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了片刻,年紀稍長的高天傑回身在一個僕從耳邊交待幾句,隨後再轉身過來,臉上重新浮現出謙恭友善的笑容,「原來是嚴老道長和三位總鏢頭,居然聯袂前來到賀,在下可真是受寵若驚。快裡面請。」
劉中玉從旁接過禮單,隨手遞給師爺。
不一會兒,那管家又是鼓起一口長氣高聲贊唱道:
「青雲觀觀主玉真子道長,賀禮《道德經》一卷!」
「遠望鏢局總鏢頭江中則前輩,賀禮上品青鋼劍一把!」
「威武鏢局總鏢頭周正前輩,賀禮深海珊瑚樹一枝!」
「長風鏢局……總鏢頭阮經天前輩,賀禮……蠶絲袍一領!」
這管家越念越覺得不對勁。這都送的些什麼呀?除了一枝珊瑚算是說得過去,那幾位究竟是來道賀,還是來打臉的?有這麼送禮的嗎?而且這幾位,尤其是遠望鏢局那個老頭江中則,那不是咱們的對頭嘛?他們今天莫非是來找碴的?
管家還在遲疑,這一道三俗卻是昂首闊步進去了。
那老者江中則故意掉在最後,走過高劉二人時稍稍一停,鼻中冷哼道,「怎麼?連大師兄都不會叫了嗎?」
高劉二人一凜,就在愣神的功夫,那位「大師兄」已經走得遠了。
高天傑越想越覺得不對,把劉中玉留在當地,自己轉身也跟著向裡間走去。
鄭子峰穿了一襲嶄新的大紅鍛面長袍,神態恭謹侍立在寧中鶴身後半步之遙,舉手投足既有氣度也十分得體。他這麼玉樹臨風一站,襯著這喜慶惹眼的衣裝,把來客中那些少婦少女撩撥得不輕,指指點點的,不斷有各色秋波掃射而來。
可鄭子峰根本就高興不起來。他不時偷偷瞄向主位旁的一桌,小師妹寧子芙正和身旁一個白衣青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那青年卻直接無視廳中所有人,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時而閉目時而抬頭望向半空。鄭子峰越看越是鬱悶。
「子峰,隨我來。」耳邊陡然響起師父的話語,鄭子峰慌忙收回目光,隨著寧中鶴走向院中天井。
「玉真道長。三位總鏢頭。真是好久不見。」寧中鶴早得了師弟的傳話,心中雖然分不清這幾人的來意,倒也並不驚慌。廳上高手無數,其中至交好友不少,這幾人不可能是來搗亂的。
那仙風道骨的老道士玉真子鼻中一哼,抬首望天並不回話。江中則卻是言語直接,「寧師弟,我們都是請柬都沒有的不速之客,院裡隨便給支應一桌就是了,哪敢讓你親自迎接?」
「咦?怎麼可能?玉真道長是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你我幾個怎麼說頭上都有頂『楚地四大鏢局』的帽子,在下誰的請柬不發,也不敢少了幾位貴客。」寧中鶴依舊不卑不亢,說話更是圓熟老辣,找不出半點破綻,臨了還不忘回擊一下,「至於師弟什麼的,江總鏢頭太高看在下了,在下卻是當不起的。」
江中則吃了個軟虧,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旁邊那中年胖子周正一拉,沖寧中鶴微一拱手,幾人徑直進了廳中。
「姓寧的,這會兒給你些面子,壽宴之後咱們好好聊一聊。」寧中鶴耳中傳來老道的傳音,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莫天問神識放開,老早把幾人在天井中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他倒不是故意。自從重傷甦醒後,眼前處處陌生,他幾乎隨時都保持著警惕。此時他耳中灌滿了寧子芙的各種介紹,卻是充耳不聞,悄悄默念「斂息術」口訣,雙手籠在袖中變換了兩次法印,把一身的靈力盡數收起。注意力卻高度集中在那老道身上。
這叫玉真子的老道,竟然也是一個修士。修為卻是不值一提,似乎僅有煉氣三層左右。他此刻神識不能外放,雙方相隔又遠,他只能隱約聽到一些片斷。
「呆會兒書房……離別鉤……當年……」
聽了一陣,似乎與己無關。莫天問重新閉目凝思,腦中翻來覆去仍舊是昨日那算命先生的兩個問題。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宴席轟轟烈烈的開始,折騰了許久,又熱熱鬧鬧散去。
莫天問已經回房了。他是大小姐的客人,自然住在上好的西廂上房。這時候,寧子芙卻獨自一人,來來回回在花園中走動不停,一臉憂慮的神色。
