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大陸傳聞,幾乎是能把一件事說出幾十上百個版本。吟遊堂可沒有為江湖事正本清源的義務,江湖事的版本越多,吟遊堂眾就越容易混生活。
比如雙月鎮外青衣修羅站勾魂奪魄之事。以雙月鎮為起點,向左右兩邊傳散到大陸各地後,域外仙鄉的版本已變成青白修羅利用紅羅剎使美人計誘使勾魂奪魄分心走神,並起發難時被勾魂奪魄廢掉玉面修羅,但勾魂奪魄仍然被青衣修羅所傷,有破世境高人不恥青白修羅行徑出手制止,重傷青衣修羅,帶了資質極佳的勾魂奪魄歸隱山林傾囊相授自己一身武學。
我們都知道三人成虎是一個不甚好笑的笑話,而我們卻往往不知覺地陷入其中,不小心成為別人眼中笑話的一部分。
有鑒於祭天族堂與雙月鎮神衛營及雙月神瑛閣的聯名上書,神衛總堂與臨天神瑛閣聯名通告大陸:破世雙境高人不能主動對巨門階以下入世階出手,若傷天和,月衛任諾與月瑛鳳落葉將聯手為巨門階以下武林朋友討回公道。
神衛總堂與臨天神瑛閣此舉大得人心,在破世境眼中,眾生皆如螻蟻,若沒有制衡,人間豈有淨土?
雖然人間自慈悲娘娘恩威不施後,大陸早已無淨土可言。但是人處其中,如處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破世境的強橫卻會打破這樣的苟安狀態,讓人人自危。
乘風亭之戰後第五天,百曉門特製的武曲階腰牌送到雙月百曉門分堂,堂主極為隆重地前往憫人堂贈予青衣修羅寒夜時,被紅羅剎告知青衣修羅一大早已經離開雙月鎮。百曉門分堂主苦瓜著臉不知所措,紅羅剎接過腰牌道相會時轉交給青衣修羅寒夜。
百曉門分堂主細細一想,紅羅剎與青白修羅過命交情,腰牌到了紅羅剎手裡,自己也算完成任務,不會被上頭批評。
寒夜與雲清並騎經過那日徐笑淺出現的桃林,寒夜拉住黑白馬。久久凝神那日徐笑淺所在的桃花樹下。桃花瓣瓣風落,地上一地殘花,可是那個人比花嬌的女子,已經不在這塵世間!
「寒兄節哀。徐姑娘也不願看到你黯然神傷。」雲清也是難過,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世間能有幾個?卻偏偏薄命。
「徐姑娘……」寒夜仰頭看住低沉的天空,春雨又要來了。
「人死萬事空。對殞去之人的太深思念,會讓人靈魂在輪迴道中受到羈絆,難走好輪迴路。」雲清深深看一眼低頭哀思的寒夜,拉韁前行。
寒夜臉上悲傷神色褪去,叩了黑白馬鞭把,趕上雲清,一路東南而去。
寒夜雲清二人又似那日光景,到了河口鎮。見鐵口深算莫問天,赫然站在二人前路等候。
「莫叔叔,你怎麼到了此地?」寒夜注意到雲清與莫問天似乎舊相識,但是怎麼未聽雲清提起過?
