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如刀,飛雪漫卷天地。
對日照大陸極北處的百萬里北海來說,億萬年無不如此。
風雪之中,靠近北極點的這片冰原顯得詭異莫名——本該平坦如鏡的冰原表面,此刻卻坑坑窪窪,更有無法計數的座座雪堆一直漫延到天際。這些雪堆形態各異、大小不一,就像佳人的玉面,陡然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膿包。
屍體!看似雪堆的全部都是殘破的修士屍體,只不過迅速就被暴雪掩埋了而已!看其數量至少也有數千具之多。
兩座不過百丈的低矮山丘,隔著冰原東西對峙。東首一側顯然佈置了某種威能強大的陣法,整座山丘和其身後的礦洞全部被一層灰白色的光華籠罩著,從外部只能看到無數的大小圓環不停在玄奧的閃爍中飄移。光幕靈力波動極強,即使是這滿天的雪劍冰刀也被震盪開去,只能傾斜扭曲著落向遠處。
西首一側山頂站著百十個黑袍修士,週身黑氣翻滾,抵抗著凜冽的寒意。多數修士自覺的後退,與站在最前端的兩人恭敬的保持一段距離。
一個高鼻深目的中年男子。一個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的清秀青年。年齡雖差別很大,但都一式的漆黑綠邊法袍,墨綠色玉帶束於腰間。這是真魔宮元嬰級長老的標誌。
鐵無雙。莫昆。真魔宮長老。鐵無雙今年大概五百歲,修為已達到元嬰中期頂峰,是真魔宮僅次於宮主的存在。莫昆還不到三百歲,晉階元嬰初期才五十餘年,是真魔宮最年輕、資歷也最淺的長老。
遙望對面的法陣,二人一籌莫展!
北海雖廣,可環境惡劣,修仙資源貧乏之極。萬餘年來,真魔宮與玄極宮各據半壁爭鬥不休。兩宮代代都人才輩出,始終互有勝負,誰都沒有一口吞下對方的能力。看上去,這一代似乎仍無法決定誰才是北海霸主——兩宮均有弟子上萬,元嬰修士都達到兩位數,二位宮主還同樣都是元嬰後期大修士。
真魔宮一干高層直到最近才發現了不妙。近百年來,玄極宮一反穩健防禦的策略頻頻主動出擊,真魔宮則每戰必敗!這一次看來同樣如此。玄極宮突襲「北冰原」,一舉控制了北冰原靈石礦洞,魔宮鎮守此處的一位長老僅以元嬰逃脫。聞訊後三位長老率領近二千名門下修士前來,雙方在這冰原之上激戰月餘,屍骨堆積如山,魔宮修士始終無法越雷池一步。
二千修士剩下不足兩成。元嬰修士也當場殞落一人。
鐵無雙凝思許久,終於放棄了絕一死戰的念頭,口中發出悠長的歎息。「莫師弟,我們回去吧。」鏖戰月餘,他很擔心魔宮內是否會有變故。對面玄極宮的修士雖同樣慘重,但依托眼前不知名的禁制一心防禦,仍然不是這些疲憊的魔修能夠啃動的。
莫昆對這位鐵師兄素來敬重,知道對方是出了名的寧折不彎,此時做出撤退的決定,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聞言之下,卻是如釋重負。
莫昆居前,鐵無雙殿後。很快,魔宮的殘兵敗將便消失於風雪當中。路上時時警惕,並未遭到埋伏。兩天之後進入聖子山脈,已經回到真魔宮的勢力範圍。
莫昆忽然轉身飛到隊尾向鐵無雙請示道,「鐵師兄。此處已經安全。小弟準備去山脈中采幾味藥材,稍晚兩天返回聖子峰,你看……」
鐵無雙點點頭,隨意的在他肩頭拍打兩下,然後飛至隊首,示意身後修士加速行進。他瞄了瞄莫昆離去的方向,嘴角浮現出難明的微笑。
莫昆此時的心思比遁光更快,早早飛向了山脈深處某個隱秘的山谷。剛才他感應到右手無名指上「兩心環」的顫動,知道是「她」來了,立刻改變了路線。
山谷並不太遠,個把時辰就到了。莫昆小心翼翼地展開神識,方圓百多里內只有那一個他所熟悉的氣息,這才降落在谷中。
「阿文。現在是什麼時候?你怎麼敢來這裡?」他腳步輕快地迎向不遠處一個素裝女子,話語似乎是在埋怨,臉上卻掛滿欣喜。
被叫作「阿文」的素裝女子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紀,一襲白衣不知是何物製成,微微泛著淡藍的光彩,腰間束著一條翠綠欲滴的鍛帶,更襯出她玲瓏浮凸的嬌好身段。
眼前人影一晃,女子已循聲撲入懷中,好半天才依依鬆開。
「昆哥。我在門內聽說偷襲北冰原的事,還聽說擊殺了一個元嬰修士,真是嚇壞了。這才急急忙忙趕來的。」這女子一向都對莫昆言聽計從,生怕對方怪她亂跑壞事,有些心虛的解釋道。
莫昆象對小孩一樣輕輕拍打女子頭頂,神色溫和無比,「我這不好好的嗎?看一眼就行了,你一個玄極宮修士,在這裡太危險,快回去吧。」
