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繡chun哄著貞娘吃了藥,又端上一個水晶盤子,裡面嫣紅翠綠的儘是各色蜜餞果脯:「小姐吃一個去去苦味吧!」貞娘皺著眉,拿了一個海堂蜜餞含在嘴裡:「我都好了許多了,也沒哪難受,怎麼還要吃藥?我娘到底要我吃到什麼時候算個完啊?」
「奶奶說了,這藥要吃上一個月才行,龍姨娘也說,您原先年歲小吃過苦,身子裡有些寒底子,這月事上就不規律,總是三個月五個月的來一次,這會不將養好了,怕將來子嗣上面有損,所以無論如何定要你好好養著,這藥需日日吃著,對了,表少爺還特特的去請了個擅長藥膳的廚子,要給您好好補補呢!」
貞娘的眉毛已經快要擰在一起了:「以後的飲食也要用藥?這還讓不讓人活了?」難怪這幾天吃的湯水都很怪異,什麼當歸烏雞湯、杜仲燉腰花,雪參貝母珍珠銀耳湯,她還納悶呢,廚娘什麼時候換了手法了?原來根本就是換了廚娘了。
忍冬看著大小姐皺巴巴的小臉就笑了起來,平時一派端莊精幹的模樣,只有吃藥的時候喜歡撒嬌推諉,倒顯出幾分十四歲女孩的嬌柔來。
「大小姐,您就知足吧,奴婢聽說過好多大戶人家的少爺,哪個不是媳婦沒進門就收三五個身邊丫鬟的?咱們家姑爺可好,對您是一百個上心,拿您當心尖子似的看顧著,身邊儘是小子,一個丫鬟也沒有,就說您這回生病吧,表少爺除了在學堂的時間,一天三遍的來看您,什麼點心、蜜餞、補品,流水價的送過來,我們瞧了,都替大小姐喜歡啊!」
繡chun一邊幫貞娘分線一邊跟著笑:「可不是,我們村裡的員外爺家就有兩個公子爺,都和表少爺一般大,一個光姨娘就收了七個,通房丫鬟不知多少,我進園子之前,我們隔壁的巧姑就被那少爺收了,巧姑她爹還跟我們顯擺來著,還有那二少爺,聽說媳婦厲害的很,不敢納妾,就置了外宅,養了四個小戲子,還自詡什麼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們是村上的,沒什麼見識,可我覺著,咱們奶奶是好眼力,給姑娘尋了個頂好的夫家。」
貞娘眨眨眼,吧嗒了兩下嘴:「嗯,你們表少爺八成給了你們賞錢了吧?你們倆個嘴跟抹了蜜似的讚他?要不,趕明兒你們倆個給我做陪嫁丫頭,嫁過去我就抬了你們做姨娘?」
繡chun和忍冬都鬧了個大紅臉,繡chun啐道:「姑娘好沒羞的,竟拿我們打趣!」
貞娘故意驚奇道:「不是你們口口聲聲的說著表少爺這也好那也好嗎?」其實這倆丫鬟的心事根本就是盡人皆知的,繡chun是個心氣高的姑娘,愛慕讀書人,不知怎的相中了杜銘鶴,上個月看見杜師爺的衣衫破了,趕忙拿了給補上了,還塞給杜師爺兩雙新作的鞋,杜師爺不好意思,拿了錢給她,繡chun眼淚登時就下來了,杜師爺立刻明白了小姑娘的心事,尷尬非常,繡chun是村姑出身,有幾分潑辣伶俐勁,當即就跟杜師爺說:「奴婢身份卑微,您是有功名的讀書人,我知道配不上您,我也不敢高攀,只是想著給您做雙鞋,全了我這點癡心妄想,先生就當成全了我,可好?」
杜師爺倒被繡chun的坦蕩給震動了,回過頭跟許懷安說了,想討了繡chun做續絃,其實,憑杜師爺的身份,討個小戶人家的小姐做個續絃更合身份,許懷安勸了幾句,杜師爺卻道:「大人的好意,我知道,可我實在不耐煩再討這樣的娘子了,不瞞大人,先前我娘子就是個小家碧玉,吟詩作對倒是要得,可這洗衣煮飯針黹上的功夫,都不行,只好雇了使女廚娘使喚,可我一個月的薪俸實在不多,日子過得十分拮据,老話說娶妻娶賢,我瞧著太太就是個頂賢能的,家裡的事半點都不讓大人操心,所以學生再議娶親,只想找個賢惠能幹的娘子就好。」
許懷安一聽這話,當然不能拒絕,就回來跟杜氏貞娘商量,將繡chun的賣身契給了杜師爺,許了杜師爺等貞娘嫁了就將繡chun跟杜師爺的喜事辦了,以後繡chun在貞娘的房裡做管事娘子,夫妻倆都在一處,杜師爺一個月有二兩銀子的薪酬,做管事娘子一個月一兩銀子,將來的生活肯定是不成問題的。繡chun知道後喜的給貞娘磕了好幾個頭,只安安生生的等著伺候著貞娘出嫁就是了。
忍冬的心上人是六子,倆人眉來眼去好長時間了,園子裡的人早就知道,只是不好點破,六子許了忍冬回去讓叔叔馬豹子跟大人提親事,忍冬此刻正是日夜懸心的時候,聽了貞娘的話,臉就變了顏色,一抖手差點將茶碗摔到地上。
貞娘不忍心豆她,笑道:「行了,瞅你嚇得小臉煞白的樣,我逗逗你們的!」
忍冬破涕為笑,不好意思的道:「姑娘真是的,沒事拿我們打趣!」「打什麼趣?說來我聽聽!」
