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見貞娘安安靜靜的坐著,輕聲跟她搭話:「許妹妹跟我嫂嫂早就識得了?」
貞娘含笑點頭。
「嫂嫂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你怎麼救得她啊?」林燕婉是土生土長的江南姑娘,說的一口蘇州口音,甜糯中帶著幾分天真。
貞娘淡淡的說:「只是一次偶然,敏姐姐被蛇咬傷了,我正巧經過,無意間救了她,敏姐姐為人重情重義,總這麼說,其實也算不得什麼救命之恩。」
燕婉卻笑道:「原來如此啊,嫂嫂重情義,許妹妹見義勇為,也算的上巾幗英雄呢!」
「林小姐過獎了。」
「即是嫂嫂的密友,就是我們姐妹的朋友了,許妹妹不必見外,叫我燕婉就好。」
貞娘忙道:「這如何使得,姐姐不棄,妹妹還是稱呼您婉姐姐吧!」
燕婉笑著答應了,又跟貞娘聊起北方的景致風俗來,貞娘敬她爽朗大方,燕婉敬貞娘恬靜敏慧,兩人談的十分投機。
一時酒香進來稟報:「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聽聞許家小姐來了,想進來見見故人。」
屋子裡的女孩們都是一愣,唯有元敏笑道:「我們小時候一處玩過,哥哥記掛著也是常情,既如此,各位妹妹寬座,貞娘,我們出去見見哥哥可好?」
元宗和元敏和貞娘是舊識,而且多年未見,貞娘與妹妹要好,特意來送嫁,於情於理,元宗都應該來見一見道個謝。
貞娘一側頭,看見謝可兒臉上掠過陰霾,眼睛裡閃過一絲妒意,心裡明白這謝可兒的來意了,心裡冷笑,難怪這麼早就來了,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
貞娘起身笑道:「客隨主便,姐姐請。」
丫鬟們忙將裡間的珠簾掛上,引著貞娘和元敏出來,在外面的花廳裡坐了一位長身玉立的少年,面如冠玉,眉如墨裁,眼如琉璃,璀璨晶瑩,身穿一件墨綠色繡淺綠竹葉的道袍,頭戴黑色飄飄巾,腰間一塊白色瑩潤美玉,看上去丰神俊朗,高貴優雅。
貞娘上前見禮:「貞娘見過大少爺。」
元宗忙還禮道:「多年未見許妹妹,聽說你親自來送妹妹,特來見見,有違理法處,還請妹妹莫怪。」
「大少爺客氣了,我與敏姐姐自幼要好,姐姐出嫁,我怎麼能不來呢。」倆人客氣了幾句,元敏笑道:「好了,你們倆別這麼客氣來客氣去的,我瞧著都累,咱們自幼的情分,雖說如今都大了,也不至於這麼生分啊!」
元宗又跟貞娘寒暄了幾句,就出去了。
貞娘和元敏回來,卻見幾個女孩們正在珠簾後面笑嘻嘻的,元敏笑道:「怎麼了?」
燕甯笑道:「這就是嫂嫂的哥哥,聽聞輔國公府的大少爺是京城四大美男子之一呢,那其他幾個都是誰啊?」
元敏笑道:「妹妹如何相信這樣道聽途說的事情?我哥哥不過普通人,哪裡稱得上美男子?」隔著珠簾偷看外男,其實是尤為理法的,只是燕甯等都是元敏的小姑子,是姻親,將來在必要的場合可能還是要見到的,所以元敏只是笑笑而已。
貞娘的眼光掃過謝可兒的臉,看見她笑容勉強,看自己的目光多了幾份妒恨,明白這位姑娘偷看了元宗後,心中必定喜歡,對自己起了嫉妒之心。
謝可兒剛剛在珠簾後看見元宗,心中便如被一塊巨石狠狠地擊中,心裡惶惶又欣喜不已,心道,原來世子竟是如此芝蘭玉樹般的男子,自己若能得他為良人,哪怕不能為妻,便是為妾也是甘願的,只是,世子看那許家姑娘的眼神,那麼溫柔,親切,謝可兒想到這些,不由狠狠地盯了貞娘一眼,的確是個精緻嬌媚的小美人,這時看著已經有幾分姿色,不難想像再過幾年是何等標緻?只是,出身寒微,父親不過是個七品縣令,也配合自己爭奪世子嗎?
