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笑道:「姐妹們感情好,這家就和睦了,等二妹妹回來,咱們正好一起好好熱鬧熱鬧呢!現下也是晌午了,舅媽和三妹妹趕了一路想來也該餓了,不如先擺飯,我讓人將舅媽和三妹妹的行李都搬進錦榮齋裡了,這會怕是都在收拾呢,不如讓舅媽和三妹妹先在母親這裡歇歇,用過飯在暖閣裡睡一覺,等那邊都收拾妥當了再過去?」
黎氏滿意的笑了:「嗯,還是你心細,好,讓他們擺桌吧!」
見貞娘帶了一群僕婦出去了,黎二太太才小聲的問黎氏:「這孩子精明利落,可倒不像那小家子出來的,對你可還恭順?」
黎氏點點頭,有些欣慰的喟歎:「出身倒也罷了,性子好,心思玲瓏,更難得的,這孩子行事舉止穩重大方,前些日子帶著去各個府邸一點也不怯場,行動應對之間很有些大家閨秀的風度,京城這些貴婦人竟然沒有挑出錯來,唉,你都不知道,先前知道恆哥兒媳婦是個縣令的閨女時,我心裡總有些不舒服,若不是我不小心,孩子何至於在外面長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後來見了,他養父就是我那媳婦的舅舅,雖然是個生意人,待他卻好,他岳家對他也好,他那岳母更是拿他當兒子似的,他跟我說,小時候家裡十分困難,他發燒生病,都是他岳母伺候著,一夜一夜的守著,聽的我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將心比心,人家這般待我兒子,我對人家閨女也不能差了啊」
二太太不住點頭:「說的是,我瞧著這孩子模樣好,說話舉止都落落大方的,是不錯,何況人家救了咱們恆哥兒,給養了這麼大,只是」她遲疑了一下,小聲道:「路過大興的時候我見過老四兩口子了,老四媳婦跟我說,有意思將他們家九兒給了恆哥兒,可你不答應,央著我給你說說,我看他們的倒是誠心,不過是做個貴妾,將來生下的孩子也有咱黎家的血脈,也沒什麼不好的,小姑為什麼不肯?」
黎氏苦笑了聲:「四哥和四嫂那點心思我早就明白,可九兒那孩子,嫂子你也不是看不出來,心高氣傲的,總認為自己出身黎家,是世家姑娘,比貞娘高貴,讓她做妾,她能低的下這個頭?我這府裡也就甭想清靜了,二嫂,她是我侄女,到時候我是向著媳婦還是向著侄女呢?」
二太太笑了:「我就猜到你是這個心思,行了,你就當我沒說好了,回頭我讓你二哥給老四寫封信,讓他死了這心思,別一天到晚沒事找事」
丫鬟在桌上擺了各式飯菜,龔氏坐下細看,桌上菜品十分豐富,有地道的京菜,醬爆雞丁、扒羊肉條、四喜肉、清蒸甲魚等,居然有柳州的螺獅粉、酸豆角、干鍋狗肉,每人面前還擺了一個粉彩八仙過海的小碗,裡面是紅紅白白的粥樣的似乎還撒了碧綠的香菜,聞著噴香。
黎氏介紹:「這個是咱們京城新流行吃的疙瘩湯,裡面拿白色的是面疙瘩,紅色的是柿子,酸酸的挺好吃的,你們嘗嘗。」
龔氏拿了羹匙嘗了嘗,真是酸酸的,有股清香,三姑娘也嘗了很喜歡笑道:「嗯,果然好吃。」又抬頭笑道:「姑媽,你這兒怎麼還有咱們柳州的螺獅粉啊?」
黎氏笑笑:「是廣西總兵陳大人送過來的,他原先是你姑丈的下屬,知道我是柳州人,每年都要給送來些!」
貞娘微微一笑,廣西總兵陳弋修,出身建安陳家,武探花出身,在溫紹卿手下做過兩年的副將,被抬舉去了廣西,自宣武將軍、虎威將軍升至總兵,是溫紹卿的嫡系。
陳夫人也是極有眼色的女子,跟黎氏關係很好。
三姑娘又要了一碗疙瘩湯,龔氏瞪她,她就笑嘻嘻的吐吐舌頭:「娘,再讓我吃一碗嘛,這疙瘩湯酸溜溜的很好吃!姑母不吝賜飯,你好歹也讓人家吃夠了嘛!」她語音天真,仰著臉,一臉活潑嬌柔,讓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黎氏忙攔著龔氏:「她喜歡,就讓她多吃一碗,這是在家裡,又不是在外面!」
