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日曉行夜宿,雖非間道飛馬但也趕的很辛苦,方公子早就牢騷滿腹,但也無可奈何。好了,終於到了仙雁山下,聽店家說,只要翻過眼前的橫澗嶺就到了邵武地界。
臨近午時,兄弟倆在仙雁山下,橫澗嶺前勒住了馬頭。
抬頭望望天色,天際的卷雲正一團一團重重疊疊地堆疊著,幻化著千奇萬態的形狀,陽光透過團團雲朵的縫隙照射下來的同時,也給它們周圍鑲嵌上了道道綺麗的金邊。儘管陽光依然燦爛而溫暖,但翻捲的雲團中已經能隱隱聽到沉悶的雷聲,看到稍縱即逝的條條金蛇狂舞。
扭了一下脖子,擦了擦額前的汗水,張素元是在山裡長大的,他知道一場暴雨馬上就要到了:「林雨,我們還得再快點,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
「前面全是高低不平、坑坑窪窪的山路,快還能怎麼快?大哥,我看我們還是回去算了,早晚也不差這一天吧。」小弟無可奈何地建議道,因為他知道他說的都是廢話,准白說。
「別廢話了,兄弟,快點走吧。」果然,小弟料事如神。
沒有簇擁的隨從,也沒有鳴鑼皂隸和抬轎的農夫,只有兄弟倆雜沓的馬蹄聲激盪迴旋在寂靜的山間,特別清脆響亮。逶迤百里的仙雁山在暴雨將至時,除了偶爾的幾聲蟲鳴外,只有陣陣清風拂過面頰,很是愜意。
群山大地一片靜謐。
翻過一座陡峭的山嶺,順坡而下,進入了一片地勢低窪的開闊地,兄弟倆都興奮起來,特別是方林雨,更是興奮得哇哇亂叫,好啊,他們終於看到莊稼了。茂盛的青豆秧上結滿了成串成串的青豆角兒,片片油菜地的香氣是那麼誘人,秋麥的穗兒也已經飽滿,回望山坳,竟是漫山遍野的野花奼紫嫣紅,爭奇鬥艷,好看極了。
他們趕的太急了,竟忘了欣賞南國絕美的風光,管它呢,雨要下就下吧。兄弟二人勒住韁繩,緩緩地一路漫遊著過去,轉過一片桔樹林,就看見一塊界碑立在了樹林邊,碑上有兩個古樸勁健的隸書大字:邵武。
哦,終於到了,兄弟倆長出了一口氣,一掃旅途的困頓,他們都喜歡上了這裡素樸清新如世外桃源般的秀麗山川。
有些料峭的山風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雨絲拂過面頰,真是清爽到了極點。風停了,辟里啪啦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了朵朵輕塵,但還沒等它們升到它們本應升到的高度,就被接踵而至的瓢潑大雨打回到地面。
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山川。起風了,也更冷了。
張素元和方林雨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馬上,凝望著眼前白茫茫的山川,他們沉醉在漫天風雨的浩闊天地中。
「王記客棧」,出了桔樹林不太遠,就見路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小院大門的額匾上就歪歪扭扭地寫著這四個字。
看到有騎馬的客人進來,客棧老闆和夥計趕緊頂著漫天風雨跑出來招待客人,牽馬的牽馬,讓客的讓客。凡是騎馬來這裡的客人不是官差就是有錢人,所以店老闆和夥計才會頂著雨跑出來,要是十里八村的土包子,在這樣的雨天,別說老闆就是夥計也不會頂著雨出來的。
夥計去拴馬,老闆則熱情地招呼著兄弟二人進了客棧。剛剛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張素元就是一怔,他看見了迎門立著的一塊木板和木板後面一張嬌嫩卻全無表情的臉。木板上有字,雖被雨水打濕了,字跡有些模糊,但一瞥之間,「賣身醫母」四個字就出現在心頭。
簡陋的木板上,寫著無奈和悲哀。
