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問此刻的心情可謂「悲喜交集」。
令他驚喜的是,母親原本的容貌竟是如此美麗,超過了他至今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元嬰修士的出手電光石火、神鬼莫測,他幾乎什麼都沒有看清,兩個放眼成國都數得著的高手,就已經灰飛煙滅!對於母親,莫天問的仰慕崇敬之心真正達到了頂點。
可惜,悲傷卻遠遠比喜悅大得多。
他只是高興了片刻,就猛然意識到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
——母親的生命早就是風中之燭,此刻的青春重駐和鼎盛的法力,顯然是某種秘術強行催化的結果。這世上,任何的獲取都必然要付出代價!而現在的母親,除了最後的一點可憐的壽元,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供付出了。
柳文什麼都沒有解釋。她又變成了那個嚴厲的「老太太」。她囉哩囉嗦的不斷叮囑,留給兒子的東西放在哪裡,有法器多少件,法寶多少件,上中下品靈石各有多少,丹藥有多少瓶,其中築基用的、結丹用的、甚至元嬰用的各有多少……
柳文一遍又一遍的訴說,還命令兒子不斷複述。見莫天問每一樣都應對無誤,又開始嘮叨諸般注意事項。築基初期如何鞏固,築基期間如何才能迅速提升修為,結丹之前要準備的細節種種,結丹之後……
莫天問強自壓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娘——」
柳文大怒,「哭什麼?二十歲的男人,堂堂築基修士,不能哭!」
她不停的訓斥,聲音卻越來越低。終於長歎一聲,輕輕地把兒子拉進懷中,「哭吧天兒。可你要答應娘,今後無論遇到什麼,都不要在人前落淚。軟弱,在這混亂的修真界裡,是最致命的缺陷。就像你的父親當年……」
柳文淚眼朦朧,竟也是再也說不下去。
「娘。你和爹當年……」莫天問鼓起勇氣,又一次試圖觸碰那個隱秘。他很清楚,現在不問,以後也就沒有機會再問了。
這一次,柳文沒有動怒。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淡黃色玉匣,慢慢打開,裡面放著一塊長方形的玉塊。色澤也是淡黃,外表凝滑溫潤,玉心之中卻彷彿處於液化狀態,似有一團團霧狀的氣體飄來蕩去,就像修士的元神。
「娘,這是……」莫天問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古怪的玉石。
「這叫『凝魂玉』,其實和你得到的儲靈玉符功能相近,只不過儲存的不是靈力,而是神識記憶。」柳文解釋道,「普通玉簡只能存儲少量的聲音或文字,『凝魂玉』卻可以儲存記憶中的圖像。據說遠古時候,很多宗門用此傳承最重要的功法,如今卻是幾乎失傳絕跡。連知道這種玉的人,也是不多了。」
柳文神情嚴肅,「娘在玉上下了禁制。如果你有機緣晉階元嬰期,就能夠破開它。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這裡。如果你終生達不到元嬰境界,那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只會給你帶來災禍。」
莫天問不敢多問,雙手接過玉匣,小心收起。
柳文把兒子攬近身旁,再次化作一道藍色巨龍般的遁光直衝天際,「走吧,兒子。娘的時間不多了。娘帶你離開這裡。」
遁光奇快無比。莫天問感覺只過了幾息,赫然發現已經置身於黃葉嶺山腰的「演武台」上空。低頭望去,戰鬥不知何時已經結束。到處都是火光,殘垣斷壁、殘缺的肢體隨處可見。雖說現在的他宗門感情已經淡漠,但眼看這仙境般的昔日家園,一夜間便破敗至此,心中仍然湧起陣陣淒涼。
驀的,柳文的神識似觸動了什麼,身體微微一顫,瞬間回復平靜。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她遁光一收,神情平淡地說道,「天兒。看來咱們要等一等了。」
莫天問大奇:黃葉嶺上竟還有連母親也須鄭重對待的高手麼?他抬眼望去,身前百丈開外,赫然站了一位黑衣老者。這老者雙手倒背,朝著這邊張望著。身後一面至少十多丈高的黝黑幡旗,正不停翻捲。隨著這翻捲之勢,天空中絲絲幾不可見的灰色氣體,一點點聚集,最終匯入旗面不見。
「這是……魔道!這幡旗,是在收取陣亡修士的魂魄!」莫天問大為震驚。他扭頭看了看母親。柳文面無表情,只是週身靈力不時吞吐,一副全神戒備的樣子。
「是何方道友?既來了黃葉嶺,為何來去匆匆?」那黑衣老者這時收起旗旛騰空而起。飛到身前四五十丈開外便停了下來,看上去很是客氣地拱手施禮道。
「老婆子不過是個無名散修。路過而已。道友自便就是。」柳文清冷地回道。
老者對柳文的冷漠不以為意,「老夫幻魔宗大長老萬人鳳,不敢請教道友高姓。既然來了,老夫豈有不擺酒迎客的道理?」強盜剛剛佔了別人的山頭,立刻就擺出了一副主人的架勢。