名門淑女是要講究惜福謹食,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多吃。
龔氏恨恨的道:「你這丫頭,都是讓我慣的」
茜雪笑道:「也怨不得表姐喜歡,這是我嫂子做的,是她酒樓的招牌飯,最近正在京裡面盛行呢!年前母親著了寒,吃什麼都覺得沒味道,嫂子就做了這個孝敬母親,我們跟著借光,全家都愛上了」
吃罷了飯,茜雪拉了三姑娘去了自己的流碧苑。
三姑娘坐在炕上依著墨綠色織金絨大迎枕,神色再沒了進門時的開朗活潑,有些怏怏的,茜雪臉色也不好,咬著嘴唇,半晌才道:「這麼說,是真的了?」
三姑娘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眉宇間有說不出的悲涼:「你來了信後我就跟我娘說了,讓她遣人來京城裡查的,鄭觀chao的確跟他表妹情投意合,他那表妹姓秦,是他姑姑家的嫡出女兒,母親去世的早,父親在她七歲上也沒了,鄭家老太君憐惜外孫女,怕秦家錯待了她,接過來養著,自小跟鄭家姐妹一起養在跟前的,聽說不僅生的出挑,還十分有才情,琴棋書畫無一不jing,只是身子骨弱了些,鄭家老太君原想親上加親,將外孫女留在自個家中,可鄭家哥四個,大哥早就成了親,鄭觀chao是七歲時就由鄭總兵跟我爹在任上定了我,老三和老四都比秦姑娘年歲小,再說,鄭夫人因為秦姑娘身子弱,擔心於子嗣上不好,不大願意,因此就耽擱了。可鄭觀chao喜愛這位秦姑娘的事鄭家上下都知道,據說去年鄭觀chao在老太君面前跪了一天,求了老太君許了秦姑娘將來做貴妾,還說將來等我過了門,就想法子說服我抬舉了她做平妻」
「啪」的一聲,茜雪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四周的丫鬟都嚇了一跳,茜雪的臉漲的通紅,聲音也大了起來:「這算什麼?你還沒進門,就要弄出個平妻來,他們鄭家也太不拿你當回事了,當初馮家太夫人壽宴的時候,我無意間聽見鄭家的幾個小姐議論,就怕這是真的,才寫了信給你,讓你找人查查,沒想到,竟然真的是」她柳眉倒立,胸脯起伏,顯見得是氣的不輕,身後的丫鬟鈴蘭忙端了茶水過來勸道:「小姐好好說,怎麼卻氣成這樣了,喝盞茶先消消氣,您再和三姑娘從長計議就是了」
茜雪喝了口茶,氣卻依然沒消,又急急的問道:「舅媽怎麼說?」「能怎麼說,我娘給我陪了四個有姿色的丫鬟,你以為是為了什麼?」眉宇間有些與年齡不符的寒冷和苦澀:「我娘說,讓我過門後給這四個丫頭開了臉,放在房裡,男人都是好色的,日子久了自然就分了那個的寵,等鄭公子對她的情誼淡了,就可以隨便收拾她了,讓我不用心急,年輕公子身邊有個三個五個女人都是平常事,我們家的姨娘就有七個,還有兩個在大同任上伺候著我父親呢」
茜雪有些氣餒,嘟著嘴坐在炕上,神情鬱悶:「都是這樣,男人都這樣,三妻四妾的,書上還說什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都是鬼扯的,女兒家嫁了人,就由不得自己,我姐姐那樣的人都」
三姑娘一驚,忙問:「柔姐姐怎麼了?姐夫對她不好?」
茜雪就將三日回門時丫鬟說的事情學了一遍,三姑娘就落下淚來:「早知道就該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嫁了人卻要受這些折辱,還不如做姑子去呢」茜雪想到兩個姐姐受到的打擊,聯想到自個明年也要出嫁,不免起了兔死狐悲的心思,也跟著哭了起來。
身後的丫鬟們都嚇的臉蠟黃,遞帕子的,打水的,端茶的,忙的滿屋子亂成一團。