木板後的臉,雖然嬌嫩卻蒼白而木然,任由圍觀的人指指點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沒錢治病也所在多有,這都沒什麼奇怪,但要女兒賣身為母親治病可就有點新鮮了。即使母親的病因此而治好了,那女兒又置病癒後的母親於何地?她還能活嗎?什麼樣的情況下,才能做出這種事,張素元感到奇怪。
「你是店主嗎?」張素元問跟在身後的老闆。
「是,是,客官,這裡的人當中,只有您二位是路過的,房間都空著呢。您二位當差,還是驛站遞信的?」老闆諂笑著說道。
張素元搖搖頭,復又點點頭,「嗯,當差,到邵武。」
「哎呀,真是貴人出門多遇風雨啊。天留客,真是天留客。雖說這會兒離晚上還有些時候兒,可您看這天兒,天留客啊!東首有間房寬敞,您二位快去換換衣服,都濕透透的了,千萬可別著涼。」店主熱情地說道。
沒理會店主的熱情和關心,張素元問道:「那個姑娘是怎麼回事?」
「那個姑娘和她媽媽是五天前到小店的,來的時候,她媽媽就已經病倒了。現在她不僅沒有給她媽媽治病的錢,而且就連店錢也沒有。您說,就我這小店,我就是想發善心,也發不起啊,是不是?」店主趕緊回道。
「所以你就逼她們要錢?」張素元淡淡地問道。
「小人就是逼她們要錢,她們可也得有啊,小人只是讓她們離開小店而已。」老闆毫不在意地說道。
聽了店主的話,張素元沒再說什麼,只是心中歎息。店主的行為雖然可恨,但也合理,他雖然不屑店主的所為,但也怪不到店主什麼,當然就更談不到責罰。
四周圍觀的人,瞧他們的裝束全都是在附近田地裡勞作,被暴雨趕來避雨的農人,他們臉上的神情或是同情,或是調侃,但更多的是漠然。看著這些農人的神情,那店主的行為就更不足為怪,張素元明白,世間的絕大多數人既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環境使然,有什麼樣的世道,什麼樣的人就多些。
看那滿地長勢良好的莊稼,枝頭掛滿纍纍果實的桔樹林和古風盎然的秀美山川,張素元原以為這裡一定是個世外桃源般的人間樂土,但眼前的景象讓他明白,想像永遠都只是想像,雖然地處蠻荒,邵武和其他地方並無不同,也許山高皇帝遠,實際的情形更加不堪。
就在兄弟不耐煩的連聲催促中,張素元正要進房去換衣服,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雜沓急促的馬蹄聲正由遠而近向著客棧奔來。方林雨也聽到了馬蹄聲,但他沒有在意,濕濕的衣服粘在身上很不得勁,要趕緊換掉才好。
不知為什麼,張素元覺得這些來人可能和這個賣身醫母的姑娘有關,所以不自覺的就停住了腳步。張素元停得很突然,但小弟畢竟是高手中的高手,雖然緊隨其後但也陡然停住身軀,沒有撞到大哥身上。
「怎麼了,大哥?」方林雨詫異地問道。
「沒什麼,林雨,我們回去坐坐,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說。」張素元吩咐道:「店家,來兩杯熱茶。」
方林雨知道,大哥這會兒是認真的,說什麼最好聽著。
兄弟倆剛剛坐下,雜沓的馬蹄聲就在院中嘎然止住,緊接著,一群人衝進店來。圍在姑娘四周指指點點的農人立時都作鳥獸散,紛紛躲避這群如狼似虎的猛人。雖然全是落湯雞,但身前身後的百步威風仍讓那些個貼牆而立的農人雙腿打顫,嚇得連恨自己為什麼要進來避雨的念頭都想不起來。
威風凜凜衝進店裡來的這群猛人,在邵武這塊地面兒上,只要不是昧著良心說謊話,就沒人能說不認識,就即便真沒見過,但只要一見這陣仗,那就是傻子也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是范天霸范大公子麾下的勇士-四虎八金剛。
在帝京,不管你的權勢有多大,但再大也不過是權勢薰天而已;但在邵武,范家雖然崛起不過三代,但權勢卻已不是薰天就可以形容的,因為范家就是邵武的天,自然也就用不著薰了。
