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大人莫非忘了當年購艦之時朝中那些議論?」孫綱說道,「當『濟遠』回國之初,朝中彈章交至,把『濟遠』貶得一無是處,指責中堂用人不明,致使李鳳苞大人蒙冤去職,國之幹才就此含恨而逝,回觀『濟遠』今日之戰績,朝中諸公臉上無愧乎?卑職從『濟遠』官兵處得知,日軍三艦之速射炮彈,聚攻我『濟遠』艦,彈下如雨,而我『濟遠』艦巋然不動,創敵而歸,此等表現如何解釋?當年那些巴掌怎麼打向中堂大人的,中堂大人不妨再給他原樣打回去,以後中堂大人再有所建議,耳根子自然也就清淨了許多。」
李鴻章哈哈大笑,周圍的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眼前的年青人說的這一番話讓李鴻章想起了1887年飲恨辭世的老部下李鳳苞,大笑之中眼角忽然滲出了淚水,他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定定地望著這個年青人,臉上現出一絲欣慰之色。
「目前戰端已開,賢侄對我北洋水師有什麼建言,不妨說給中堂大人聽聽。」丁汝昌看著孫綱說道,溫和地說道,「今日我水師諸將齊集於此,賢侄但說無妨,大家一同參詳。」
「那卑職就放肆了,如果有說錯的地方,請諸位大人不要見笑。」孫綱團團一揖,說道,「據卑職在日本之見聞,我『濟遠』官兵之所述,及卑職在「濟遠」所見戰艦受創情形,卑職以為,ri艦之12公分大口徑速射炮火力兇猛,彈藥亦為此種新式黃色火藥,實為我水師之大敵,不可小視,且ri艦航速高於我艦,我方之優勢為大口徑重炮,彈藥已與ri方相差無多,ri艦防護不高,我方重炮命中敵一二彈即可與之重創,但ri艦機動靈活,我方重炮瞄準不易,卑職以為我軍當設法滯敵航速,使其不能靈活如意,我再以重炮猛擊,當可破之。」
「兄弟這話可是說給我聽的麼?」一個粗重的聲音不客氣地笑道,「劉某受教。」
孫綱心知說話的應該是「定遠」管帶劉步蟾了,回頭看了一眼,恭敬地說道,「在下只是紙上談兵,具體操作,還得靠眾位大人,在下不敢妄言。」他接著說道,「目前倭焰愈熾,我方想現在配備大口徑速射炮已經來不及了,不如集中利用目前現有之兵器兵力,發揮最大效用,方可予敵重創。」
「還有,倭人卑鄙,慣用偷襲之法,卑職在日本曾見其大量集中魚雷艇與海口,卑職以為,倭人素畏我『定』『鎮』二艦甚於虎豹,必yu沉之而後快,我二艦艦體龐大,航速較ri艦為慢,彼若以魚雷艇偷進我海口暗襲我二艦,卻是可慮。」他說著看了看劉步蟾,劉步蟾想了想,臉上現出鄭重之色。「近聞ri艦隊常用之戰術,為先以高速接敵,集中火力猛擊,待敵艦受創行動遲緩,再以魚雷艇群上前發射魚雷擊之(對馬海戰中日本艦隊戰術),敵艦多不能免。我方當早作應對為上。」他最後說道,
大廳裡一時間靜悄悄的,顯然他的話給了在座的人以很大的震動。
「兄弟上了趟『濟遠』,就看出了這麼多的問題,不如上我『定遠』上看看,推理一番如何?」劉步蟾此時的口氣已經變得相當客氣了,
「汝昌你和眾將先議一下ri艦大隊來犯時當如何迎敵,」李鴻章對孫綱招了招手,起身轉向後堂,「隨老夫來。」
進了內堂,李鴻章坐了下來,示意孫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此處沒有外人,就不必拘禮了,老夫時間不多,還有些話想問你,你就暢所欲言好了。」李鴻章溫和地說道,
「是。」孫綱恭敬地說道,
「日本之野心老夫早有所覺,當年侵犯台灣,逼占琉球,所以隱忍不發,以海軍未竟故也。」李鴻章歎息道,「所以有後來鐵甲艦直駛長崎之事,不如此,不能出胸中之一口惡氣也,但ri人驚恐之餘,傾國之力以圖海軍,yu與我一較短長,而朝中諸公以為疥癬之疾,渾然不覺,老夫所慮者,在內而不在外也。」
「朝中之事,卑職所知不多,不敢妄議,」孫綱恭敬地說道,「還請中堂大人明示。」
「老夫創辦洋務,大治水師,至今已三十餘年,方有今日之規模,內中之艱辛,不足為他人道也,」李鴻章緩緩說道,「老夫所圖者,不過『強國』二字而已,而當此列強環伺之時,強國必先強軍,是以老夫不遺餘力,整頓水師,造炮購艦,然強軍在手,終為朝中所忌,每有所謀劃,必暗中掣肘之,兼以無識狂生,妄加讕言,老夫每每心力交瘁,窮於應付,然終不敢稍有息肩,恐他日見文正公於地下,無顏以對也。」
孫綱想不道他居然會當著自己一個小輩的面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看著這個面色潮紅心情激動的老人,想到他內心無人理解的痛苦和百年之後背負的罵名,心中一陣激盪,可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看他激動咳嗽的樣子,趕緊給他倒了一杯茶,送到了他手中。
「你前日獻ri人火藥秘方與我水師,今日又立下如此戰功卻不自矜,為國家之利,甘讓與他人,老夫心懷甚慰,你可知道?」李鴻章喝了一口茶水,平靜了下來,看著他說道,
「無國何所謂家?卑職但求為國謀利,至於一身之功名榮辱,並不放在心上。」孫綱侍立在老人身旁,恭聲說道,
「好孩子,唉,好孩子。」李鴻章欣慰地笑道,「老夫總算沒有看錯你。」
「中堂大人過譽了,卑職愧不敢當,」孫綱說道,「中堂大人之胸懷,晚輩不及萬一,中堂大人如有用得著晚輩的地方,不妨明言,晚輩當效死力。」
「言重了言重了,如此幹才,老夫可捨不得再讓你去炸ri艦了,雖然老夫也很想體會一下,親手殲敵是何種痛快滋味,呵呵。」李鴻章笑道,「你既然熟悉彼等情形,以你的瞭解和推斷,我北洋水師一旦同日本海軍交鋒,勝負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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