「寒夜、雲清,莫叔叔已等候你二人多時。」莫問天一身不打眼的伴著,領了寒夜雲清進了一間飯館,馬廄就在旁邊,入夜時分,店裡已無別的客人。
雲清淡淡問莫問天,「在慈樂村時,莫叔叔你飛信道『大利東南』。」
「寒夜,你怎麼看?」莫問天似乎早知道二人會由此疑問。
「人生在世,自然有得有失……可是寒夜忍不住難過,寒夜不怕死,可是一想到徐姑娘已經為救寒夜香消玉殞,寒夜就有些茫然……」寒夜眼神矛盾。「是不是有一些人,好不容易修得人世一回,只是為了來此無間地獄般的塵世受苦受難?」
莫問天站起來,渡了兩步。「塵世如同一盤無主的棋局。蒼天造就了每一個人的出生,決定一個人是車馬炮還是過河卒;每一個人雖然被冥冥中的天意決定了自己的角色,但是路卻在自己腳下,要怎麼走全看自己。若你是過河卒,就絕不能後退,但是你可決定左後還是前進。」
寒夜與雲清俱深深思索著莫問天的話語,各自感悟不同。
莫問天突然坐下來,微笑對寒夜道:「寒夜,莫叔叔夜觀天象……」
一邊喝茶的雲清不禁嗆了一口。
寒夜苦笑了下:「莫叔叔,寒夜包裹裡沒有銀子,你跟雲清說罷。」
莫問天回過味來,也不著惱。「莫叔叔夜觀天象,算定你近日將遇桃花劫,你可好自為之。」
「桃花劫?」雲清不解地看著莫問天。「莫叔叔,徐笑淺姑娘不是寒兄的桃花劫?」
莫問天微微搖頭,輕歎口氣。「莫叔叔雖號鐵口深算,其實世間事瞬息萬變,豈是人力能算定?寒夜的桃花劫就快到了,雲清,你也好好看住寒夜,莫要惹惱了戚憐,你們都沒好果子吃。」
寒夜實在提不起精神,想笑的時候就想起徐笑淺迴光返照時的可憐模樣;要好好悲傷的時候,又想起雲清羈絆輪迴中靈魂的言論。「莫叔叔,你放心好了,寒夜命太硬,不敢招惹別的女**害人家。」
「莫叔叔你放心,雲清若是看到微微苗頭,定然立馬飛信戚憐。」雲清老老實實地道。
莫問天看寒夜撇了撇嘴,心裡好笑。「莫叔叔再提醒你們一句,若有不同的好心人提醒你們相同的話語,你們一定要聽到心裡。」
寒夜眼中一亮,又迷惑下來。「為什麼?」
「因為莫叔叔夜觀天象,發現只有如此,你們才能一路逢凶化吉。」莫問天此時的神色確實與江湖術士們沒太大區別。
莫問天告別二人,向北而去。
寒夜與雲清也不留、也不問去處。鐵口深算莫問天一向居無定所、行蹤飄忽,只有他找到人的時候,沒有人找到他的時候。
又住進那間客棧相同的房間。夜半時候聽到集市裡響起連天的吆喝喧鬧,大火的火焰照亮了半邊夜……
寒夜背好劍開門出去,遇到雲清也提劍出來。二人翻上牆頭。
海盜入城!
七八十海盜握著明晃晃的長兵短刃穿門過戶,搶走值錢物件挾走年輕女子。
孩子的驚哭聲、年輕女子的呼救聲、老人的咒罵聲以及男人們的憤怒不甘的大喝聲,還有不息的呼痛慘叫時,在幾處房屋燃起的大火照耀下,讓這個本陰沉的夜越發陰沉得憋氣。
河口集的團練漸漸組織起來,抑制住海盜進一步的侵奪。並拉起一道長長的防線將海盜趕往海岸處。
寒夜當先躍下城牆,雲清緊跟著往海岸處奔去。
那些海盜已經挾走了二十多婦女,河口集的團練實力只夠逼走海盜,卻不能救回那些受擒婦女。
寒夜與雲清雙雙越過團練拉起的防線,衝向防護住團練以給身後海盜時間將婦女拉上船隻的海盜們。
火光下看得這些海盜十七八歲到四十七八的都有,都用油墨抹黑了臉,越發讓眼白處的殘忍獰惡昭然。
不論你何種理由,走上岸燒殺搶奪的海盜都死不足惜!就算你為了生存,難道殘殺無辜百姓就是你唯一的活路!
寒夜心中怒火迸發,左手反手抽出泣血劍,一聲如怨如恨的清吟響徹在這寬寬的海灘,動靜之際,泣血劍收割人命毫不拖泥帶水,一斬而過似快刀切豆腐般。
雲清的泣血劍拔出,散發出時淡時濃的悲傷似乎掐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咽喉,夜色掩護下,也是怒極的雲清放開手腳施展出飛雪劍,劍不走空。
幾個眨眼間,已倒下十多個海盜,團練們楞了幾吸,趕緊快步跟上補刀徹底了結倒地海盜性命,跟在二個大俠不遠處慢慢推進。
船上響起兩聲極響的吆喝!