茜雪的大丫鬟葛巾是幾個姑娘中年歲最大的,今年已經十九了,是黎氏特意選了伺候茜雪的,性子沉穩,父親是外院的大管事,母親是黎氏身邊有頭臉的管事娘子,平時茜雪也要給幾分面子的。
葛巾側了身坐在炕沿,一邊摩挲著茜雪的後背,怕她哭的抽搐起來,一面軟言溫語的道:「小姐,快收了眼淚吧,三姑娘遠來是客,本是高興的事,你們卻在這裡哭上了,這天也漸漸熱了,三姑娘一路風塵還沒歇過來乏,再這樣悲悲切切的,弄出病來可怎麼好?三姑娘心情不好,你原該勸著的,怎麼卻跟著一起哭上了?」又笑著跟三姑娘道:「按說這本不該是奴婢說的話,可聽了小姐的事情,少不得要說一句,三小姐實在太過悲觀了,遠的不說,就說咱們家大少奶奶跟咱們大少爺,那就是恩愛夫妻啊,咱們家大少爺回來這些時日,也沒見對哪個丫鬟起過心,就是咱們少奶奶在孕中,也不曾收了人在房裡,可見,這恩愛夫妻總是有的,三小姐實在不必這樣」
三姑娘抬起臉來,滿臉淚痕,抽泣的道:「真的?」
茜雪道:「嗯,那倒是真的,」看見三姑娘臉哭的花貓似的,想著自己相比也是這樣,撐不住笑了出來,三姑娘也被茜雪的花貓臉逗笑了,姐妹讓丫鬟伺候著打了水洗了臉,重新勻了面,大概因為哭了一場,心情輕鬆了一些。
三姑娘急急的問道:「你大嫂真這麼厲害?你大哥為了她連個身邊人都沒有?」在大金,只要家中略有資產的男子,身邊多少都要有幾個開了臉的通房,這是男子成年的標準。
茜雪有些困惑的點點頭:「厲害倒看不出,我大嫂你也見了,論相貌也算秀麗,可也沒出挑到傾國傾城的地步,性格也還好吧,不過廚藝倒很厲害,聽說,她那酒樓裡的很多菜式都是她想出來的,為人處事嘛,」茜雪想了想,中肯的評價:「挺圓滑玲瓏的,從裡到外的下人都說她好,我娘也喜歡她,那些姨娘們也都說她的好,就是我二姐也說她很好。」二姑娘茜柔是個謹慎的人,在她嘴裡能說出個好字來可不容易。
三姑娘歎了口氣,無精打采的道:「我聽我娘也說過,你這個嫂子雖然出身寒門,可人家一家對大表哥有恩情在啊,大表哥是個有良心的人,自然要對嫂子敬愛,可我呢」
她不過是他不需要甚至不想要的女人,被父母強塞給他的,他有心愛的女孩,可因為她的存在,只能屈居妾室
茜雪咬咬嘴唇,忽然靈機一動:「要不,明兒跟嫂子說說,讓她出個主意?」
三姑娘黯然苦笑:「還是算了吧,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說出去怪丟人的」
茜雪和三姑娘默然無語,看著窗外深濃的碧se,很久都沒有聲音,良久,三姑娘才悠悠的歎了口氣:「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ri,是妾斷腸時」
她的聲音極輕,彷彿飄進來無著落的楊花,空曠茫然。
茜雪的身子震了震,這首詩,她記得,那是多年前兩個姐姐低低吟誦的,那時,她不過七八歲,兩個姐姐卻都十一二歲了,都定了親事,彼時,春風麗ri,花團錦簇,濃香滿園,豆蔻年華的少女散漫的坐在碧綠草坪上,仰著頭,看著丫鬟們放風箏,天水碧的裙子絲光華潤,迤邐如水的長髮垂在胸前,兩個人盈盈笑著,低聲吟誦著,她們身側,那個小小的女孩嘟著嘴不滿的指著兩個笑盈盈的姐姐,怒氣沖沖的指責:「你們念的什麼?不是先生教的,我聽不懂」
兩個女孩就笑成一團,彼此的眉眼間有著輕盈嬌俏的明麗。似乎那年明媚的春光也比不上少女臉上桃花般明亮爛漫的笑容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chun無力。
她們終究將陷落在各自森寒的命運中,未來等待她們的是那麼多寒冷的不確定,少女心頭的紅豆終究發芽、長出了枝椏,然而這枝椏葳蕤,卻崎嶇宛轉,生生的將心頭勒出了血痕,才能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