想到這裡,心裡有了計較,跟著燕甯的話笑道:「世子出身高貴,丰神俊朗,才華橫溢,我們這些遠在江南的閨閣女子也聽說過他的名頭呢,嫂嫂何必自謙,我們沒去過京城,卻也真是道聽途說,如今嫂子來了,卻給我們講講才是真的。」一面做出一副天真好奇的表情來。
元敏無奈,只能一一講起:「咱們京城流傳的四大美男子,俱是高門大戶的名流公子們,我哥哥是其中之一,你們見了,還有三個,一個是咱們皇上的三皇子,被封了錦王的,文武全才,英武非凡,一個是鎮南侯溫侯爺的長子溫非池,聽聞生得女相,皎若梨花,玉樹生輝般的男子,還有一位,是靜安王世子曲謫,俊美風流,溫文爾雅,是京城高門子弟中最得人意的一個。」
貞娘聽到曲謫的名字,心裡一寒,唇邊浮出一個涼涼的笑來,俊美風流?溫文爾雅?扒了那層皮誰看得見內裡的齷齪、卑鄙、怯懦和自私?
謝可兒歎道:「聽了嫂子的話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可歎咱們偏居一隅不能一見,這些公子們身份如此高貴,想來也不是咱們這樣女孩子能隨便一見的,你說呢,許妹妹?」這話卻是話中有話,在警告貞娘,自己這般出身的人尚且不敢想,你這樣的卑微出身更不要妄想了。
貞娘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笑道:「姐姐說的是啊,我父母已為妹妹定下了親事,以後怕是出門都不能了,這樣的公子們也就是聽著姐妹們說一說罷了。」
元敏大吃一驚,拉著貞娘的手追問:「你訂了親?我怎麼不知道?定了誰家的公子?」
貞娘笑答:「原是要告訴你的,只是你即來了江南,當面告訴你多好,才來的時候竟顧著跟你說話了,倒把自己的事給忘了。」
「那定了誰啊?」
「是我舅舅家的表哥,我娘捨不得我嫁到外面去,說嫁到自己家才放心!」貞娘低下頭,有幾分羞澀,元敏鬆了口氣,心裡驟然放下了石頭。祖母喜愛貞娘,有幾分心思想讓元宗納為貴妾,可元敏覺得貴妾也是妾,擔心貞娘委屈,心裡一直擔心,總惦記著找個合適的時機問問,若貞娘貞的有心於自己的哥哥,少不得也要成全,若沒有心思,定要勸勸,寧做寒門妻,莫做富人妾。如今貞娘竟然已經訂了親,看來祖母的心思要落空了,可元敏卻著實為貞娘高興。
一面暗中思忖著要送什麼禮物恭喜貞娘,一面拉著貞娘的手詳細的問杜家的情形,幾個姑娘少不得在一旁湊趣,唯有謝可兒暗中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少了一個情敵。
晚間幾個姑娘都在林家大宅留宿,元敏定要貞娘陪著自己睡,貞娘讓暖語傳話出去給杜石頭,讓他尋個客棧暫且住下,等元敏出嫁ri再回去。
元敏聽聞杜石頭親自送貞娘來這兒,十分好奇,只是畢竟是要坐新娘子的人,不能隨便見人,只好按捺下好奇,等著來日定要見見貞娘的未婚夫婿,看看可能與自己的哥哥相比。
第二日一早,燕婉早早的領著兩個妹妹來跟元敏貞娘吃早飯,元敏見少了謝可兒,忙問燕婉,燕婉卻道:「一早上就沒見可兒啊,我們去了她的房間,她和丫鬟都不在,我們還以為是來了你這裡呢!」元敏忙讓幾個丫鬟出去找。
沒一會,茶秀等人就帶著謝可兒並兩個丫鬟回來了。九月的清晨其實是有幾分涼意的,謝可兒卻穿著水粉色的織金妝花紗的裌衣,八福梅蘭竹菊鳳尾裙,頭上戴了青翠欲滴的翠玉浮雲簪,妝容整齊,看上去竟像是出去參加宴會似的。
「一大早的,可兒妹妹去了哪裡啊?」元敏心裡冷笑,昨晚貞娘就說謝可兒看上哥哥了,一大早就打扮成這個嬌媚樣兒出去,想來是去勾引哥哥了,一個大家小姐,如此不知羞恥,真真令人不齒。
謝可兒笑的有些尷尬,其實她昨晚讓丫鬟打聽了元宗的住處,知道她住在後花園的怡芳齋裡,因此一大早就穿的漂漂亮亮的去後花園逛,希望能讓元宗一眼看中。誰知元宗死死的關著房門,根本就不出來,害的她打了好幾個噴嚏,才訕訕的回來了。
「哦,我素來有擇席的毛病,睡不著,就早早的起來,去花園子逛逛。」
元敏笑道:「大清早的,便是去逛花園,妹妹也要多穿些才是,若凍著了,豈不是我的過錯?」
幾個姑娘都是大家出來的,謝可兒的這點彎彎繞誰都看得出來,燕薷冷笑道:「可兒姐姐好興致啊,大清早的,穿這麼少去逛花園子,怎麼咱們府裡的花園子姐姐還沒瞧夠?」
燕甯與謝可兒是親表姐妹,關係好些,忙打岔道:「姐姐快來用早膳吧,今兒做的醬肉燒餅,我記著你最愛吃,快坐下嘗嘗。」燕婉冷冷的瞥了謝可兒一眼,沒說什麼,坐下用早膳。
用過早飯,幾個姑娘正坐著喫茶呢,nǎi娘歐氏就帶了幾個媽媽進來回話,喜服已經改好了,請元敏試穿,新娘的頭面也都拿來讓元敏過目,看有沒有不合意的地方,又有林家的掌事媽媽送來了一些胭脂水粉,詢問大小姐在這裡吃穿用度可還習慣,可有什麼需要?
