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了起來,我捨不得她,在我心裡她就像我娘一樣啊!她也哭,身邊的丫鬟也跟著哭,可不管怎麼哭也擋不住現實。我父親居然為了一副名人字畫將他親妹妹許給一個鰥夫做了續絃,那人已經五十多了,我姑姑沒上花轎,當晚就自盡了,她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
聽到這,杜氏也跟著落下淚來:「姑姑這輩子也太苦了些,她在天有靈,看到你日子過的不好,才想著要教咱家貞兒些本事,姑姑這是惦著你啊!」
許懷安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睫毛一點點的暈染出來,
門外,許貞娘靠在門上,小心的挪開身子,臉上露出一個同樣淒涼的笑來。
她早就知道姑奶奶,只是不知道她命運這麼淒苦,她找這個借口,只是為了怕父母懷疑她的行動和所知不像一個六歲的孩子,世人多信鬼神,而神鬼之事莫測,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符合同齡孩子,又超出孩子的範疇,讓一切合情合理。
第二天杜氏和許懷安去拜祭了姑姑許氏,貞娘在家繼續打絡子。
多了貞娘的這份收入,許家的日子好過了一些,每次賣了絡子,貞娘就就會去買上幾根大骨棒,跟白菜土豆燉上一大鍋,再烙上些發面蔥花餅,純哥兒吃的小肚子溜圓,臉色紅潤,臉上明顯的見了肉,看上去更可愛了。
程少樸送的布料,被貞娘充分利用了,一塊深綠色的杭綢被貞娘做成了荷包,上面用大紅摻金線繡了一對鯉魚,送給了杜石頭,一塊淺綠色的杭綢也做了荷包,上面用深綠色繡了竹子,給許懷安,兩塊大點的是丁娘子布,一塊是真紫色,一塊是絳紅色,貞娘裁了給純哥兒做了兩件褂子,還有一些碎布頭,都是邊角料,貞娘挑了顏色好、質地差不多的拼湊在一起給杜氏做了個圍裙。杜氏十分歡喜,每天都穿著,逢人便誇女兒好。
轉眼就是快到中秋了,家家忙著準備瓜果蔬菜月餅,杜氏自己調了些棗泥餡,準備蒸月餅,送親朋和自家供月用,貞娘見了,笑嘻嘻的讓杜氏在裡面放些桂花糖,說這樣的月餅做出來香甜些。杜氏想著閨女是受過姑姑指點的,這方法必然是大戶人家的,相公也必然喜歡,就掏了十個錢讓女兒去賣糖果的鋪子買了些桂花糖放進去。月餅做出來果然別緻,濃郁的棗香裡帶著淡淡的桂花香,吃起來分外香甜。
杜氏讓貞娘給劉大娘家送去一些,自己和杜懷安又準備了兩罈子汾酒給自己哥哥送去。杜大壯十分高興,留了妹夫喝酒,回來的時候還給杜氏拿了一個足有七八斤的大肘子。
中秋節這天杜氏沒出去賣饅頭,在家裡收拾了肘子,在火上烤去了肉皮上毛,又扔到水裡去了血水,這才拿起刀將肉剝離骨頭。貞娘買了些川貝燉了幾隻雪梨,督促這許懷安每日喝一大碗,許懷安喝了一段時日,自己覺得胸中的悶熱比往年減輕了些。和貞娘整平院子裡的土,將剩餘的豆角茄子黃瓜等都摘了,吃不了的準備都切成絲晾乾了,做成乾菜冬天吃。
一家人正忙乎著,杜石頭抱著一個小花盆走了進來,盆子裡種著一株奇怪的植物,一個尖形的果實,紅通通的,煞是可愛。
杜石頭笑道:「這是昨兒我上山在山上采的,我覺得好看,想著姑姑和妹妹或許稀罕,就抱來給你們賞玩的。」
貞娘看了,卻一臉驚喜,圍著花盆轉了兩三圈,一把攥住石頭的胳膊,急切的問:「你在哪采的?多不多?」杜石頭愣了愣,抓抓腦袋道:「山上一個偏些的山谷裡,很少人去那,這玩意有很多,我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不知道這是啥,你知道?」
貞娘眼睛冒著興奮的光,看的杜石頭腦袋發麻,心想這小丫頭這眼神怎麼跟看見了肉骨頭的惡狗似的。