范家是崛起於范老太爺范中行手中,范中行是邵武的第一個舉人,第一個進士,第一個作官作到知縣以上的邵武人,范中行也是有帝國一代,方圓幾百里之內唯一一個作到戶部尚書二品大官的人。
隨著范中行的飛黃騰達,范家也由一個貧寒的農家成為現在擁有全縣耕地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豪門望族。范老太爺有三個兒子,但這三個不肖子卻全無絲毫乃父之風。雖然范中行不惜金山銀海為三個兒子運動,但不肖子們實在是爛泥巴扶不上牆。
范老太爺深知宦海險惡,仨兒子的表現終於讓他明白,自己的仨寶貝都不過是別人眼中的肥羊而已,於是智深如海的范家老太爺心灰意懶之餘,乾脆就把兒子們都攏在身邊過安樂日子。
仨寶貝讓范老太爺深感遺憾的還不只這些,更讓他老人家深感氣憤無奈的是,自己這仨敗家玩意竟只給他生了一個帶把的孫子,可便宜別人的騷貨倒他媽生了不少。三枝守著一脈,使得范大公子一降生就比什麼皇子皇孫更金貴千萬倍,自然,范大公子的脾氣也就可想而知。
當范大公子知道女人是什麼東西的時候,邵武的女人理所當然就都是他范爺的,只要他看得上。自然,范大公子的女人也跑不了他眾多風騷美艷的姨奶奶、姨娘、姨嬸和姐姐妹妹,表姐表妹等等等等……只要范大公子看得上。
不比那三個和孫子同樣荒唐的兒子,范老太爺畢竟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兒孫們如此做法總難免碰上個把不怎麼開眼的死硬分子,於是不惜重金聘用了後來人們稱之為四虎八金剛的十二位勇士來做孫子的保鏢。
今天也不例外,還是這架勢,如旋風般捲進屋中的十二位落湯雞猛人,把屋中央不管是人還是桌椅板凳什麼的都統統掃到了兩邊後,這才低眉順眼、恭恭敬敬地站成兩排,恭候主人范天霸范大公子出場。
張素元和方林雨坐的位子,由於靠著緊裡面的牆根,所以范大公子的排場沒有波及到他們,但即便如此,方公子的眼睛也已經立楞起來。
剛才還在品頭論足的人們此時全部貼牆而立,噤若寒蟬。張素元掃了一眼,發現店主、夥計也和其他人一樣貼牆而立,絲毫也沒有上前去維護一下自己利益的意思,他知道,這一定是來人積威久已,方才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由於人們都貼牆站著,兄弟倆的視野就陡然開闊起來。小小的邵武竟也有如此威風的人物,張素元很是好奇,不由得注目細看。
人牆之中走出一個紅光滿面、肥頭大耳,淨泡也足有三百斤的大胖子,這個大胖子不用說,自然就是范天霸范大公子。手提著滴水的馬鞭,范大公子一步三搖又殺氣騰騰地站在了賣身的姑娘面前。
范天霸看著木板,鼻子裡冷哼一聲,肉球上的兩條細縫中射出兩道陰冷的寒光。用還在滴水的馬鞭抬起姑娘一直低垂著的頭,看著姑娘火一樣仇恨的目光,范天霸毫不在意地冷笑兩聲,說道:「小賤人,我說呢,大爺我這幾天怎麼找你不見,拿你不著,原來是躲在這荒郊野店騙錢來了。」
「賤人,騙著錢了嗎?」說著,范天霸一腳踢飛了木板。
姑娘剛要閃身躲開,但下巴已被范天霸用力捏住,動彈不得。
「小賤人,大爺我看得起你,本想以禮相待,可大爺我萬沒想到你這賤人竟給臉不要臉,還他媽敢跑!你大爺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大爺我還以為這次被你這賤人給破了例,可你看,老天爺都在幫我,竟在這荒郊野店遇著你這賤人。小賤人,認命吧!」范天霸獰笑著說道。
掃了一眼被踢飛的木板,范公子又輕蔑地說道:「大爺我還以為你這賤人是個什麼他媽貞節烈女呢,既然想賣身,何不早說,大爺我有的是銀子。看你,非得拖著個病歪歪的寡婦娘跑這麼遠,可結果呢,一溜十三招,費了他媽半天窮勁,還不是得回到大爺身邊。喜玲,不是大爺我說你,你自己說,你賤不賤?」