「那個算命的老頭究竟是什麼來頭?隨便說了幾句來哪裡去哪裡的,莫大哥就變得魂不守舍了。看樣子像是什麼事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什麼事?」
寧大小姐倒也不是胸大無腦傻瓜一個,不一會兒就醒悟過來:「還能有什麼事?莫大哥又不是鏢局的師兄弟,自然是要走的。等他想明白了去哪裡,就會離開了。」
一想到莫天問就要走,寧子芙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六神無主。她先是向客房所在的西廂跑去,到了門口卻陡然覺得不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說什麼。又猛一跺腳,朝書房方向奔來。
寧大小姐很心慌很混亂,可畢竟才十七虛歲。遇事除了找父親,她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朝院門口的守衛弟子招了招手,不等對方回答什麼,直接就跑了過去。
書房緊閉。裡面有人,而且還不少。
「姓寧的,你不要不識抬舉。那東西本來就不是你的,你霸佔著又不會用,純粹是佔著茅坑不拉屎。」嗓門很大,言辭粗俗,卻似乎是那個老道士。寧子芙微微皺眉,瞬間忘記了來的目的,繼續偷聽著。
「哼!那是寧家的祖傳之物,又不是楚天鏢局的財產。再說,江總鏢頭早就不是楚天鏢局的人了,憑什麼還來討要?」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顯然是父親寧中鶴。
「寧中鶴!當年要不是你屢進讒言,師父怎麼會一怒之間趕我出門。我稀里糊塗好多年這才知道,你逼我出走的真正用心。你貪圖的還不是那兩件東西!」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
「江大哥,寧大哥。咱們有什麼事好生商量不是?這麼爭執下去又有何用?」一個中年人跳出來打圓場。這個人聲音寧子芙很熟,是威武鏢局的周正,算是四大鏢局中和父親走得最近的。自己幼年時,這周叔叔常來走動,近些年卻突然斷了來往。
「商量?可以。姓寧的,東西你反正霸佔也霸佔這麼些年了,能學早就學會了。老道今天就退一步,兩樣東西,大家一人一樣。從此永不相爭。」
「哼!祖宗之物,絕無可能拱手送人。江總鏢頭,我還是那句話,江湖事江湖了,你我光明正大打一場,生死各安天命。你若勝了,兩樣東西拿去就是。敗了,永遠就別再登我楚天鏢局的門!」
「嘿嘿。寧師弟,我雖癡長幾歲,可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我當年不過練到第二層就被你使詐逼走了,你倒是霸著『泰陽功』一練四十年。我如何能是你的對手?你不是要光明正大麼?我們兩家鏢局各出一人比試如何?」
「不錯。乾脆就由老道我來代勞好了。」
「玉真道長,你遠走他鄉多年,一回來就跟著姓江的摻合,在下自問從不曾對道長失了禮數,倒想請教一二,在下究竟什麼地方開罪了道長?」
「嘿嘿,老道今天不妨明言。你確不曾開罪於我,我卻是不得不開罪你楚大鏢頭。原因嘛,簡單得很,江總鏢頭恰好是老道的外甥。」
「什麼?」寧中鶴大感意外,「怪不得了姓江的,既然如此,在下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打官司也好,江湖規矩也行。你只管兵來,我只管將擋。有種你在光天化日下,一把火把我楚天鏢局燒了,姓寧的接著就是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絕了。不一會兒,幾人氣沖沖走出書房拂袖而去。玉真子一邊走一邊嘿嘿冷笑,聽得站在門口的寧中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凝目看著幾人匆匆而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口中卻全然沒有剛才的底氣,黯淡歎息一聲。
「丫頭!別躲著了。有什麼事就跟爹進來說說。」歎息過後,寧中鶴卻立刻換了一張慈和的笑臉,向著牆角處緩緩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