子借給我用一陣如何?」
莫天問是驚愕。應天雷則一臉驚慌,「老姐姐這是何意?兄弟我還指望他治療呢。」
「那麼,等來年七星會後,把這小子送給我可好?」
這是什麼話?!要不就「借」,要不就「送」。自己好歹是元嬰中期修士,居然被兩個老妖當成貨物一般!莫天問惡向膽邊生,然而怒火來得雖快,退得更快。轉眼就無影無蹤。「人在屋簷下,我忍!」於是真就木頭樁子一般杵在玉亭階下,不言不動。
「啊?這個……」應天雷面有難色,明顯支吾起來。他都還沒拿定主意。毫無疑問的,不管怎麼處理,如此奇貨,那是無論如何不肯隨便送人的。「老姐姐」也不行。
紫玉麟王一臉狡黠,小手一揮的就拍板了,「捨不得?完全可以理解。這樣吧,不用你借,也不用你送。姐姐我在這裡先住上些年月。大家輪流使用嘛。」看其神色,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四象峰本來就是她的地盤呢!
老蛟眨眨眼睛,一時答不上話來。算是默認了一般。
莫天問一看,自己轉眼就變成了「共同使用」的東西,反而不再氣惱。相反的,隱隱覺得自己提條件的機會來了。既然「奇貨可居」,此時不「居」更待何時?
「二位前輩。在下斗膽,想要發上一言。」神情依然恭敬,禮數絲毫不減,說話卻是中氣十足。
「嗯嗯。」
「你說,你說。」
兩個老妖的反應完全出乎莫天問的預料。看都沒看他一眼,不約而同哼哈有聲,埋頭吃起午飯來了。一副「你愛說不說,我們洗耳恭聽」的樣子。
莫天問醞釀已久,剛才陡然開竅,以為天賜良機就在眼前。正準備滔滔不絕的條分縷析一番,趁機與兩個老怪達成妥協,實現自己的「請假大計」。連老怪可能的反應也有所考慮,不外乎微笑面對和厲聲喝斥兩種。全然沒想到還有第三種反應!
這算什麼?前一刻爭執,把自己當成一件奇貨。後一刻槍口一致對外,擺出一副軟硬不吃的架勢。
「晚輩……建議兩位前輩慢點吃,別噎著了。」莫天問出離憤怒,壯起膽子冷嘲熱諷一句,算是小小的出口惡氣。然後轉身悻悻而去。「可恥!無賴!」一路憤憤不平,回到小樓還是餘怒未消。
「兩個老傢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莫天問百思不解。他一向認為,自己的手段夠多,要不怎麼連無塵子、王大先他們都要折節下交、有求於己?頭腦更是夠用。否則怎麼能在一百年的時間裡,空手套白狼一般的把丹陽門套回來,勢力還有增無減?