「這是番椒,這可是好東西,石頭哥哥,你帶我去採,我要多採些,這東西有大用途的。」貞娘說這話是有道理的,這番椒是海外傳來的,本事富貴人家做觀賞用的。後來被用來做了菜,其辣味在菜餚裡極為特別,因為這種番椒味道辛辣,吃起來口味獨特,而且有除寒去濕的功效,在四川一帶被百姓推崇,並且很快成自成一派,世人稱之為「川菜」。燕京的豪門富戶家家都有川菜師傅,這川菜的麻辣鮮香也越來越被世人接受。
許懷安不解:「貞兒,你知道這是什麼?」
貞娘性子急,拎起院子裡的一隻籃子,抓住杜石頭就走,邊說:「爹,等會回來跟你說,走,咱先去摘。」
杜石頭暈頭轉向的被貞娘拽上了山,帶著貞娘去了一處山谷,那裡密密麻麻的綠色灌木,下面都是紅色或綠色的番椒。貞娘見了大喜,伸手就摘,還告訴杜石頭:「石頭哥哥,快,幫我摘,越多越好!」杜石頭摸摸鼻子,鬱悶的答應了一聲,一邊幫忙摘一邊問:「這東西有啥用啊?」
「這東西能做菜,能做醬,滋味辛辣特別好吃,等我做得了給你嘗嘗,包你喜歡。」貞娘心情極好,感覺像天上掉下來寶一樣,有了這番椒,就可以做辣醬,可以做菜時往裡放些,貞娘愛吃辣,原本每頓都無辣不歡的,現在每天吃的都覺得沒滋沒味。
杜石頭聽見貞娘能用這個做吃的,也挺高興,心想這回有口福了,動作越發快了起來。
沒等太陽下山,倆人就摘了滿滿一籃子番椒回了家,貞娘利索的將番椒分成兩堆,一部分放在院子裡曬著準備做干辣椒,一部分放在屋裡泡在大盆子裡,準備做辣醬,又挑出幾個來細細的切成絲,打了兩個雞蛋加點鹽攪勻了,在鍋裡放上油,等油開了,將蛋液倒進去,耐心的等著蛋液凝固成一個圓餅,再用鏟子翻個個,成了,番椒雞蛋盛在盤子上,金黃碧綠,散發著誘人的香味,看得杜石頭直嚥口水。
中秋節是團圓ri,家家戶戶都聚在一起吃飯,杜大狀每年來妹妹家,和妹妹一家一起過節,他和許懷安坐在炕上,穿著白色苧麻的褂子,露出結實的肩膀,看的人還以為天有多熱呢,對面坐的許懷安已經穿了鴉青色的裌襖,倆人完全是活在倆個季節似的。
杜大壯很喜歡這位文縐縐的妹夫,他大字不識幾個,認為有學問的人都是文曲星轉世,是了不起的人,所以對許懷安十分推崇。
炕桌上擺了四個菜,一個醬肘子,一盤土豆燉茄子,一盤豆角絲炒肉,一盤花生米,郎舅兩個正在對飲,見貞娘又端上一盤雞蛋來,杜大壯笑呵呵的道;「貞兒回來了,來舅舅嘗嘗我外甥女炒的菜,滋味咋樣?」說完夾了一大塊放進嘴裡,先是雞蛋滑嫩的口感和濃郁的蛋香,然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清香辛辣滋味慢慢的蔓延開來,杜大壯十分驚喜:「嗯,這是啥味道啊?怪,怪好吃的,你們嘗嘗。」
杜氏領著兒子又端了一盤子涼拌黃瓜上來,聽見哥哥說貞娘炒的雞蛋味道好,笑道:「這丫頭剛剛跟你們家石頭上山採了一大堆的什麼番椒回來,說著東西好吃,剛才就是用這個番椒炒的雞蛋,我也沒吃過呢,相公,你嘗嘗看好吃不?」
許懷安也夾了一筷子,辛辣的滋味堪比杯中的酒,他不由得吸了口氣,道:「雖有些清香,可辛味更勝,吃大嘴裡回味不凡,嗯,不錯。」杜石頭見了也跟著吃了一口,辣的扒拉幾口飯,道:「這東西,倒很下飯。」
杜氏和純哥兒也嘗了口,也是辣的直吃飯,貞娘笑道:「這東西下飯,還祛濕暖身,等我做成了辣醬,管保你們都愛吃,這天漸漸冷了,娘,咱用辣醬配了饅頭賣,肯定大家都愛吃,都來買。」
杜氏笑道:「你這個小財迷,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啊,難為你小小年紀這麼有心思,也好,我覺著這東西比那鹽菜更有滋味,還下飯,若真做成醬,許會比原來好賣些。」每到冬季,出來閒逛的人少了,多是那些做工的人出門,杜氏的饅頭就不好賣,加上許懷安每到冬天就病,咳嗽的厲害,不能去學堂教書許家的日子就不好過,全仗著杜大壯的接濟才能熬過去。
許懷安看著女兒瑩潤的小臉,歎了口氣,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若不是因為自己沒用,女兒何至於這麼早慧,才六歲就要為家裡生計謀劃?