卻是杜石頭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穿著蓑衣斗笠,腳上穿著木屐,正站在門口掃雪珠子。忍冬和繡chun忙過去幫忙卸了斗笠蓑衣,貞娘也笑著端了一盞熱茶:「今兒天不好,又是雨又是雪的,您怎麼又來了?」
杜石頭滿不在乎的晃了晃腦袋,接過熱茶喝了一口,笑道:「今兒我爹去大澤鄉,拎了兩大簍螃蟹回來,讓我送來,說晚上吃,我剛去姑姑那,順便過來瞧瞧你,藥可吃了?」
「吃了,你日日讓人看著,你的小廝每日都來問問,你還信不過,必要親自來看著不成?」貞娘嬌嗔道:「好好的,怎麼也學出了這樣磨嘰的xing兒來,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讓你盯著吃藥嗎?」
杜石頭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笑道:「你打小就不愛吃藥,哪次吃藥你不是推三阻四的,哄你吃個藥,我不知買了多少斤的蜜餞果子點心,有一次你還是偷偷的把藥倒了,騙了我的果子吃」
貞娘撅了嘴,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這麼點子事你每次都拿出來說」
杜石頭看看貞娘嬌羞的眉眼,粉面桃花,心中一蕩,低下頭咳嗽了一聲,發覺頭髮上有雪水淌下來,從袖子裡拽出一塊帕子來擦了擦。
貞娘正好一抬眼,看見杜石頭正在擦臉,一怔,伸手接過那手帕,見一塊雪白的雪緞帕子上繡了一蓬青翠的綠葉,葉子中間是兩顆殷紅的果子,帕子的一角還墜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骰子。這是江南最近流行的情人之間相贈的信物,帕子上繡的是紅豆,取意紅豆寄相思,帕子上栓著骰子,視為「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這是時下江南女子最為流行的贈給情郎的信物。
貞娘心中一緊,面上卻仍笑嘻嘻的問
「石頭哥哥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了?」
杜石頭被這句話砸在頭頂,一時間竟神色茫然,好似根本沒聽清貞娘的話。
繡chun和忍冬也愣住了,剛才還看著小兩口笑語晏晏,神色和睦的樣子,怎麼一轉身的功夫,小姐說出這樣的話來?
倆人面面相覷,相對茫然。
「你,你說什麼?」
貞娘仍然笑著,帶著幾分調皮,幾分調侃:「我在問石頭哥哥,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她抖了抖手上的帕子:「這是女孩家送給情郎的物件,石頭哥哥既然收了,當然是要納了這姑娘的,對嗎?」
杜石頭這才明白貞娘的話,渾身一震,臉登時漲的通紅,一下子站了起來,臉紅脖子粗的吼了一聲:「大膽,你給我滾進來!」
貞娘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倆人名分既定,他不管是納妾還是收房裡人,都是要經過貞娘的許可,倆人現在已經定下婚期,這個節骨眼上,他若收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對未婚妻有些不尊重,這樣的事,便是大戶人家也是不能做的,何況,貞娘以官眷身份下嫁,他這樣做是十分不明智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也有很多人家在未婚妻未過門之前特意給男子納個房裡人,是為了讓男子懂得人事,不至於在新婚之夜不知所措。
杜石頭的喊聲剛落下,大膽就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露著胳膊挽著袖子傻乎乎的問:「少爺,怎麼了?啥事吩咐我?」
杜石頭拎起那帕子,擲到大膽的腦袋上,沒好氣的問:「這帕子是你給我,你不是說著是大小姐給我的嗎?」
貞娘一愣,隨即明白了,這是大膽假藉著自己的名義給杜石頭的,疑惑的看了看大膽:「我給的?我怎麼不知道?」
