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被人在背後議論更加可悲的就是——根本沒人議論你。
唐震就是這樣可悲的人。因為他實在是太平凡了,平凡的相貌,平凡的穿著,就連身高也是普普通通的1米68出頭。
像他這樣的高中生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再加上成績又差,毫無個性的他被淹沒在芸芸眾生相中,也就不足為奇——在這個世界,你要麼帥得驚天動地,要麼醜得亂七八糟,平凡的相貌恰恰容易被人忽略,因為平凡與平庸僅僅一線之隔。
他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母親很早就過世了,他的父親也只是個普通的下崗工人,因為一條腿有殘疾,雖然被單位照顧,返聘上崗,可只能做清潔工,一家生活拮据而又清苦。
父親自己省吃儉用,但對兒子的學習和生活卻非常大度,總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從來不讓他餓著,冷著。
懂事的唐震也從小養成了勤儉節約的習慣,假ri裡還主動幫父親掃地。他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別人,所以在學習上自然不敢有絲毫鬆懈。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在紫星這所全縣重點中學裡來看,他的成績只是中下,尤其是在尖子生如雲的a班裡,他就是差生。雖然以他的成績考上所高職學校沒什麼問題,可要想上重點大學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三天後就高考了,教室裡的學習氣氛異常濃烈,就連平時不怎麼愛學習的人此時也變得分外認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吧。
「記住,這道題的解法很獨特,這是歷屆高考的必考題。」
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李sir趁著課間休息的機會,搶先一步霸佔了自習課。英語老師王sir皺著眉頭在教室門口眼巴巴地張望了半天,見李sir實在是沒有挪窩的意思,只得失望地離去,後悔怎麼沒早一點過來。
但他臨走前留下那施瓦辛格式的眼神分明就在向所有人宣佈——iwillbeback!
唐震不禁歎了口氣:下午的自習鐵定泡湯了。
佔領一切可以佔領的時間用來學習,這在高考前夕是老師們的殺手鑭。在這所重點中學更是如此,據說上一屆還出現過兩位老師為了爭奪一節自習課而打架的事件,雖然讓人啼笑皆非,但也不得不感慨老師們的苦心。
李sir此時正站在張東的課桌前,全神貫注地輔導他學習。
張東可是全年級的第一名,尤其是數理化三科,在全縣都可以說是名列前茅。他被學校寄予厚望,今年只以全國重點大學為目標的尖子生中的重點生!
再加上人長得高大帥氣,老爸又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自然迷倒了不少女生。在眾人眼裡,他簡直就是一隻高傲的、倍受寵愛的小獅子王。和他相比,唐震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隻灰不拉嘰的土狗,還得是最無能的那種。
「這道題我懂了,是這樣解的吧?」張東說著在紙上飛快地寫了起來,同桌羨慕地望著他筆走如飛。
「很好,就是這樣——只要你保持這個狀態,我敢肯定,以你的實力絕對可以考進全國重點名校!」李sir笑容滿面,聲音很大,似乎在向所有同學宣佈:其實張東都不用高考啦,以他的能力是絕對上重點的!
李sir非常喜歡自己的這個得意弟子。又鼓勵了他幾句,這才依次轉到其他的幾個優等生那裡,各自點撥一下。
唐震埋著腦袋,努力地做著演算,一道題卡住了他,周圍的同學也和他水平差不多,根本幫不了忙。他想請教李sir,卻看見李sir正容光煥發地和另一位優等生探討著什麼。
幸好他和張東的座位離得不遠,他寫了個條子,讓同學們幫忙遞了過去——「張東,請教你:255頁第7道題是怎麼解的,謝謝啦!」
然後他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張東的背影。張東接到紙條後,看了看,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即把紙條揉成一團,扔在地上,轉過頭去繼續複習。
唐震臉上一陣發燒,張東的這個舉動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傷害。
他心中憤憤不平,你張東憑什麼瞧不起人?你不就是成績好嗎?有什麼了不起?求人不如求己,乾脆自己做,我就不信解不出來!