「風緊!」「扯呼!」
正在退卻中的海盜立刻來了精神,各自動作整齊彎腰摸向小腿。
「趴下!」寒夜大喝一聲,身如大鵬撲向前去,凌空運極內力泣血劍刃拉伸得長長,大範圍橫斬!
最前排的十多個海盜顛簸著視線難以置信地盯住頓下身形,手中拿著怪劍的男子,然後沒了意識。
被斬斷弟兄的慘狀驚呆住海盜們呆愣了幾吸,藉著這檔口,團練們已經先後趴倒沙灘上。
雲清已看到海盜們手中已經取出小巧手弩,夜色中很難躲避。閃身到寒夜身邊,二人加速往邊退往大船邊胡亂射出弩箭的海盜衝去。
二人雙目已經泛紅,雲清眼白眼眸皆如血染!
退到船邊的海盜正將來不及送到船上的婦女一刀一個砍翻在地!大船上狂書著「逍遙」的大旗在映天火光裡肆掠地招搖。
又斬殺了十多個海盜,退到船上的海盜也奔到穿透掏出手弩招呼寒夜雲清二人,掩護撤退中的弟兄上船。
大船已經起錨動起來!
弩箭如雨下!
寒夜強壓住心中怒火,一把緊扣住雲清手臂往後便退!
雲清憤怒地回眼往寒夜,雙目猩紅色!
寒夜心裡吃了一驚,輕歎一聲:「雲兄,留得有用之軀,來日小子陪你一起殺進海盜老巢將他們全數殲滅!」
雲清扭頭看向漸漸提速的海盜船,怒吼一聲,回頭便走。
爬起來的團練們趕緊讓開一條道,讓這位憤怒中的恩公過去。
「河口集的百姓聽著!」海盜船上傳來喊聲。「七日之內我們逍遙寨必定前來為死難兄弟屠集復仇!」很大很響的聲音,該是用特製話筒喊出來。大船上飛下密集火箭,將沿岸停留的漁船一併引燃。
河口集又震天價哭鬧起來。
寒夜靜靜站在原地,海浪將被砍殺倒在海裡的婦女們衝回案,團練們無聲息地將婦女們屍身抬回集。
沒能撤退的海盜自寒夜雲清劍下留了三分命在的,也被憤怒的團練們亂刀補死。
然後才是組織人手給船隻滅火。
寒夜仰頭看看陰沉的夜空,大海深處閃起霹靂光芒,幾吸後傳來陣陣隆隆雷聲。
幾處房屋的大火被迅速地撲滅,這一場雨下得很大。
這一夜,河口集無人成眠。
喪親之痛、有心無力之痛、不知來日何去何從之痛……讓這個夜晚漫長而陰寒。
以為這樣寒冷的雨要一直下到塵世淪陷,可是天明時候大海深處的天空卻放出晴好,烈烈chunri自海平線懶洋洋升起。
塵世間的苦厄悲傷,誰來憐憫!
慈悲娘娘……
河口集的集長正是抗敵團練中的一人,四十歲模樣,強壯又不失機警的幹練樣子,張遷。
「少俠,我代河口集的老百姓謝謝你了!」張遷跪到寒夜身前,叩了一個響頭。
寒夜忙不迭趕緊扶起來。「張集長,你折煞小子。」
張遷吩咐跟在身邊的團練去幫百姓做事,領寒夜到僻靜處。「少俠二人可是青白修羅?」
寒夜微微點頭。「偶過河口集。」
張遷還是忍不住驚喜神色,又道,「寒少俠,昨晚你也看到,我們的團練單對單絕對不是海盜的對手,雖然我們人多一些,依然只能做到減少損失的程度。」
「已經很難得了,團練們都是些好男兒。」寒夜已看出這些團練連只是粗通拳腳,卻夠膽壓制亡命海盜,也屬難得。
張遷感激神色,跟著又茫然起來。「百姓們已經決定北遷了……我們河口集百姓世代漁民,離開了大海不知要如何營生,可是如今,不離開卻只能等死……我們再也無法承受昨晚那樣的損失,若是早點下定決心北遷……」
「逍遙寨,是什麼樣一個地方?」寒夜在內陸生活,很少聽到海盜信息。
「海上最大的海盜據點,據說建立在遠海一個很大的島嶼上。大陸各處沿海市集都收到其搶奪過,就連金烏鎮與千舟鎮這樣的大鎮,也常受到逍遙寨洗劫,近幾年金烏鎮每年都要被洗劫好幾次……燒殺搶奪,恣意而為」張遷話語越說越輕。
寒夜很奇怪,「既然逍遙寨如此囂張殘忍,為何沒有勢力出頭?」
「幾年前千舟鎮與金烏鎮聯合組成了一個剿匪船隊,請了不少高手壓陣,決心清剿逍遙寨。在海上尋找了半年,也沒見逍遙寨影子,只好作罷。」
寒夜點頭,又疑惑地問:「怎麼不見神衛營兄弟?」
張遷臉色複雜,「神衛營兄弟拳腳也只比我們團練,能奈海盜何?所以去年海盜禍亂後,已被老百姓趕出了河口集。」
寒夜皺緊眉頭,神衛營威望已然跌落到如此地步!