大膽立時蔫了,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顛三倒四的說了半晌,眾人才聽明白,原來這幾日杜石頭不放心貞娘的身子,一有空就來看貞娘,有一天看貞娘午睡,沒捨得走,就在外面的花廳裡坐在貴妃榻上睡著了,正好迎夏在,大膽瞧見迎夏在杜石頭的懷裡放了一個帕子,就知道這丫頭瞧上少爺了,忙上前制止,可迎夏淚眼盈盈的給他跪下了,說自己並沒有非分之想,只是對表少爺心生愛慕,繡了帕子也不敢給他,求大膽全了自己的一番愛慕之情,自己有生之年都記著他的恩情。
大膽被這麼秀美的丫頭又是跪又是求的,沒了主意,等杜石頭醒了,看見懷裡多了條帕子問他,他支支吾吾的乾脆就說是大小姐給的,杜石頭看了帕子也沒多想,從小到大貞娘給他繡的東西多了,衣衫鞋襪基本上都是杜氏和貞娘操持的,也沒當回事,就收在懷裡了。
杜石頭氣的上前踹了一腳,把大膽踹出去五尺遠,貞娘忙上前拉住他:「你這暴脾氣,又不是什麼大事,你火這麼大幹嘛?」她笑語盈盈,聲音輕柔,一雙玉手搭在他胳膊上,他覺得心中的火氣頓時去了大半,可一想到這小子將別的女人的東西當做貞娘的東西還是牙根癢癢的,恨恨的道:「這臭小子,敢陰奉陽違,撒謊騙我,簡直欠揍,還有你那個丫鬟,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叫什麼來著?我忘了,反正回頭尋個牙婆趁早賣了完事!」
貞娘見他氣得額上青筋都冒出來了,忙端了杯茶給他,一面笑著勸他:「不過是些許小事,你發這麼大的火做什麼?急赤白臉的,沒得讓人笑話!」
「什麼小事?你若因此疑了我,以為我有了外心,咱們倆平白就有了嫌隙,我,我」他原不是個會甜言蜜語的人,這一急更是說不出什麼來了:「我,我反正就要你一個,誰也不要!」他臉漲得通紅,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扔下這麼一句抬腳就走。
反倒是貞娘愣了半晌,腦子嗡嗡的,他說只要她一個?他不要別人?
其實,說道瞭解,她對杜石頭算是很瞭解了,倆人自幼一起長大,杜石頭是個厚道、質樸的男人,不會什麼甜言蜜語,更談不上善解風情了,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所接觸的女人只有杜氏和貞娘兩個,他自幼無母,視杜氏如母,滿懷孺慕,對貞娘的情誼也是自幼就有的,換句話說,他是個一根筋的人,認定了她的親人他的女人就死心塌地的好,這些貞娘早就知道,所以,當父母提起將她許配給杜石頭的時候,她毫不遲疑的答應了,重活一次,她才明白生活的真諦,她只想找個踏實單純的男人,平實的過一輩子。
可她從來沒想過,杜石頭會沒有其他女人。
納妾也好,通房也好,這個世道,只要有些小富的人家,都會有這樣的女人存在,便是范縣丞那樣只是小富的人家,或梁主簿那樣清寒的人家也有兩個開了臉的丫鬟。
更別提前生的靜安小王爺曲謫了,王府裡有名的姨娘就有七八個,通房丫鬟二十幾個,他還置了三個外宅養著兩個青樓名ji,一個揚州瘦馬。
沒有人會指責男人風流,能風流那是本事,是值得羨慕的事情。
答應了杜石頭的婚事,她也是這樣想的,他少年英俊,家境富足,肯定有不少女人喜歡,可有了嫡妻的身份,加上兩人自幼青梅竹馬的情誼,他會給她十分的尊敬和愛護,那麼她會踏踏實實的當他的妻子,他杜家的主母,幫他料理好家室,將來生一兩個孩兒,便是團圓美滿的一家。
可他說,他只要她,只要她一個
貞娘有一瞬間的恍惚,直到繡chun喚她才回過神來,定了定神,心中自嘲起來:「不過是那麼一說,你便當了真,真是可笑,不過是一時的義氣罷了!」
她醒過神來,尋思了一下,招呼忍冬多來:「將這帕子給我娘送去,將今兒的事說明白了,請她定奪就是了!」
忍冬立即明白了:「小姐,夫人的xing兒,定時要發賣了她的!」
貞娘笑了笑,歎了口氣道:「我娘一向疼我,定然會發賣了她,迎夏這丫頭,也是個不長腦子的光長了一張面孔的,我此時還未嫁,她就動了心思要勾引少爺,若是將來我嫁了,她便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樣的面孔這樣的愚蠢,到了哪家都是主母容不下的人,別說做通房了,就是做個丫頭都夠嗆!她那點心思我原也瞧出來的,只是想著她年紀還小,舉動輕浮些也是有的,沒成想她的膽子還不小,這會兒就要給我丟醜,怎麼能留著她?這樣的人在身邊,就是惹禍呢!行了,你去吧」
杜氏聽了忍冬的稟報,雷霆大怒,立時叫了人牙子來,將哭天抹淚的迎夏給發賣了,又直接挑了兩個十三歲,長得十分健壯樸實的丫鬟來服侍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