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他也是有許多不安的吧?
歎了口氣,她悠然的道:「你娘是你父親的結髮妻子,與你父親有很深的情分,你是她唯一的嫡子,你下面還有兩個妹妹,聽說這麼多年來,你娘每年都要去佛前許願,期望能找到你,每年光是捐到廟上的銀子就要上千兩之多,她還派人四處查找你的下落,我想,她應該是最惦記你的。」
「除了你娘,你父親還有一個平妻,常夫人,出身高貴,生有一子,名叫溫非池,聽聞驚采絕艷,名動京城,人稱玉郎,常夫人之外,你父親還有四房姨娘,有庶子一人,庶女三人,你這次回去,都能見到的」她遲疑了一下,叮囑道:「你我出身寒微,家境人口都很是簡單,高門大戶中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很多,你切記,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杜石頭聽了,越發覺得不安,一骨碌爬起來,問道:「你怎麼了?我怎麼聽你說話的味道那麼不一樣呢?」
貞娘勉強一笑,側過頭,白了他一眼,嬌嗔道:「人家好心好意的叮囑你,你怎麼不領情?你素來是個厚道實誠的人,我不放心你有什麼不對?你不想想,去年敏姐姐家那些事,聽了就讓人心裡發毛,那林家也是士族大家,裡面也這麼多的齷齪事,你去的可是京都的侯府,又是平白忽然歸去的嫡子,觸動別人的利益是必然的,我怎麼能放心?」
杜石頭想想覺得也對,抓抓腦袋又躺下了,還拉著貞娘不讓收拾了,讓陪著自己躺下。
貞娘羞澀的摸摸肚子,小聲道:「孩子還小,說是不能有房事的」
杜石頭不樂意的摟著貞娘,摸著她細滑的小腹,悶悶的道:「我知道,我就是捨不得你,想摟著你睡」
貞娘將頭埋進杜石頭的肩窩,死死的閉上眼睛,不一會,就有水意蔓延出來,不抽泣,亦不做聲,她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流淚,那淚流進嘴唇,好苦,好鹹!
杜石頭睡的非常不安,他的夢裡有大片大片的雨霧在瀰漫,很冷,他看見貞娘遠遠的站在一條小河邊上,似乎神情很悲傷,他朝她奔過去,抓住她的手問她:「你幹什麼?好好的,在這裡做什麼?」
貞娘看著她,淚光盈盈,神情悲傷慘淡,他問了她幾遍,她才冷冷的道:「你都要成親了,還管我做什麼?」他大驚,才低下頭看自己,發現自己果然一身紅色錦袍,胸前還有一朵大紅花,赫然是新郎官的裝束,他大驚失色,不明所以,慌亂的往下拽那花,大聲的喊:「我沒有,我沒要娶別人,我只要你」貞娘忽然甩開他的手,語氣冰冷決然:「晚了,已經晚了」她轉身就走,而且是直奔這河裡,他嚇壞了,拚命的要去抓她的手,可怎麼抓也抓不到,身後卻有好多人湧上來,似乎是小廝管家之流的人,熱情洋溢,殷切非常:「大公子,快,該拜堂了,該拜堂了,新娘子正等您呢」他用力掙扎,大喊:「我有媳婦的,我不要娶別人」那群人就笑道:「那小門戶的女子怎麼配得上您,侯爺給您娶了大將軍的女兒,您以後啊就是大將軍的女婿了」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他用力的掙扎著,一下子就醒了過來,他坐了起來,發覺床上的幔帳忘了放下了,窗子也是開著的,暮春午夜的習習涼風吹進來,他猛的打了個哆嗦。
就著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見身邊的女子沉沉的睡著,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眉頭緊蹙,似乎十分不安,他猛然想起睡前貞娘叮囑他的話,再聯想到自己的夢,腦袋裡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一個翻身輕巧的越下床去,隨手拿了件袍子就衝了出去,直奔杜大壯的住處。
杜大壯今晚也沒少喝,龍姨娘剛剛伺候他睡下,就聽見侍女進來稟報大少爺要見龍姨娘,龍姨娘沒好氣的邊穿衣服便嘀咕:「什麼事這麼急,深更半夜的」杜大壯剛剛吐了一場,此刻正朦朧著,聽見杜石頭來了,也跟著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問:「啥大事啊,這麼急著,走我跟你去瞧瞧」
倆人一到前廳,杜石頭也不廢話,乾脆的問:「龍姨娘,我問你,貞兒的身子真的那麼不好?真的不能遠行嗎?」他的聲音很沉,眼睛緊緊的盯著龍姨娘,似乎要在她臉上瞧出一個窟窿來。
龍姨娘有些瑟縮,她本就不擅長撒謊,這會被杜石頭刀子一般的眼神一瞧,立刻心虛起來,支支吾吾的,半晌也沒說出個整話來。
杜大壯眼睛瞇了瞇,他比較瞭解龍姨娘,立刻就明白這女人定是做了什麼不對勁的事情,他不悅的問:「怎麼回事?妮兒,你是不是撒謊了?」
龍姨娘臉一紅,支吾著道:「我,我也是沒法子嘛,少奶奶非得讓我這麼說,我就這麼說了唄!」
杜石頭的眼神頓時森冷了起來:「她讓你說什麼?」