幾個姑娘幫忙看元敏的嫁衣、頭面,一時間屋內倒是歡聲笑語。
燕甯羨慕的看著元敏的嫁衣,大紅的遍地金緞,用了片金線和十二種彩絲和孔雀羽織成的,每一動作就泛起粼粼的光澤,華美富麗,氣派不凡。那頭面是清一色的純金打造,上面用了點翠累絲,髮箍上的珍珠都有蓮子米大小,渾圓光潔,熠熠生輝。
這等富貴,這等氣派,放不愧是國公家的嫡出小姐。
想想自己,也算的上品貌秀麗,可只是個庶出,將來嫁到普通人家還能做個正妻,若是嫁到大戶高門,就只能做妾。
心裡一想就鬱悶,面上不免有些淡淡的。
卻見元宗身邊的丫鬟紅柳慌慌張張的走了過來:「大小姐,少爺從早上起就不舒服,已經吐了兩次了。」
元敏一驚,哥哥自幼身體不好,腸胃非常敏感,吃的東西家人都十二萬分的小心,養了這麼多年,人的年紀大些了,身子才好些,祖母才放心讓哥哥親自送自己來江南成親。
元敏德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厲聲問:「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大少爺昨兒吃了什麼?」
紅柳嚇得急忙跪下回道:「昨日大少爺和國子監的同窗好友出去吃酒,不許我們跟著,只有身邊的小廝知道,許是喝了點酒,回來的時候身上有些酒味,奴婢等怕少爺不舒服,熬了些醒酒湯給大少爺喝了,誰知半夜時大少爺就起來說肚子不舒服,我們要稟告小姐請大夫,大少爺偏說不用,到了早上,那位,」她遲疑了一下,瞄了一眼謝可兒,含糊的說:「在外面吟詩,大少爺醒了,就面色蒼白,我們要去請大夫,大少爺說此時出去,怕於理不合,生生忍著,後來,就吐了,奴婢趕緊來回小姐。」
話雖然吞吞吐吐,可眾人還是聽出來了,謝可兒大清早跑到花園裡吟詩,元宗不敢出來,怕損了謝可兒的清譽,這才耽誤了時間,病情嚴重了。
燕婉氣的狠狠瞪了謝可兒一眼,忙說:「我們府裡的遲大夫是江南出了名的杏林聖手,我讓丫鬟去請他來給大少爺瞧瞧吧,大少爺遠道而來,許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腸胃不適應吧?」元敏咬了咬嘴唇,冷聲道:「好,煩勞妹妹了。」又轉身跟貞娘說:「貞娘,你陪我去瞧瞧。」
後悔藥20960章節
貞娘一愣,明白元敏是故意不搭理謝可兒,加之自己孤身在這裡,心裡難免有些沒底,忙應了聲跟著元敏去了。
謝可兒臉漲得通紅,萬分尷尬,自己只想著讓世子見識到自己美麗出眾,才學不凡,卻沒想到元宗身體不好,耽誤了診治的時間,自己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燕薷性子本就冷傲,加之自小在夫人跟前長大,被寄到夫人名下養著,是嫡出小姐的名分,這麼多年謝姨娘在府裡作威作福,幾乎架空了夫人的權利,她作為女兒沒少跟謝姨娘起衝突,對謝可兒早就一百個瞧不上了,見這情勢,不免冷冷的哼了一聲,冷笑道:「姐姐好才情啊,大清早的,逛著花園子有了詩xing了?得了空,得讓姐姐指教一下才好啊,我們這樣沒學問的就沒這個雅興了!」
謝可兒氣的渾身亂顫,指著燕薷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奚落我?」
「我算不得什麼東西,當然不敢奚落姐姐,我這樣的東西,定是不敢大早上跑到男子門前吟詩去就是了!」
謝可兒氣的急了,伸手就向燕薷臉上揮去,燕薷身材高大,比謝可兒至少高半個頭,輕鬆的一伸手,就托住了謝可兒的手,冷笑道:「姐姐惱羞成怒嗎?」燕婉和燕甯見狀忙和丫鬟一起分開兩人,燕婉拉著燕薷到裡屋,勸道:「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卻給嫂嫂打臉嗎?讓人家國公府的下人看笑話呢?」
燕甯勸謝可兒:「姐姐不必這樣,我知道姐姐的心事,只是這事不是我們閨閣女兒可以做主的,姐姐還是去求求姨娘或者舅舅,在這裡和她做意氣之爭不過是平白給人家看笑話罷了!何苦來著?」
