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皇天極秣馬厲兵,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遼東的最高軍事會議也在寧遠召開。
在佘義的引領下,祖雲壽、趙明教、朱虎城、郭廣成和左長五人魚貫走進一間深藏於地下的密室。走進密室後,眾人立時就被擺在密室中央的一張桌子牢牢吸住了目光。本來,即便桌子本身就算再奇怪,但桌子就是桌子,再奇怪也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吸引住他們的目光。
吸引他們目光的,是桌子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密室相當寬敞,但佈置卻極為簡單,除了東牆上懸掛的山海關-西線-京師的形勢圖外,就是擺在密室中央的那張直徑幾達三米的大圓桌。
唐人社會中的等級觀念無處不在,自漢以降及至於今日,「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早已被視為萬古不易的絕對真理,歷朝歷代的君主,無論賢與不肖,對這個絕對真理的維護無不悉心備至。它們是唐人社會的基石,由它們衍生出的等級觀念充斥在唐人社會的各個角落,越到頂端,等級就越是森嚴,從來不容任何人有絲毫的逾越,違者既被視為大逆不道。
和大帥一同坐在這張桌子旁,五人都覺鋒芒在背,怎麼都不得勁,這已逾越了對他們禮遇的程度。他們都清楚,大帥這麼做必有深意,但這深意是什麼,他們卻茫然不解,這已超乎了他們理解的範疇。
對於五位心腹大將坐在桌邊侷促不安的窘態,張素元只作不見,他開門見山地說道:「今天召集諸位要商量的事情只有一個,皇天極從西線突入長城後,我們要如何應對?」
對西線之危,五人之中,祖雲壽和趙明教所知最多,朱虎城和郭廣成只知大帥上過奏章,陳請朝廷加強西線防務而已,至於左長則一向不問這等軍略大事,故而所知最少。
大帥既然僅為此事就將遠在錦州的祖雲壽和山海關的趙明教召到寧遠,朱虎城、郭廣成和左長都馬上就意識到了大帥話裡的意思。
「大帥,您是說皇天極馬上就要從西線突入長城嗎?」
郭廣成是文官,張素元復任後,他既總理大軍的後勤供應,又全權負責地方上的行政事務。由於職務上的關係,又加之並不擅長軍略,所以軍事方面一向參與不多,但他對皇天極從西線突入長城所要面對的困難和危險也相當清楚,因而他雖相信大帥言必有物,但仍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
「是的。」簡短答過後,張素元直視著郭廣成,話鋒陡轉,平靜地問道:「廣成,本帥復任之後,即立下誓言,為平遼東,即便有朝一ri需抗旨不遵,本帥也決心在所不辭,對此你意下如何?」
郭廣成的腦袋瞬間短路,他清楚這種事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回頭,大帥這是要造反!
帝國仕人最重禮教,郭廣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為人厚誠持重,做人一向秉持忠義,謀逆這種事就是在夢裡也不會出現在腦海中,但在遼東耳聞目睹的嚴酷現實,也使他很快就接受了張素元原本大逆不道的言辭。
與其受異族欺凌,倒不如大帥入主天下,這就是郭廣成簡單至極的邏輯。
「廣成,坐下,不必起來。」郭廣成剛要起身離座,就被張素元止住。
「廣成,你心我知,我心你知,這就夠了,其餘的都沒有必要。」郭廣成坐下後,張素元誠懇地說道。
「大帥,您預料皇天極何時會從西線突入長城?」平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郭廣成問道。
「科爾沁草原初雪之後,隨時都有可能。」張素元答道。
「草原,尤其是在沙漠中,取水不易,選在降雪之後進兵,士卒就不必備水袋,也不必費心費力找水喝,更不必在不得已時喝馬尿;這個時候草已枯乾,既可作馬料,又可為薪材,於此時進兵,大軍長途奔襲,抵達目的地後,就不會太過疲憊,利於迅速恢復戰力,這一點對於皇天極這樣冒著巨大風險的軍事行動至關重要。」見郭廣成不解,趙明教替張素元解釋道。
「大帥,您既然認為把皇天極擋在長城之外最好,那為什麼不先在重要隘口設下重兵?末將以為,只要在一二險地,如三屯營和遵化置下重兵,諒皇天極也不敢越城而過,只要堅守月餘,各路勤王大軍就能陸續到來,那時八旗兵就決不敢再行深入。」郭廣成一臉凝重地問道。
看著郭廣成,張素元很是高興。郭廣成素日行事雖略欠機變,但思維縝密,做事按部就班,腳踏實地,若沒有這種素質,他也不會將大軍後勤供需和地方行政交由郭廣成全權執掌,而郭廣成最令他欣賞的地方就是如今日這般,只要不懂,只要他不明言不許問,就會問道明白為止。郭廣成既不會怕人恥笑而不懂裝懂,也不會因為是他張素元說的,就一味盲從,郭廣成有宰相之才!
