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歷一六二九年九月二十二日,黃昏,didu昆京巨大陰森的城門隨著十二聲淒冷空落的鐘鳴徐徐關上。
殘陽如血,天敵間一片血紅。雄偉壯麗的didu似被浸在奇異的血海中,一切都慢了下來。血色既明又暗,迷離而又妖異,整個didu恍若鬼蜮,彷彿是千萬年前就已存在著的揮之不去的夢魘。
陣陣秋涼掠過,片片黃葉漫天飄落。秋意肅殺,瀰漫著整個天際。
大街上如織如雨的行人都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如宿鳥投林般急匆匆向家中趕去。不知不覺間,本是熱鬧吵雜,摩肩接踵,車如水馬如龍的大街小巷就變得冷冷清清。
此時原本該逐漸熱鬧起來的茶樓酒肆,青樓楚館,似也被這充塞於天地間的滾滾秋意打滅了精神,也如外面的大街小巷般清冷,全沒了往日的神采。
夕陽剛剛還似近在咫尺,此時卻已遠在天涯,漸漸沒於天際。血色也由明而暗緩緩地淡去,黑暗又成了天地間的主宰。
一燈如豆,點點的光亮從一個個院落,一叢叢屋宇散向墨染般無盡的神秘夜空,今夜無星也無月,天地間一片死寂。
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黑夜的靜寂。馬蹄聲由遠而近,又迅即遠去,一騎玄衣輕甲的騎士向著兵部飛馬而去。轉眼間,黑暗又無聲地吞噬了馬蹄聲漾起的一點微波。
山海關是帝國北方邊陲最重要的關隘,是拱衛帝京的最後一道防線。關外帝國所屬的關城有七十餘座,土地面積更多達一十七余萬平方公里,大約二百四十多萬帝國子民生息繁衍在這片蒼茫遼闊的大地上。
在這片蒼茫遼闊的大地上,不僅棲息著唐人,東北方,還有離人,離人又稱箭月。
世宗時期,帝國以『順者以德服之,逆者以兵臨之』的策略收服了箭月所有部族,箭月諸部族先後皆宣誓歸順朝廷,效忠帝國。其後,世宗又以強橫武力為後盾,把本已散為數十部的箭月又強分至八十餘部,命每一部為一衛,封其酋首為督衛指揮使。
帝國同時採取羈縻之策,拉攏分化離人。箭月每年都要向朝廷納貢,然後朝廷再給予諸部酋首賞賜,當然賞賜的財物要比納貢的財物多的多。
為了進一步分化離人,宣帝時帝國開始允許箭月酋首納貢後可以在didu開市三日。所謂開市,也就是允許他們在帝京做三天免稅的買賣。
這件事對帝國來說只是小事一件,但對離人卻非同小可。離人平日與帝國的邊境貿易受到嚴格限制,數量上如此,種類上更如此。有些物資,如刀槍、弓箭、甲冑、農具等物資根本就是嚴禁貿易,而在帝京開市時,這些限制會有適當的鬆動,不僅如此,開市與邊境貿易所獲的利差往往有十幾倍之多,所以每逢納貢時,有些酋首的車隊竟綿延數里,幾近千輛之多。
為了爭奪有限的通關文牒(通關文牒是帝國允許離人帶入關內多少貨物的憑證,多有多帶,少有少帶。擁有通關文牒的多少,就是離人身份、地位和財富的象徵。),不僅各部族之間互相爭殺,就是部族內部的爭殺也愈演愈烈。由此之故,箭月又從八十餘部散為一百三十餘部,帝國從而達到了分化削弱離人的目的。
為了確保離人中不致出現挑戰帝國威權,擾亂北方邊陲平靜的地方勢力,帝國更採取挑撥離間、以夷制夷、斷市和貿易封鎖等種種手段來打擊削弱離人的力量,有時甚至直接出兵來剷除那些不馴服於朝廷的部族。
得益於這些方略的綜合運用,儘管箭月內部各方酋首皆稱王爭長,互相戰殺無ri無之,甚至骨肉相殘,強凌弱,眾暴寡,盜賊蜂起,遍於山野,仍使得北方邊陲保持了二百多年的平靜。
神帝季宏均登基後,情況慢慢起了變化,北方邊陲保持了二百年的平靜開始被打破。
神帝,人如其名,神之極矣!神的讓人無話可說。神帝貪婪成xing,亙古未聞。神帝的貪xing是從骨子裡貪到毛孔,又從毛孔貪回到骨子裡,期間又不知經過了幾千萬次的輪迴,方才可以成就神帝現在的貪xing。
貪婪是人的天性,雖然神帝貪的有些過分,有些離譜,貪到了常人無法想像的地步,但畢竟還可以理解,在人性的世界裡,總還說的通,圓得過去,但神帝之所以神,卻決不是因為這些可以理解,說的通,圓得過去的事。