怡芳齋裡,元宗面色慘白的依著靠枕,身邊的小廝丫鬟都膽戰心驚的跪著,遲大夫來的很快,號了脈,開了方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症候,不過是水土不服、脾胃適合罷了。
元敏擔憂的看著哥哥,貞娘坐在她身旁,看著紅柳將煎好的藥一勺一勺的餵進元宗嘴裡,元宗只皺著眉喝了兩口,就渾身痙攣著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不僅將藥吐了出來,似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伏在床邊喘息不止,嚇得紅柳險些將手上的藥碗給砸了。元敏一個激靈,幾步衝到哥哥身邊,一邊拍著哥哥的背,一邊沖另一個大丫鬟翠墨吼道:「傻看什麼呢,快去拿水,拿帕子。」
遲大夫皺了皺眉道:「大少爺原先吃藥就這樣嗎?」
紅柳道:「我們大少爺原先吃藥就費勁,常常吐出來,後來都是讓大夫做成藥丸子才吃的。」
遲大夫捻著鬍鬚道:「大少爺的脾胃失和,肝郁氣滯,內感濕熱,又吃不得藥,這樣吧,老朽來施針看看。」
紅柳忙道:「不可以,大夫,我們家大少爺暈針。」
這下連遲大夫都犯愁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能吃藥,還不能施針,大夫也沒轍啊!
元敏急了,哥哥若因為自己出了什麼事,自己如何跟祖母交代,如何跟死去的母親交代?
「大夫,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快想啊」
貞娘遲疑著站了起來,輕聲道:「敏姐姐,我有一個方子,不知能不能讓大少爺試試?」
元敏一喜,眼淚都快下來了:「快說,貞娘,什麼辦法?」
貞娘道:「用生薑磨碎了,對上醋和紅糖煮開了,讓大少爺喝下去試試,這是我們百姓家的土方子,治嘔吐挺有效的。」
元敏厲聲道:「聽到了沒有,還不快去?」
兩個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衝去了廚房,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端來熱氣騰騰的一碗。
一股衝鼻子的醋味瀰漫在屋子裡,元敏讓紅柳端著碗,自己親自喂哥哥喝了一勺,元宗只覺得滿嘴酸辣,熱呼呼的嚥下去,胃裡翻騰著的感覺奇跡般的平息了下去,沒有什麼反胃的感覺,只是喉嚨裡反射xing的有些發癢,咳嗽了幾聲,又喝了一口,胃裡覺得不再冰冷冷的空了,元敏見哥哥沒有吐出去,十分歡喜,小心翼翼的一勺接一勺的喂,不一會,一碗薑醋糖水就餵進去了。元宗的臉色也好看多了,滿屋子的丫鬟小廝都鬆了口氣。
元敏下了床,衝著貞娘笑道:「多虧了你了,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前祖母說,她還不信,現在她完全信了,這貞娘就是自己的貴人、福星!
貞娘也鬆了口氣,笑道:「也是忽然想起了我們窮人家的土方子,過一會胃裡好些了,讓丫鬟給大少爺熬點南瓜小米粥喝,養胃的,再吃藥估摸就不會吐了。」
元敏看著紅柳道:「聽見了嗎?一會就按照許小姐說的辦。」
紅柳和翠墨等忙躬身答應,元敏又看著元宗的隨身小廝劉貴和李升等,厲聲道:「你們幾個聽好了,再叫我知道你們伺候著少爺不精心,讓少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定要回了祖母,掀了你們的皮,都給我仔細著!」
幾個小廝忙答應著。
元敏又看著元宗好些了,睡著了,才帶著貞娘和身後大群的丫鬟媽媽回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