這時,李sir朝他慢慢走來。
如果我現在請教李老師,他會像輔導張東那樣輔導我、鼓勵我嗎……
其實他也渴望能得到老師主動的鼓勵,哪怕一句也好,哪怕故作姿態也好,他一定會更有信心,更有力量地去學習。可事實證明,老師們是不會在他這種差生上浪費時間的,他們基本上已經放棄了對差生的培養,早已經將他們打上無可救藥的標記,丟到不見陽光的角落去發霉。
李sir忽然在他的課桌前停了下來。
「唐震。」
「李老師?」唐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內心充滿激動。沒想到李老師真的和我說話了——
「你填的第一志願是不是菁華大學?」(註:菁華大學是本小說虛構的與清華大學齊名的重點大學)
「是啊。」唐震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他的第一志願填的的確是全國首屈一指的精華大學。以他的成績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他這麼做只是因為賭氣。
因為當時幾個女生見他埋頭複習,就故意拿他和張東做對比,挖苦說他是個廢物,這輩子都別想趕上張東,他一時氣不過,下午填志願時神使鬼差就填了菁華。
事後想起,自己實在是太意氣用事了。
不過,他這樣做還有個誰都不知道的原因——為了一個女生……
「唐震,你自己不想考大學不要緊,但不要用這種無聊的方式來影響其他同學!」李sir聲色俱厲地警告道。在他看來,唐震的這種荒唐的行為無疑是在故意向張東示威,干擾學習。現在即將高考,任何對張東有影響的因素他這個班主任都要負責排除。
這突如其的責難,讓唐震大腦一片空白。所有同學都齊刷刷地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老師,我不是——」他急得站了起來,想要為自己爭辯。
「好了,我不想聽你解釋,坐下!別影響其他同學複習!」
「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想考大學!」他再也忍耐不住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和苦惱,大聲喊道。
李sir有點驚訝,似乎沒料到一向呆頭呆腦的他居然敢公然頂撞自己。盯了他一會兒,說道:「那好,既然如此,你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說你為什麼要在第一志願上填菁華大學?你以為憑你的能力考得上嗎?」
「我……」
「說話啊!」
「我填什麼是我的ziyou!」
「哼,本來只有三天就高考了,我不想說什麼打擊你的話,不過你既然這麼說,我就跟你打個賭——」李sir信誓旦旦地當眾宣佈:「咱們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定:如果你能考上菁華,我就把我的名字倒著寫!如果你沒考上菁華,你下學期就別在這個學校讀補習班,怎麼樣?」
「好!一言為定!」唐震心裡憋著口氣,所以他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也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
他可以輸了成績,但不可以輸了尊嚴!
見他答應得這麼爽快,李sir反倒一愣,但他很快便不以為然地轉身走開,因為在他看來,這個賭從一開始唐震就輸定了。班上的差生能少幾個是幾個,他恨不得全班都是像張東這樣的優等生。
「唐震是不是想考大學想瘋啦!」
「是啊,嘻嘻。」
「就憑他?菁華?他也配!」
「我看全年級只有張東才有可能吧……」
「也難說,我們縣有十年都沒人考上菁華了。」
「唐震為什麼要把第一志願填成菁華呢?」
「那還用說,嫉妒唄,嫉妒是差生的特權嘛,哈哈。」
四周議論讓唐震如坐針氈,一顆心彷彿被放在鍋裡煎熬。沒有一個同學對他表現出哪怕半點同情或者是理解。而那些充滿譏諷的目光更簡直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他渾身發抖,只能把所有委屈和憤怒往肚子裡咽。
這一天在學校他幾乎都沒敢再正眼去看別人,生怕看到對方冷厲鄙視的目光。
好容易挨到放學的鈴聲敲響,他如蒙大赦,一言不發地抓起書包,頭一個衝出教室。
「唐震,等下!」張東忽然叫住他,追了出來。
「幹嘛?」唐震不解地望著他。
「告訴你,臭小子,你要是想和我比,我奉陪,不過別想來試探我!」張東的話明顯充滿敵意和挑釁。
唐震氣不打一處來,反問道:「張東,你把話說清楚了,我什麼時候要和你比了?」
張東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喲,還沒膽子承認?剛才你寫的紙條,不就是想試探我會不會做那道題嗎?還裝逼!」說著,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唐震踉蹌一步,對他怒目而視。
張東見他生氣,根本就不以為然,冷笑一聲,眼神中充滿鄙夷和不屑,轉身走回教室,還忘扔下一句:「小樣兒,靠!還想跟我比……」
「就是,唐震那小子是哪根蔥,還敢跟張哥比?」獻媚的聲音像討厭的蒼蠅,立即鑽進耳朵裡。
他再也忍不住了,拔腿飛奔起來,像只過街老鼠般飛快地逃出了學校。
強忍著滿腹的委屈和悲憤,幾乎瘋狂地在大街上狂奔著,直到跑回自己住的社區,才慢下步子來。
他到底招誰惹誰了,為啥所有人都像故意和他過不去似的?!難道就因為他成績差?可為什麼老師同學都只看重成績,卻不看重他是多麼努力?
難道這就是他努力付出後所得到的?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霎時間,他覺得天地都失去顏色,一切都是灰濛濛的。
路過社區的自行車停放區時,只見幾輛自行車倒在一起。他歎了口氣,上去把車子扶起來擺放好,拍拍手剛要走,忽然一隻大手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守車的陳大爺。
「小伙子,主動做好事,不錯嘛!」
「沒啥,沒啥。」
陳大爺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望了他一會兒,這眼神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就好像自己的內心都被對方看穿了似的。
「小伙子,你相信命運嗎?」
「啊?」唐震一愣,沒搞懂他為什麼沒來由地問出這稀奇的問題來,他支吾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沒關係,你就放心地說出心裡話吧——相信命運嗎?」
「我……相信。」唐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只知道陳大爺在得到這個答案後,用一種更加古怪的眼神盯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和藹地笑了起來:「好孩子,你相信命運就好辦了,回家吧,你爸爸出來接你了。」
說完朝唐震身後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