見有人來找張遷說事,寒夜告辭回客棧。
雲清等在寒夜房裡,臉色疲態。
「若是無雨在這裡,就好了。」寒夜輕歎一聲,世事總是讓人難料。
雲清疑惑,「怎麼講?」
「若是無雨在這裡,肯定能為河口集組織起一次讓逍遙寨聞風喪膽的反擊!」寒夜狠狠砸了下門框。
「也許吧……眼下,我們要怎麼辦,就這樣一走了之?」雲清不置可否。
寒夜皺眉仔細想了想,舒展開眉頭問雲清:「雲兄,若我們組織起團練展開一次反擊,你覺得勝算如何?」
雲清後微仰身子,仔細打量寒夜一眼,「沒有勝算,但小子絕對支持。」
寒夜翻了個白眼,自出門找張遷。
張遷應寒夜要求,將所有團練召集起來,帶到河口集外的僻靜處。
「各位兄弟,這位就是近月名動江湖的青衣修羅寒夜寒少俠,以及那邊的伴當,玉面修羅雲清雲少俠。」張遷向團練們介紹寒夜和遠遠站在一邊的雲清。
團練中響起狂熱的歡呼聲,原來這兩位俠義又毒辣的年輕人是青白修羅!這位青衣修羅更是正面對決貪狼階的武曲階!
寒夜看眾人反應,突然心頭篤定了很多。「各位兄弟,寒夜知道你們單對單不是亡命海盜們的對手,可是你們面對海盜時勇往直前的勇氣,已足夠讓你們贏得寒夜的尊重!」寒夜深抱一拳。
團練們與張遷都很受用,也很激動。青衣修羅寒夜就是憑著一腔勇氣面對貪狼階的絕頂高手,能得青衣修羅讚一聲勇氣可嘉,何其驕傲!
遠遠站著的雲清見狀,心裡有些好笑,也有些期待。豈看寒夜你,如何鼓動這一幫平常百姓對付亡命海盜們。
「寒夜聽張集長說,你們河口集每年都要遭受逍遙寨的洗劫。」寒夜提高了音量。「你們的兄弟們,有多少人喪命在海盜刀下!你們的姐妹們,有多少人被海盜劫走凌辱!你們的子侄們,有多少人成了嚎啕孤兒!你們的叔伯們,有多少人白髮人送黑人!」
一眾人都感於寒夜高聲喝問,不禁紅眼,有脆弱點的,已經埋頭痛哭!
張遷也哭得正凶,卻橫抹乾淚珠,厲聲道:「哭什麼哭!不許哭!我們都是大男兒,不能為親人報仇,哭瞎了眼又有何用!」
「寒少俠,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能怎麼辦?」一個哭音抽搐地問寒夜。
「你們不要問寒夜,你們該怎麼辦,你們能怎麼辦!」寒夜依然高聲。「而是寒夜要問你們!你們該怎麼辦,你們能怎麼辦!你們與逍遙寨的血海深仇,是否會因你們遷離此地而隨埋葬此地的兄弟姐妹子侄們塵封遺忘!」
「不!絕不!」百多個人異口同聲的悲憤怒吼,聲勢已足夠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