神帝之所以神,是因為他身上有著作為人所根本無法理解,更無可解釋的存在。不過,人雖不能理解,更無可解釋,但也許神能,所以神帝才神。
一般來講,人要是能貪到神帝的份兒上,那這個人身上就必定有著遠超常人的勤勉和幹勁。貪婪是催人奮進的最強大動力,人越是貪婪,動力也就越大,但季宏均則完全背離了這個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規律。
神帝懶,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懶,而是懶得無雙無對,懶得亙古未聞。神帝的懶和他的貪達到了同樣的高度,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成就了一種無比完美的境界。
如此集貪、懶古今之大成於一身,不要說是身為皇帝,就是作為普通人,神帝也算得上是一位亙古奇人,會讓後來者有高山仰止之歎。
如果神帝只是個普通人,那他傷害的只會是他自己,至多還有他的家人、親戚。人要是懶到神帝這個份兒上,那連犯罪都懶得犯的,所以季宏均若是普通人,那他最有可能的結局是餓死,但他卻偏偏是皇帝,偏偏是有著一億五千萬人口的龐大帝國的大皇帝。
也許真有天意這玩意兒,一心想要滅亡這個老大帝國,神帝竟又是帝國在位最久的皇帝,他做了四十八年悠哉悠哉的大皇帝。
皇帝的身份,對於季宏均來講是幸運的,因為這至少免去了他被餓死的命運,但對那一億五千萬和他一樣的生靈來講,卻意味著無盡的災難。
神帝要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但更為怪異的行為還在後面。神帝貪財卻不用財,除了修他的yin宅外,從不亂花一分錢。神帝既是摟錢的耙子,也是收錢的匣子。神帝摟是真能摟,攢也是真能攢。
神帝死後,查點內庫,竟有五千萬兩白銀,二百萬兩黃金,另外還有八百萬兩銀子腐蝕變質成了灰黑色粉末。
神帝內庫是如此豐盈,但戶部掌管的國庫卻有著三百萬兩白銀的虧空。當是時,遼東屢屢因欠餉而發生兵亂,臣下向神帝追要軍餉,而神帝卻寧願銀子白白腐爛,化成飛灰,就是不從內庫往外拿一兩銀子。
神帝不僅貪財,他還貪權,和貪財而不用財一樣,神帝貪權同樣也不用權。貪財而不用財,這樣的人世上所在多有,不足為奇,雖然放在皇帝身上有點匪夷所思,但總還在人性的範疇裡。
神帝貪權而不用權,不僅自己不用也不許臣下用權,這就完全超出了人性的範疇,讓人,只要是人就根本無從理解,無論怎樣想,從什麼角度想都不成。
神到了極點的大皇帝讓所有人都沒了脾氣,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那兒還有什麼脾氣。終神帝一朝,帝國六部皆無正職,僅由副職代行職權。十三省巡撫僅餘四人在職,餘者,朝中缺職者皆達十之六七,至於州、府、縣、道,缺職者更眾。
神帝這些行為在稍有正常理性的人看來已是奇之又奇,但在神帝,這些都還不算什麼,他還有更出奇的。
神帝更創下了二十五年,一直到他死,除了太監不見任何朝臣的記錄。神帝親政至其蹬腿也不過三十八年,而雲火大陸無人可望其頂背的第一強國,風雨飄搖之勢,分崩離析之態便已畢呈。
舉國綱常ri廢,朝政ri腐。影響所及,邊地上至文無大員,下至貪鄙小吏,皆殘民以逞。人人皆以摟銀子、刮金子為第一且是唯一之要務。
邊關守將剋扣軍餉,虛領浮報,枉顧國家法令,明火執仗地盜賣軍需物資予關外諸族。軍官如此,士兵的情形也就可想而知。為了不去打仗,士兵殘馬毀器,有的甚至自殘身體。
放眼整個遼東軍務,十五萬軍隊的實際情況是:甲是破甲,刀是鈍刀,弓是廢弓,馬是駑馬,兵是羸兵,軍紀也自是廢弛到了極點,戰鬥力自然也就不問自知。