「她早幾日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只是當時你要去赴考,怕擾了你的心情,沒敢告訴你,說等你回來之後告訴你,誰知道你就認了個爹回來,少奶奶就找我,讓我,讓我告訴你們,她懷像不好,胎兒坐得不穩,短時間內,不能出行,我,我就,就」她越說聲音越小,杜大壯也鎖緊了眉頭,不解的道:「這是為啥啊?貞兒不想跟著去京城?」
杜石頭陰沉著臉,只覺得心如刀絞,氣血翻湧,腦袋嗡嗡作響,有那麼一刻,渾身的血液呼嘯奔騰,似乎要凝結成巨獸突破血管的束縛,他懷疑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了,他的手牢牢的抓住桌腳,竟然生生的抓裂了紫檀木的八仙桌,看的龍姨娘渾身一哆嗦,半晌,他才啞著嗓子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龍姨娘嘟著嘴,沒好氣的道:「能為什麼?你一下子鯉魚躍龍門,成了侯爺家的公子,她一個小小七品縣令的閨女能配得上你嗎?她為什麼,怕將來阻了你的好前程唄,你那個爹,一看就是拿你當心尖子的,將來保不齊得為你娶上一房高門貴女,她怎麼辦?降妻為妾?那還不如現在就留下,將來求個和離大歸,豈不成全了彼此」
在大金,女子和離後,可以攜帶嫁妝大歸,從此即不依附婆家也不依附娘家,自己duli過日子。
杜大壯一聽,立時就豎了眉毛,厲聲質問杜石頭:「你小子得了勢就不要貞兒了?」
杜石頭覺得喉頭發甜,氣血上湧,幾乎要噴出一口血來,幾乎是帶著悲憤的低吼:「爹,是她不想要我了!」
這聲爹一下子把杜大壯震醒了,他反應過來,這局是自己的外甥女設的,杜石頭根本不知道。
龍姨娘見杜石頭滿臉悲憤,瞳仁充血,看上去像只受了傷的豹子,心中有幾分不忍,勉強的開口道:「那個,大少爺,要不你跟少奶奶說說,我瞧著她也不捨得你,就是,就是不放心吧?」
「不放心?不放心!」杜石頭目光陰森,咬牙切齒:「我們打小一起長大,我是什麼樣的人她最是知道的,她有什麼不放心的?不放心我什麼?」
杜大壯這會兒倒聰明起來了,忙安慰道:「貞兒打小就是聰明過人的孩子,就是心思重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麼事不是琢磨來琢磨去的,你一下子變化這麼大,也難怪她會有這些心思,歸根到底,還是為了你好,你想想,她要是那等勢力的女子,這會子只怕樂壞了,攀上這等高枝,只怕恨不能抓的緊緊的,那會輕易放手?」
杜石頭忽然轉身衝了出去,杜大壯和龍姨娘趕緊追了出去,卻見杜石頭身影如鷹,只幾個起落就不見了蹤跡。
杜大壯不放心,趕忙跟龍姨娘一起去了暖玉塢,守門房的婆子迷迷糊糊的出來了問怎麼了?杜大壯聽了半晌,也沒有一點聲響,不好打擾貞娘,只好訕訕的跟龍姨娘回了自己的住處。吩咐幾個小廝出去瞧著點,看看少爺什麼時候回來,過來報個信。
天亮時,溫紹卿的隨從過來請杜石頭,杜大壯愁眉苦臉的道:「昨兒忽然出去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回稟侯爺一聲吧」
侍從大驚,忙去稟報了溫紹卿,沒一會,溫紹卿就急匆匆的趕來了:「這是怎麼了?這孩子跑哪去了?眼瞧著就到上路的時辰了,怎麼出去也不跟家裡說一聲?」
杜大壯也鬱悶啊:「我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這不正讓人出去找呢嘛!」
一會的功夫,貞娘和許懷安夫妻倆和純哥兒也過來了,本來都是給杜石頭爺倆送行的,這會居然找不到人了,一時都面面相覷起來。
貞娘眉頭緊鎖,小聲的問龍姨娘:「好好的,怎麼跑出去了?相公就沒撂下什麼話嗎?」
龍姨娘臉一紅,悄聲道:「他跑去問我,你的身子是不是真的不能遠行,我我沒瞞住,說了是你讓我這麼說的,他就惱了,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貞娘大驚,沒想到杜石頭居然心思敏銳,察覺到自己的心思,不禁擔憂起來,臉色發白,身子晃了一晃,杜氏見了,忙拉著女兒坐下,抱怨道:「這孩子怎麼越大越不曉事了,一家子都在等著給他送行,媳婦還有身子了,就這麼不管不顧的跑出去,也不留個話這是怎麼了」
溫紹卿嘴唇抿的緊緊的,心裡翻江倒海,即擔心兒子是否被政敵害了,又害怕兒子是否出了意外,心裡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正這時,外面小廝稟報:「大少爺回來了」
杜石頭一身青色長袍,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貞娘忙迎了上去:「你怎麼了?」她遲疑了一下,發現杜石頭渾身都是露水,衣衫都似潮濕的,顯見在外面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