用手指托起喜玲光滑粉嫩的面頰,范天霸感受著指尖滑膩消魂的感覺,又不禁上一眼下一眼左右端詳起眼前這楚楚可憐的美人來。那雙勾人魂魄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撩撥著心火,yu啟還閉的櫻桃小嘴顯露出純真的神情,幹這樣的小妞最來勁,還有那吹彈可破粉嫩雪白的肌膚……
此時,范大公子一掃剛才冷酷高傲的扮相,露出了哈喇子長又長的豬哥本相,就甭提多噁心了,以張素元的定力都不禁閉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當初一見喜玲這sāo蹄子的那副美人坯子和扶風擺柳的sāo樣,范大公子就擊節叫好,誰知這騷貨竟然敢他媽不從!好吧,不從就不從,反正是在他這一畝三分地,從與不從都是早晚的事。他范大爺也想雅一回,也來點柔情蜜意什麼的,因為硬幹他有點膩了,於是也就沒有霸王硬上弓,可誰曾想,這騷貨竟他媽不識抬舉,跑了。
范公子那個悔啊,腸子都悔青了,他發下毒誓,從今而後,要再他媽整景兒,他范天霸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是畜生!
一發現喜玲跑了,范天霸立刻撒下人馬,搜遍了邵武全縣的角角落落,他更親自帶人尋遍了縣城裡的妓院、茶樓、酒肆和一切可能藏人的地方。今天,他又帶著四虎八金剛向著山外狂追了一百多里,但也沒追著,不得已,懊喪yu死的范大公子只得回家。
沒想到,往回趕的途中又被澆成了落湯雞,范公子那個晦氣啊!只是更沒想到,竟在這荒郊野店遇到了苦尋多日的喜玲!范大公子從未失望過,自然也就從未嘗過什麼是失而復得的喜悅,但今天,他明白了,今天,是范大公子記憶所及中最為興奮的一天。
「好標緻的騷貨啊!賣身醫母,真是個孝順女兒,大爺我喜歡。你說,你若早順了大爺,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帶銀的,可有多美!你又何必東一頭西一頭的四處流浪,你那個sāo寡婦娘也就不會病得要死要活的。放著一步登天的好日子不過,偏偏……,啊,你說你賤不賤。」
一面嬉皮笑臉地作踐著可憐的姑娘,一雙爪子也不肯閒著,范天霸扳過喜玲的身子,輕薄地撫弄著那如花般嬌艷的臉孔,一雙色迷迷的醉眼向下流轉,最後落在喜玲高高鼓起的前胸。
由於氣憤,由於憎惡,由於恐懼和激動,喜玲高高聳起的胸膛突突亂顫,雖隔著寬大的衣服,但一**ru浪卻如吹皺的春水般漾開,餘韻更濃。
此情此景刺激得范大公子全身火燒火燎起來,他惡狠狠地說道:「你說,大爺為你奔波了這麼些天,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今天還被淋得跟落湯雞似的,你說,你個騷貨怎麼賠償大爺?」
喜玲已經動不了了,嘴唇哆嗦著也說不出話來。
范天霸抬起頭來喝喊道:「店家,準備間上好的房子,大爺就在這裡跟娘子圓房。」
「范爺,房間早給您老準備好了,小的先在這裡恭喜您了。」范大爺的話音未落,剛才不知躲在哪裡的店主就已出現在了他老人家面前。
范天霸斜著眼睛,不屑地看了看身子躬成九十度又不停脅肩諂笑的店主,說道:「老小子,大爺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倒是挺機靈的。罷了,看你這麼孝順,大爺我今天又高興,就賞你個面子,大爺今天在這裡的用度就權當是你給大爺我的賀禮好了。」
說完就再也不理木在那兒跟神魂出殼似的店主,范天霸直起胖大的身軀抱起體如篩糠的姑娘就想往後屋走去,但就在這時,范天霸聽到有人說了一句他這輩子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跟他說的話,以至於一時間竟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慢著,這個姑娘本少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