雖把聚斂財富的種種潛能都已開發利用到了極致,但大老爺們卻覺得他們越來越窮。人類的貪慾一旦被激發,就會無休無止,不死不終。一位偉人曾說過,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帝國有了神帝這樣高山仰止似的光輝榜樣,身為臣子的又怎好不盡起效由。
豬往前拱,雞往後刨。皇帝有皇帝的優勢,臣子則有臣子的道道。紫星帝國的君與臣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好不逍遙快活。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而從山根吃到山頂,從淺海吃向深海則是必然要走的路,差別只在於快慢有些不同而已。
邊關的老爺們,悟性無一不是上乘,沒人是蠢材。與剋扣軍餉,盜賣軍用物資齊頭並進的是商業,也就是帝國為與離人貿易而開的馬市。
老爺們先從重稅盤剝開始,很快就發展到暗奪,再到明搶,當然,期間偶爾打罵個把離人,間或誤殺幾個都是免不了的事。
馬市這隻金雞很快就不下蛋了,但不要緊,非常非常的不要緊,只要需求存在,市場就存在,這是經濟規律,老爺們都明白著呢,於是諸位大老爺們又作起了獨一無二的中間商。
官老爺們辛辛苦苦作中間商所獲得的小小收益也不過是此前馬市收益的數十倍而已,老爺們不怎麼滿意也自是在情理之中,但就是這讓官老爺們不怎麼滿意的小小收益卻卡住了離人的脖子,離人的生活更是困苦,內部的殺伐征戰也就更為激烈。
於是,箭月統一就在主、客觀上都具備了成熟的條件,所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位卓越的領導者,吉坦巴赤也就在這個時候長大成人。
雲歷一五八六年,二十五歲的吉坦巴赤憑借祖上遺下的十三副甲冑,率三百族人開始於白山黑水間縱橫捭闔,南征北戰,歷盡千難萬險,費時三十六年,終於基本上統一箭月,建立了後箭政權。
吉坦巴赤是幸運的,因為使他成為英雄的時勢已完美地鋪在腳下,而他也沒有錯過這一千載難逢的良機。
不管手中流過多少鮮血,腳下踏過多少白骨,也不管會為子孫種下多少災禍,甚至讓離人永遠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吉坦巴赤都是幸運的,因為他盡情揮灑了上蒼賦予他的智慧和力量。
雲歷一六二八年,除了塔兒虎部和王台部,這兩個力量最強大的部落外,吉坦巴赤基本上統一了整個箭月。
此一時期,吉坦巴赤盡一切所能搞好與帝國的關係。吉坦巴赤親手斬殺帝國最為憎惡的大盜克吉虎,並把克吉虎的首級親自送到帝京,從而獲得了帝國的極大歡心。他又不惜財貨,賄賂朝中權貴和邊地守將,由此到了帝國從政治、軍事和經濟上的極大支持。
等到吉坦巴赤基本統一箭月,帝國才從大夢中稍稍清醒了些,但為時已晚。此時,朝廷方才嚴令吉坦巴赤不得攻打塔兒虎部和王台部,並派帝國軍隊幫助塔兒虎部和王台部守城。
吉坦巴赤本不願在此時與帝國開戰,因為時機尚不成熟,但如果不清除帝國的影響,那他就不能統一箭月。在吉坦巴赤而言,統一箭月是他必須要實現的目標,而且在目前的形勢下,還必須得盡快完成。
箭月的統一還不穩固,還有許多人蠢蠢欲動,如果拖下去,那統一大業就極有可能功虧一簣,讓多年心血都付之東流。於是,經過周密細緻的準備,吉坦巴赤親率三萬鐵騎奇襲他們進入帝國疆域的咽喉要塞——撫順。
一舉拔下之後,又揮師與帝國援軍激戰竟ri,幾盡全殲帝國援軍。吉坦巴赤由是信心大盛,休整一個月後,他又再度揮師南進,力克堅城瀋陽。之後,又僅用一ri,就攻克遼東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心-遼陽。
於是,四方震動,遼東餘下的三十餘城更是兵不血刃,傳檄而下。前後不過兩月,吉坦巴赤殲滅帝國軍隊幾達十萬之眾,使帝國在整個遼東的軍事力量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