「不必了。老婆子姓柳。還有些事,就不打擾萬長老了。」
萬人鳳眼珠轉動,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場面話可說了,暗自忖度起來。剛才雙方神識一撞,自己雖然稍佔上風,可也僅是毫釐之差。這個柳姓元嬰女修,整個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有什麼手段,自是頗為忌憚。但就此放對方走人,顯然也不甘心。
萬人鳳稍稍思忖片刻道,「柳道友既無意久留,老夫當然不便勉強。不過請留下身旁小輩。有人指認,他是巨靈門長老之徒,還是繼任門主,身上更藏有不少巨靈門的要物。」
柳文眼中精光四射,口中一陣冷笑,「道友居然想留下我的兒子?」心中卻是有些焦躁。再拖延下去,母子怕都要盡數殞落在此了。
「什麼?」看情形,至多不過是後輩子侄之類,萬人鳳不肯吃虧這才漫天要價,不料想這二人竟是母子,讓萬人鳳大為頭疼。「原來如此,倒是萬某冒失了。看在道友面上,老夫再退一步,只需讓貴公子留下巨靈門的秘籍財物即可。如何?」
柳文心中暗想,「這魔頭必然言而無信。既已知道兒子身懷巨靈門之寶,肯定事後會伺機滅口。有我在還好,可我命在頃刻,從此兒子被元嬰修士盯上,卻是九死一生。看來只能死戰一場了!」
周圍方圓數里,此刻卻是四下無人。估計是這萬老魔擔心一旦交手,平白損傷了門人子弟,這才清了場。這反而對莫天問逃命大有幫助。
柳文眼神閃動,心中已經計定,口中卻是另一番說辭,「老婆子多謝道友大量了。請容我和犬子商議一二。」
萬人鳳連連點頭。對手底細一無所知,這場遭遇戰能不打最好不打,須知,隨便一個元嬰可都不是地上長出來的。至於今日過後,自然先調查清楚,再殺上門去永絕後患就是。
柳文作出一副商量的樣子,卻是急急傳音對莫天問說道,「天兒。娘一動手,你立刻全力逃命!以後須你自己處處小心!願我兒日後化嬰成功,爹娘在九泉下也會為你高興。」
柳文話音一落,根本不等莫天問再說什麼,將兒子往身前一拉,旋即手掌拍出。
莫天問頓時感覺被一股巨力向斜刺裡一推。整個人如箭矢般陡然躥出百丈開外!身後巨大的撞擊聲響起,兩個元嬰大高手已經全力出手了!
「轟轟」幾下巨響之後,萬人鳳和柳文驟然停頓。這第一度交手,卻是半斤八兩的樣子。
萬人鳳心中雖然驚奇,卻是有些底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修,雖說與自己境界相同,修為卻顯然不及自己深厚。逃跑的小子自有人攔截,就算溜走了,也照樣跑不出元嬰修士的手心。眼下,卻是要先解決了面前這婆娘才行!
擊殺元嬰!他老萬可有二三十年沒幹過了。好處可是多多。有了元嬰高手的精魂,自己的「幻魔幡」必然威力更強。隨便一個元嬰修士的身家,那都是一筆大財。萬人鳳美滋滋的想著,手下絲毫不緩,第二輪攻勢已經發動。
幻魔幡!一離身陡然展開數十丈方圓。浩蕩魔氣隨著他的咒語聲詭異的扭曲,竟是無聲無息!魔氣中隱現密密麻麻各種人臉,或淒厲,或哀怨,或痛苦,或憤怒。這些人臉拚命掙扎,卻無法突破面前幻境般的虛空!
萬人鳳猶自不放心,又是袍袖一抖,不下百顆慘白的骷髏頭尖叫著躍上半空。萬人鳳遙遙點指,這些骷髏頭立即狂性大發,相互啃噬起來!轉眼間就只剩下一顆!這顆戰力最強的骷髏,隨著他手上法訣與口中咒語的雙重動作,極速漲大至車輪般大小,四周血氣升騰,散發著大股大股令人欲嘔的血腥!
血魔歸一**!
萬人鳳連續動用鎮宗法寶和幻魔宗最高深的秘法,顯然是準備一擊而勝!
與萬老魔的氣定神閒恰好相反,柳文卻是氣喘吁吁。僅僅是一輪試探性進攻,她明顯感覺到對方的辣手!糟糕的是,體內的靈力已經有了失控的跡象,無法操縱自如了。
彷彿冥冥中透露了天意。在柳文的生命氣息迅速消失之時,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丈夫莫昆留個自己的最後一個動作。
柳文的眼睛驟然一亮!
沒有任何猶豫。她調動神識,將身上僅剩的一尺、一印、一劍,三件古寶全部祭出,直接撞向了迎面而來的「幻魔幡」和「血魔骷髏」。隨後櫻口噴出一口鮮血。鮮血尚未飄散,她的身體陡然扭曲起來,下一刻竟已從眼前消失!
「瘋婆子!她想幹什麼?」萬人鳳顯然看到了這一幕。他只覺得渾身寒毛倒豎。手忙腳亂中一催法力,想要急速後退。
「轟!」
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三件古寶齊齊自爆!
血魔骷髏瞬間被炸得連渣都不剩。幻魔幡千瘡百孔,如一件叫化子的外衣般跌落塵埃。
萬人鳳剛剛動念,既還沒來得及心疼,也沒來得及後退。只是一眨眼,柳文的身影剛從原地消失,馬上卻已欺近萬人鳳身前三尺!
柳文手中形成了人生中最後一個印訣——元嬰自爆!
相隔只有一息。又是一聲動地驚天的巨響。巨響過後,只有一些殘碎的衣角和血液,慢慢飄蕩著,徐徐落向坑坑窪窪面目猙獰的地面。
那裡,曾經叫作「演武台」,一個低階修士嶄露頭角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