杜大壯聽了呵呵笑道:「好,我外甥女能幹又聰明,做得了辣醬先給舅舅嘗嘗,若真是好吃,舅舅幫你介紹給那些朋友,讓他們都嘗嘗。」
貞娘眼睛一下子亮了,璀璨的如同夜晚的星子,眉宇間神采飛揚,映得這屋子似乎都亮堂了起來。
「那一言為定,舅舅。」
杜石頭看了她稚嫩的小臉上瞬間升騰起的興奮和強大的自信,筷子頓在了半空,不知為什麼覺得心情似乎也跟著愉悅起來,對貞娘這辣醬充滿了期待。
番椒曬了幾天之後就全都起了皺,干了,貞娘拿了剪子將晾乾的番椒一個個的剪成碎末,劉家的翠姐隔著籬笆見了覺著有趣,也拎著剪刀過來幫忙,倆人對著坐在小杌子上,邊聊天邊剪番椒。純哥兒被貞娘使了剝蒜,也拿了小盆坐在門檻上,不情不願的剝蒜。
翠姐見純哥兒噘著小嘴嘟嘟囔囔的就笑:「你家純哥兒不樂意干就讓他一邊玩去唄,那麼點活一會咱倆自己弄就得了唄。」
貞娘看了弟弟一眼,笑道:「你不知道,他可淘了,一個不留神就不知道鑽哪去了,我才不是為了讓他幹活,主要是讓他老實的待會,你不知道昨兒我讓他給我舀點水,他貪玩,非要上了缸沿上,差點跌到水缸裡頭,把我嚇得呀,我娘回來好好的揍了他一頓,不然你以為他會這麼聽話?」
「那水缸可不是鬧著玩的,真要是出了事,可多嚇人呢?」翠姐又神神秘秘的道:「我娘今兒領了我大哥相親去了,也不知道咋樣了?」
「相親?誰家的啊?」劉家大兒子劉大虎今年都十八歲了,按說早該議親了,可劉大虎雖長的膀大腰圓,人卻靦腆,見了姑娘就不說話,臉紅的像紅布,手都不知道擺哪好,相了幾個姑娘,都因為姑娘嫌他不說話,怕是個結巴子,不願意告吹了。劉二虎定親都兩年了,就因為哥哥的婚事不成一直不能成親,劉大娘急的不得了,鎮上的媒婆都找遍了,只為給兒子求門親事。
「說是鎮西頭開茶館的李家姑娘。聽說也十八了,先頭定過親,那男方家有了功名,就找借口說女方行為不端退了親,李家姑娘因此耽擱了婚事,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李家就這麼一個閨女,也急的不行,可這名聲的事是大事啊,很多人家都不樂意,我娘先頭也不樂意,那喬媒婆好說歹說的,我娘又托了人去打聽了,說李家這姑娘為人最是端莊溫柔,模樣性格都好,就是因為有次去廟上進了香,被兩個地痞盯上了,出言調戲了幾句,那男方家就找到這麼個借口跟她退了親事,另聘了方典史家的小姐,說起來這李家姑娘也是可憐人,我娘這才動了心思,領了我哥去相看的。」翠姐得了這樣的秘聞,十分得意,行雲流水般跟貞娘詳盡的說了來龍去脈。
貞娘眸se微暗,抿抿嘴,這樣的事不算稀奇,「貴易友,富易妻。」她在林家在王府裡聽的多了,便是丫鬟和小廝裡也有那想攀高枝的,棄了原本相好的姑娘,去攀那一等丫鬟的,只為在主母面前博個好前程。只是這男方家也缺德了些,為了退親竟想出這樣的借口,生生毀了姑娘的名聲,此後這姑娘便是再嫁也很難找到如意的人家了,也有相似情況的姑娘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自盡或是出家的,名聲對女孩來說比命都重要,怎麼能為了自家的前途就生生毀了人家的名聲,可見這男方家也是自私自利,涼薄寡恩之徒,沒有嫁進去,未嘗不是幸運。
貞娘歎了口氣:「若相看成了,這李家姑娘就是你嫂子了,你要好好待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