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河東君是何許人也,踏足南京之前,他們聞所未聞,但抵達南京不過半日,河東君的名號就已聽了不下千百遍。
河東君是名歌伎,是名紅遍江南的歌伎,如今秦淮河畔風頭最勁的歌伎共有兩位,其一就是這位河東君。
看著眼前這張小小的請帖,張素元知道市井間所言非虛,這位河東君果是位特立獨行、才華橫溢的奇女子,請帖上的寥寥數字,寫得是鐵腕藏銀鉤,極具風骨。
「大哥,美吧?」看著沉思的大伯哥,鳳玉又打趣地問了一句。
看著鳳玉嬌憨、淘氣的笑臉,張素元無可奈何地瞪了一眼。
和眾人一樣,張素元也奇怪,為什麼一個素不相識的歌伎要給他送請帖?但他感到奇怪的還不止於此,他最感奇怪的送請帖這點。
河東君給他送請帖是相當失禮的,但這並不是因為河東君的身份,而是因為這個「送」字。如果他們相熟,這還說得過去,但初次見面,不要說河東君,就是任何比他身份低的人要想見他,都應親自來拜訪,而不是送什麼請帖。河東君這麼做一定有什麼隱情,否則絕不會如此,想到這,張素元站起身來,沖妻子笑了笑,而後對兄弟命令道:「林雨,我們去見見這位河東君。」
大伯哥的話音未落,兄弟媳婦立馬就急了。
「不行!」鳳玉吼道。
「為什麼不行?」張素元一本正經地問道。
「什麼為什麼,不行就是不行。」鳳玉有點氣急敗壞地說道。
「林雨,去不去?」張素元不理鳳玉,轉過頭問兄弟。
「去,當然去。」雖然說得鋼梆硬正,但心裡已把大哥罵了個底朝天。
大哥和鳳玉鬧彆扭,卻把他這個不相干的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但那怕背地裡跪洗衣板,眼前這個份卻說什麼也不能丟,因為屋裡不只有大哥大嫂,還有佘義他們。
「不許去!」
……。
正當夫妻倆面紅耳赤,相持不下之際,佘義忍著笑,躬身說道:「大人,這裡也需要個拿主意的,還是我陪您去吧。」
「好吧。」張素元從善如流,見好就收。
一聽大哥不讓他去了,方公子輕鬆下來的同時,心裡登時變得空落落的。
置身於降雲樓中,觸目皆宜,使人頓生陶然忘俗之感。單從樓內的佈置,就已足見主人是何等的蘭心慧質!
主人並沒有出門迎客,張素元更覺奇怪,對河東君到底是何許人,也更感好奇,如果這就是河東君想要達成的效果,那可以說完全成功。
代替主人迎客的是一位異常美艷又乖巧伶俐的的小丫鬟,丫鬟尚且如此,主人會是何等風采?
步入宣室,張素元見一身材異常嬌小的女子正以頭觸地,跪在軟墊之上。
抱拳拱手,張素元說道:「姑娘,請起來說話。」
話音未落,跪地的女子已飄身而起,隨即嫣然一笑說道:「大人,小女子以此賠失禮之罪,可以嗎?」
膚白如霜雪,明眸升輝霞,粲然一笑之下,以張素元的定力都不免腦袋一暈,差點失態。穩了穩心神,張素元說道:「姑娘請坐下說話。」
「怎麼,您倒成了主人?」女子白了一眼,不滿地說道。
此女異常明快,但卻沒有一絲風塵女子的氣息,張素元心情不覺大好。
「姑娘將張某傳到此地,不知有何見教?」不理女子的質問,張素元問道。
「大人,小女子是和友人打賭,一定能將您請到降雲樓來。」河東君毫不在意地說道。
聽了這話,張素元心中不悅,但轉瞬即去。此女聰慧之極,行事如此大違常理,其中必有緣故。
「姑娘僅僅為此,就將張某招到降雲樓嗎?」張素元問道。
「當然不是。」河東君的聲音低沉下來:「小女本名金靜殊,不知大人可否聽過?」
雖然早知必有隱情,但讓張素元想八輩子,他也不可能想到這種事。雖從未涉足過煙花之地,但既身在官場,煙花中事便不可能充耳不聞。他知道如河東君這種層次的歌伎並不買身,但如非迫於情勢,也沒那個女人會願意來這種地方。
金靜殊當非為生活所迫,但她為什麼會成為紅極一時的歌伎?