這女子名叫柳文,年歲、修為都和莫昆相當,是魔宮死敵玄極宮的元嬰高手。聞言卻神色更為遲疑,玉手攪在一起,彷彿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昆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走?」柳文緊咬嘴唇問道,「我……我現在就想跟你去看看秦國,看看你說的日照大陸。」
莫昆皺起眉頭,有些奇怪的看著心愛的女子。柳文性格溫順,無緣無故不可能搞出這種女兒情態。「阿文。我們三月前不是商量好了嗎?你我化嬰時間太短,至少要等到境界穩固、修為再深厚些才好遠走啊!兩宮的追兵,肯定不易擺脫。到了陌生的大陸,也很難站穩腳跟的。」
柳文輕輕搖頭,一句話差點把莫昆砸個跟頭,「來不及了。昆哥,我有身孕了。」
「什麼?!」一時間,莫昆的神色時驚時喜精彩萬分。
「原來如此!」莫昆心中百味雜陳。他並不是處事果決的人,但很明顯,正在兩宮激戰的時期,遮掩斷不可能,只有計劃提前冒險逃跑了。
「那麼只有……十天後此處……」雪似乎更大了一些,二人商議的聲音漸漸低沉。
這處山谷只是地勢偏僻。由此往西約三千里就有幅員極廣的大片城郭。與兩個後進元嬰修士「私奔」相比,那邊正在醞釀的卻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件。
依聖子山而建的亭台樓閣綿延千里,更為廣闊的街市屋宇在這些樓閣的四周星羅棋布,如眾星拱月一般。這裡,便是日照星極北之處,顯赫已達萬年之久的魔道修真門派「真魔宮」的總壇所在。
靠近聖子山主峰一座精緻的二層小樓上,「血檀香」的氣息瀰漫在靜室之內,加上燒得旺旺的爐火,讓靜室馨香四溢溫暖如春。
室中的氣氛此刻卻不是春天。時而奇寒徹骨,一時又熾熱如夏。
剛返回宗門的鐵無雙坐在主位,手拿一件小巧的火鉗,輕輕撥弄爐中的炭火,面沉如水,眾人的議論卻一絲不漏全聽在耳中。
「又是一場慘敗!這是連續第多少次了?」
「是啊!聖宮再強大,也經不起這般折騰。冰原礦洞,那可是本門最大的靈石產地之一!還一下賠進去上千名弟子!」
「還不是宮主閉關鬧的!她倒好,一甩手什麼都不管,一門心思化神去了。先不說幾千年北海就沒聽說過成功的先例,就算成功,到時候出關一看,嘿嘿,聖宮連同我等,怕是早成灰了。」
「唉!宮主本來閉關也沒什麼要緊,只要明明白白下道法諭,讓聖宮都聽鐵師兄號令,也不至於到這等地步。偏偏宮主心血來潮,一心一意想在化神成功後傳位給莫師弟。莫師弟才多大,他……」
「蔣子義,慎言!」鐵無雙終於打斷了眾人的嘮叨,「我與莫師弟情同手足二百年。莫師弟的品性各位又不是不知。我請各位師弟來,是應付眼下聖宮的危局,不想聽這類廢話。」他語調很平常,室中諸人向來習慣聽他調度,立刻閉嘴端坐起來。
真魔宮共有元嬰長老十一人。宮主金紅衣已閉關數十年不出,冰原一戰殞落一人,另一位只剩元嬰正在苦修,莫昆尚未返回。餘下七位長老,卻有五人此刻赫然在座!
頭髮半白的蔣子義平日就唯鐵無雙馬首是瞻,他看看眾人的神情,大著膽子說道,「這沒什麼好說的,我等都聽鐵師兄安排就是。」
「是啊!鐵師兄返回宗門立刻喚來我等,必是已有定見。我等悉聽調遣就是。」另一位中年修士接口道。
剩下二人互望一眼,都沖鐵無雙點頭表明了立場。
這靜室本是鐵無雙修煉之所,外面早就禁制全開,還有諸多親信弟子護衛。鐵無雙這時突然改用了傳音說話,「二十年來我等已合議多次,自是兄弟齊心。如今聖宮情勢更加危殆,愚兄的意思很簡單,立即發難!事成後暫時密而不宣,先同玄極宮周旋一番,穩住局勢後再從長計議。」
眾人一聽雖然緊張,但見鐵無雙終於下定決心也是精神一振。接下來聽鐵無雙對如何行動也說得十分詳盡,更覺得放心。
只有一個中年大漢稍有疑慮道,「鐵師兄,有沒有想過那玄極宮的宮主燕然?如果宮主突然殞落,一旦對方硬攻,我們如何抵敵這位後期大修士?」
鐵無雙嘿嘿一笑,週身氣機陡然大放。那大漢臉色狂變,驚駭得站起身來,「咦?元嬰後期?!原來師兄你已經……」
「愚兄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晉階,怕宮主多疑才隱忍至今。諸位師弟暫且隱瞞我晉階的事,算是以防萬一。其他的放手去辦就是。今後數百年的北海,必將是我等的天下!」鐵無雙揮揮衣袖,一臉的豪氣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