可跟這兩個數萬年老怪一比,無論手段還是頭腦,似乎差得太遠了。比修為上的差距還要誇張。一個老頭奸詐無比,一個小丫頭狡猾之極,根本是有恃無恐,把自己吃得死死的。這種處境似曾相識。當年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天龍就是這麼對付他的。人都死了,還埋下極為陰險的一招「精血入體」,差點把他搞成「人妖」。
莫天問怒火漸熄,轉念一想,不就是再當一回囚犯嗎?豁出去陪兩個老怪耗就是。丹道的造詣誰也搶不走,自己總是主動。除了沒自由,好處多如牛毛。小命既然無憂,便沒有了後顧之憂。
謹小慎微二十幾年,莫天問終於大徹大悟。
其一,自己囚犯的命運大概短期內是不可能改變了。
其二,自己對於化神級老怪的作用還非常之大,根本不用擔心過河拆橋的問題。
其三,從此再不用「裝孫子」,裝也白裝。是囚犯不假,卻是「大爺」級囚犯。
其四,只要不違反囚犯這一條底限,什麼要求都能提。
「哈哈哈哈。」莫天問坐在小樓前的花園之中,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油然而生,終於極為罕見的仰天大笑起來。
「莫道友為何發笑?」清脆的童音突兀響起。不用說,紫玉麟王來了。依然是人畜無害的笑容,聲音充滿親近之意。
莫天問既不畏懼也不恐慌。人家是化神級前輩,禮數還是需要的。他抱拳一禮,淡淡漠漠的說道,「晚輩這幾年過得心驚膽戰,適才剛剛醒悟。心中歡喜,故而大笑出聲,請前輩不要見怪。」
麟王大眼連轉,好奇的道,「小道友醒悟到什麼這麼高興?」
說!有什麼不能說的?莫天問心中雪亮,大覺神清氣爽,腦子從來沒有這麼好使過,「晚輩區區人族元嬰,因緣際會,竟然能在四象峰這等洞天福地修煉,諸多雜學旁藝登堂入室之日,更是指日可待。難道前輩換作是我,會不高興?」
話到最後,不失時機的揶揄一句。眼見麟王嘴角一撇,心情更是舒暢。
尷尬稍縱即逝,紫玉麟王旋即回復原樣,嘻嘻一笑,「小道友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了。合則兩利,分則雖說未必兩害,卻必然芥蒂叢生。世道人心就是如此。」此女臉上笑容一時收起,一本正經的說道,「修仙者各懷鬼胎,無所不用其極。什麼血緣親情、朋友之誼,未必可靠。何謂機緣?如現在的你我。各有所需,各有所恃,還各有所忌。如此反而最為穩固。由此如能各進一步,那便是最大的機緣。」
莫天問對此女的印象是東一錘西一棒,看似纏雜不清,其實高深莫測。聽到這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語,不由得心中一凜,一時不能全部領悟,略嫌浮躁的心態卻頓時收斂,恭聲施禮道,「晚輩謹受教。」
麟王一直在細細打量,此時一臉「孺子可教」的欣然,連連點頭,大搖大擺在石凳上坐下,「關係由繁而簡,那麼凡事就簡單了。」
腦袋一低一抬之間,此女猶如換了個人,再抬頭時,又是嘻皮笑臉的小丫頭模樣,一臉好奇的問道,「你上峰二十多年,應該學到不少好東西吧?」
「確實不少。」莫天問站在一旁坦然回話,「經閣的丹經全部看過。器、符兩道的典籍也有幸看了一些,收穫不小。此地元力極盛,晚輩初上峰時是普通的元嬰中期,簡單修煉後,如今已到達頂峰,足抵得上在外數十年的苦修。這四象峰不愧是海域聖地。」
「咦?」此女小嘴又是一撇,一臉神秘的低聲說道,「你小子吃了大虧還不知道?」
「請前輩賜教。」
麟王手指屈伸,一五一十的分析起來,「你是替老蛟療傷,所以看丹經是應該的,這個不算。要治傷,就得住在這裡,因此只能就地修煉,所以這個也不能算。你費心費力替他保住老命保住修為,獲得的報酬居然就是看了一小部分器、符方面的書籍?那老蛟實在太摳門了一點。」一面說,還一面大搖其頭。
莫天問聽得直想樂,作恍然大悟狀,「如此說來,晚輩的虧吃得確實不小。可惜當日沒有講好條件,蛟王他老人家待晚輩親如子侄,晚輩自然不好反悔,再厚顏去提什麼條件。至於以後嘛……晚輩自然會以此為鏡,待價而沽的。」
他的腦子今天特別好使,三言兩語之間,已經大概號准了紫玉麟王的脈。此女屬於一槓子插進來的外來戶,幾頭都不靠。想要達成所願,就只能故示以誠,看樣子是準備掏幾套看家本領來做交換。莫天問當然求之不得。
聽到**裸的「待價而沽」一詞,紫玉麟王不怒反喜,「很好!小道友舉一反三聰明絕頂,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我老人家最喜歡和有本事、又聰明的人打交道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