「你是商林兄的胞妹?」張素元直視著金靜殊,問道。
「正是小女。」
「你怎會到了這裡?」張素元的聲音陡然變得陰冷。如果金靜殊真是為人所迫,那不論是什麼人,他都會讓那些人後悔活著。
聽到張素元的聲音變得異樣,金靜殊抬起頭來注視了張素元片刻後,一張原本沉重的臉瞬間就如春花般綻放。
「謝謝大人,家兄泉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春花綻放之後,金靜殊垂下眼簾說道。
張素元知道這冰雪聰明的女子看到了自己心底的憤怒和關愛。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會到這裡?」張素元板起臉,問道。
噗嗤一笑,但笑到一半,就見張素元射來的凌厲眸光,這位見慣風雲的河東君就再也笑不下去了。
斂身而起,金靜殊重又在拜墊上跪倒,匍匐在地,說道:「小女無理,請大人見諒。」
見金靜殊認錯,張素元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商林兄在時,你一定是個不聽話的妹妹,起來吧。」
重新落座後,見張素元的目光固執依舊,像是絲毫也不知道她還有**這回事,金靜殊無奈地說道:「小女幼時即特立獨行,確是沒少讓家人操心。哥哥去後,我散盡家財就來了這裡。」
頓了頓,金靜殊繼續說道:「天下間女子的婚姻皆聽媒妁之言,全由父母做主。人生不過數十寒暑,對這樣的婚姻,小女不要也罷。大人,您可知天下間哪裡女子的婚姻可不聽媒妁之言,全由自己做主?」
張素元雖博聞強識,思如電閃,但這樣的問題他可答不出來。
見張素元不語,金靜殊抬手指了指地,說道:「就是這兒。」
張素元不是道學君子,對金靜殊的話挑不出毛病,但這丫頭的行為太過匪夷所思,他還是接受不了。
「這麼說你是來這挑女婿的?」張素元沒好氣地問道。
「也不全是。」金靜殊泰然自若地答道。
「還有什麼?」張素元此時也不知他該是個什麼態度才好。
「小女自幼便嚮往長大後,能夠結交全天下的文人雅士。大人,身為一個女子,試問天下間還有哪兒能比這更方便?至於挑女婿,只是捎帶腳的事兒而已。」說完,金靜殊嘿嘿一笑。
「靜殊,這裡終非善地,雖多文人雅士,但也定不乏豪門強梁。上得山多終遇虎,你如何保得了一世平安?」這既是張素元的關切,也是他心中的疑惑。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們結交的都是四方名士,他們多是士大夫之族和世家公子,所以沒人敢對我們不敬。再說,小女也不是什麼人可以隨意欺凌的。」
隨著金靜殊眼中掠過的傲然之色,她手中剛剛還冒著熱氣的茶水,瞬間就凝成了冰坨。至此,張素元除了長歎之外還是只有長歎。金靜殊的艷se、才華和特立獨行的風骨足以顛倒眾生,是奇葩中的奇葩,但卻不是個好妹妹,幸虧金商林早死,不然也得讓他這個妹妹活活氣死。不過,金商林雖死,但他還活著,對於金靜殊和金家他有著一生一世的責任,義不容辭。
瞧這丫頭的脾氣,勸她離開的話說了也是白說,只是這丫頭把他叫到降雲樓來做什麼?震驚過後,張素元又想到了開始時的疑惑。
靜殊不認識他,如果所言屬實,那就一定是那個跟她打賭的朋友認識他,並知道他正在南京,但這個人是誰?
即便他和靜殊有這層特殊的關係,而要通過打賭這種近乎開玩笑的方式來見他,那此人必是與他極為熟識的老朋友方才說得過去,但他卻想不出有什麼朋友可以跟他開這種玩笑。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靜殊這丫頭在跟他說謊,但她又為什麼要跟他說謊?或許,這丫頭叫他來沒什麼用意,只是某人偶然見到他,又偶然跟靜殊提起他,於是這丫頭想見見他,就跟他開了這個玩笑。
瞧這丫頭的性子,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但這件事還是透著奇怪。不過,跟靜殊提起他的人到底是誰?和靜殊是什麼關係?他是不是該見見?
想到這,張素元不僅苦笑,和這丫頭有關係的文人雅士、風流才子定如過江之鯽,他cāo的這份心根本毫無用處。
看到張素元苦笑,金靜殊心中一陣溫暖。
張素元真是個奇男子,在他身上,她沒有感受到一絲慾念,對於在她面前的男人而言,這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張素元就如哥哥一般,完全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傷腦筋的妹妹看待。
金靜殊是個美好的女子,沒有一般女人身上的賤病,張素元對他的態度,她沒有一絲不悅,她有的只是溫暖。
「大人,請恕小女唐突,我能叫您一聲大哥嗎?」金靜殊垂下眼簾,低聲說道。
「不行。」張素元斷然回絕。
看到金靜殊愕然的目光,張素元一笑說道:「現在不行。」
「佘兄!」張素元向門外喚道。
佘義應聲而入,抱拳施禮,道:「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佘兄,你去把夫人他們請到這裡,而後再買些香燭。」
佘義躊躇了一下後,對金靜殊說道:「小姐,可否請您派人去客棧一趟?」
金靜殊明白,此人定是張素元的隨身護衛,不願須臾離開張素元身邊,只是張素元買香燭做什麼?難道,難道……?
看著河東君瞧向自己瞪大的雙眼,張素元微微一笑,說道:「就是如此。」
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金靜殊心中一時百感交集,她萬沒想到張素元對她的關愛竟到了這種程度!如張素元這等高官顯宦,娶個青樓女子作妾稀鬆平常,但與風塵女子結為兄妹,她卻聞所未聞。
她明白張素元的用意,她雖可以令男人為之瘋狂,但卻不能令男人的家人同樣瘋狂。如果有一天她要嫁人的話,必定會橫生波折,不大可能一帆風順,但作為張素元的妹妹,情況就會大不相同,接受起她來就會容易的多。
對於這個,金靜殊倒不如何在意,但成了張素元的妹妹,好處還是很多的。面子上的光彩自不必提,就是應付起那些想打她歪主意的人來也會容易的多。她雖然不怕,但應付起來畢竟辛苦。
不大功夫,**一行就到了降雲樓。等她們知道眼前這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竟是金商林的胞妹時,所有的不滿和成見登時煙消雲散;一俟她們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成為降雲樓主後,非但不感震驚和難以理解,反而將她當作偶像來崇拜。
三個女人一台戲,不論多麼優秀的女人都是如此。三個女人嘰嘰喳喳,竊竊私語,完全把男人們涼在了一邊不管。好在樓裡的小丫鬟個個清麗可人,雖然沒有溫柔滋味,但也賞心悅目,男人們呆得倒也不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