「廣成,你說的沒錯,確是可行之法。莫說將八旗兵擋住一個月,就是二十天,皇天極也非立即撤兵不可。本帥若沒上過請求朝廷加固西線防務的奏章,此事尚可勉強為之,但這之後,不行了。」
張素元知道,除了趙明教多少清楚一點外,郭廣成的疑問也是其他幾位的疑問,輕輕歎了口氣,他解釋道:「思宗既然不理本帥加固西線防務的奏章,也就說明他不以為然,朝廷的態度也必定會為邊將所知。此前,本帥尚可派少量兵馬強行進住三屯營等地,不論守將如何不滿,他們也不敢公然抗命,但在知道思宗的態度後,他們必定一方面拒不受命,一方面會奏請朝廷定奪。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大帥,不論皇天極將消息封鎖得多麼嚴密,十萬大軍的行動必定有蛛絲馬跡可尋。從鐵嶺進兵,到抵達長城,十萬大軍奔襲千里,至少也需要七天時間,如果我們得到的消息早於西線求救的文書,那我們一接到確切的消息,即揮師關內,那麼就可能在途中接到求救的文書,如此一來必可將皇天極擋在關外。」祖雲壽說道。
「雲壽說的很有道理,但我們卻不能這麼做,因為這個險我們冒不起。」張素元歎了口氣,說道。
看著眾人疑惑的目光,張素元接著解釋道:「首先,我們無法確知消息準不準確,因為這也極可能是皇天極給我們設的圈套。如果我們揮師關內,但八旗兵卻只是虛晃一槍而不入長城,到時本帥將百口莫辯,屆時不交出兵權,就得立刻與朝廷翻臉。」
眾人一聽,盡皆默然,他們都清楚關外大軍要想進入關內,先是得皇上下旨,而後兵部發文,一切手續齊備後,方才可以入關,否則就形同謀反。如果西線告急,由於會直接威脅到京師的安危,他們尚可以事急從權為理由入關,但若不是如此,那不論大帥有什麼理由,思宗都必然震怒。
「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就任由八旗兵縱橫劫掠,殘害百姓?」想到八旗兵身後一路的火光和哭聲,郭廣成不覺惻然。
「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說著,張素元站起身來,走到懸掛在東牆上的形勢圖前。
指著形勢圖上的西線長城,張素元說道:「我們能將八旗兵當在關外的唯一機會就在這兒-三屯營!西線諸關隘,唯三屯營和遵化的城防及糧儲尚可堪一戰。從西線預警至消息傳到山海關,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明教聞訊,立刻輕騎突進,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唯一可能先八旗兵趕到的就是三屯營。」
「大帥,皇天極此番西進是九死一生,我們若能趁機重創八旗精銳而又不與朝廷翻臉當然再好不過,但若思宗真的中了反間計,那我們到時要如何應對?」沉默了良久,趙明教問出了一直橫亙在心頭的疑慮。
自與張素元開誠佈公地談過後,這個問題就一直盤旋在腦海裡,但他卻始終毫無頭緒,想不出一點轍。
看著五人憂慮的目光,張素元平靜地說道:「我們羽翼未豐之前,不可平滅離人;平滅離人之前,更不能與朝廷翻臉。這是我們目前絕不能違背的最高戰略原則,我們的一切行動都必須以此展開。對思宗,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而最壞的打算就是思宗中計後立刻剝奪本帥的兵權。如果一旦發生了這種情況,本帥反抗就得立即回師遼東,那今後就得與朝廷兵戎相見,到時我們必將腹背受敵,但以目前的實力我們是撐不過去的。」
「大帥,你要束手就擒?太危險了,這絕對不行!」眾人齊聲反對。
「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雖然有一定的危險,但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張素元平靜地說道。
「大帥,您束手就擒之後又如何?」震驚過後,眾人方才想到問題所在。
略微沉吟了片刻,張素元將心中的構想和盤托出。
五人聽後,俱都沉默不語,大帥所言確是目前唯一的解決之道,但若大帥有個一差二錯,那就萬事皆休。
會議從未時一直開到天光大亮方才結束,張素元與祖雲壽五人將每一個細節及其關聯變化都推敲再三,總之,凡是六人能想到的都至少來回想了八遍。
對大帥一系列的戰略部署,五人中感觸最深的是郭廣成,他覺得跟著大帥必定能造福萬民,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偉大帝國。歷代開國君主,如果不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普通百姓的生死禍福是絕不會對其事關成敗的殺伐決斷有絲毫影響,但大帥不同,大帥將百姓的生死看得極重,只要有一線可能,大帥都會為百姓考慮。
當大帥提出自己要親率一萬鐵騎馳奔薊鎮,而由祖雲壽統帥大軍直驅京師時,包括他自己在內,眾人無不反對,都覺得在這個時候不能冒這種風險,他們都認為大軍應該直驅京師,在城下嚴陣以待為好,但大帥說明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後,人人都再也反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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