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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8]仙法 文 / 柳如煙

    靖裕十三年十月二十日是當今聖上的三十五歲壽誕。

    三十五雖不是個整生日,到底有些不同,又恰逢皇子回歸、宮妃有娠等喜事,恩赦、壽筵、賞賜等等,均比往年多費了許多心思。才入十月,碧玄宮就率先做起了賀壽祈福通天道場,皇宮北苑裡整日煙雲繚繞、鐘磬蕭鼓聲不絕於耳;邵天師、崔真人又各獻金丹十枚,願吾皇萬壽無疆。朝中大臣和宮內嬪妃少不得挖空心思,但求在壽禮上出盡風頭,壓倒他人;各處太監、內侍、宮女等,也奉了各自主子的命令,四處鑽營打探,勾心鬥角——其中紛紛亂亂,不可盡數。

    在如此繁華紛忙到不堪的境地裡,沈青薔卻空閒。沈淑妃早已將她們姑侄三人的壽禮安排的停停當當,輪不到她操心;而沈紫薇自有娠以來,性子越發偏狹,有事也鬧,無事也鬧,天翻地覆,只差拆了錦粹宮——但她不求有功,只求無過,步步躲著那位婕妤娘娘走,倒也至今安然無事。只那個二殿下董天啟,自從見識了她小時一人無聊玩石子練就的把戲之後,竟纏了上來,每次來淑妃娘娘處問安,都不忘去她的住處逛一逛,拉著她說著說那,央她教自己。

    ……坐她的椅子;在她的茶盞裡喝茶;她咬過的銀絲桂花糕,皇子殿下隨手拿起來就丟在自己口中——到後來竟混出了一種不分彼此不分男女不分尊卑的熟捻,無論沈青薔怎樣規勸,一見到董天啟那玉雪可愛的樣子,那天真無垢的笑臉,那信任依戀的表情,最後都只能一敗塗地,搖頭歎息而已。

    ——只是,本來漫長得幾乎靜止的時光,被這小祖宗一鬧,竟忽然過得快了;在寒冷的初冬時間,這平瀾殿中倒似添了個小小的、熱氣騰騰的暖爐,忽然春風洋溢起來。

    好容易到了正日子,依例午前靖裕帝在崇文殿接受百官朝賀,外臣們用畢賜飯便盡皆告退,以沈楊二妃為首的後宮佳麗這才翩然上場。

    后妃叩拜萬壽;皇子皇女叩拜萬壽;近支宗室叩拜萬壽……不一而足,而這一切的高潮,無疑便是入夜後御園裡大排的「家宴」。四宮十二殿所有品級的嬪妃濟濟一堂,共演一出四海清平閤家歡喜的戲文。

    沈青薔的品級還只是寶林,「八十一御妻」之一,她也就是個小小的侍妾,連個妾都算不上,論理差不多要坐到距離龍椅最遠的角落裡去的。只不過既然是「家宴」,倒也有各種各樣可通融之處——何況她一進來,為此次大宴特意修建的「萬壽閣」裡,倒有一半人聽見了一個小小孩童的清亮嗓音在喚:「青薔,青薔!」

    董天啟急急向她跑來,後面跟著極老的、走路一拐一拐的老太監張淮。來到近前,二殿下先向他名義上的養母沈淑妃馬馬虎虎問了安,便拉住沈青薔的手,對她說:「青薔,青薔,你今日真好看!」

    無數道目光頓時從各個角落向她投射而來,沈青薔心下歎息,卻又無奈,只得勸道:「殿子……」董天啟的小嘴噘了起來,他猶有不甘地改口道:「沈寶林,沈寶林!這總好了吧?」

    沈青薔望著他,點點頭,笑了。

    有這小人兒在,斷容不得沈青薔再坐回末席去。看見二殿下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早有jing乖的太監不等吩咐,便在沈淑妃一席上多添了一張椅子。再加上有孕在身需要「特別關照」的沈紫薇,她們姑侄三人終是坐在了一起——便在御座的左手邊,毫無疑問最為醒目的位置上。

    「淑妃娘娘,怎麼沒有看到天旒弟弟?」董天啟東張西望,「我想叫他也看看青……不,看看沈寶林的『仙法』。」

    沈淑妃笑道:「他吃了藥便來,隨你們鬧去。」

    在沈家一席的對面,御座的右手邊第一張桌子,坐的自然是慶熹宮的楊惠妃,她的兩側是八歲的大公主和由嬤嬤抱著的兩歲的四皇子,有兒女們跟在身邊的母親,連坐著的時候脊樑骨都比別人筆直幾分。

    「萬壽閣」不大,兩席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她聽到董天啟說「仙法」云云,忽然開口道:「是麼?原來沈寶林還有如此不凡之處啊。」

    這是沈青薔第一次見到這位鮮少履足錦粹宮的惠妃娘娘。楊惠妃比沈淑妃小一歲,體態微豐,端的是膚如凝脂,眼似秋波,她是後宮中唯一兒女雙全的,這個福氣連淑妃娘娘也比不上。兩個月前查出沈紫薇有喜的那一天,因御駕降臨,把慶熹宮的黃婕妤韓美人都引了去——韓美人還為此在御前大大出了醜,但她依然並未出現。

    見她說話,沈青薔不敢有半絲輕忽,連忙上前叩見,行了禮:「回娘娘的話,不過是一點點小孩子的玩意兒,不值一提的。」

    楊惠妃笑道:「不過是一點子小玩意兒罷了,既然二皇子看得三皇子看得,本宮這裡的四殿下也該看得,沈寶林你說是不是?」

    這話竟似暗指沈青薔不尊皇嗣,厚此薄彼,實在說得極重,萬壽閣裡立時靜了下來,滿屋子的主子奴才都掛著各式各樣的神情,注視著這兩席的好戲。

    沈青薔只有道:「娘娘教訓的是。」

    楊惠妃依然笑:「既是,你便過來,演給我看。」

    沈淑妃忽插言道:「青兒,今夜是皇上萬壽的好日子,你的那點子不入眼的小手段,惠妃娘娘既喜歡,你明日裡去慶熹宮親演給娘娘及四殿下看好了。」這便是替青薔鋪了路,給她台階下。

    青薔連忙答應,卻冷不妨一旁的婕妤沈紫薇笑道:「皇上還有好一陣子才來呢。古人尚有綵衣娛親,沈寶林既有手段,不如使出來大家樂一樂……來人哪,抬個小几到中間去,莫叫沈寶林挪不開手腳,也讓我們開開眼。」

    當真便有人抬了個小几案,置於場中,對沈青薔道:「寶林娘娘,您請。」

    沈青薔實在無奈,看一眼董天啟,心下暗道:「今日你可害了我了。」可這二殿下畢竟年幼,卻似毫不明白其間關竅,反而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從懷裡掏出沈青薔送他的荷包,遞在她手中,還趴在她耳邊小聲慫恿:「青薔、青薔,叫她們見識見識,嘻嘻!」

    沈青薔真的只有苦笑而已。

    她從荷包中倒出金銀小粿子,捏在手心裡,走到場中,對楊妃一席行禮道:「請娘娘、殿下恕奴婢笨拙,若出了岔子,便算大家醒脾罷了。」

    雙手一翻,幾道金光銀線騰空飛起。

    她那一ri穿的是件天青色瀟湘水雲宮裙配月白色比甲,戴的是一排垂珠流絛的鸞釵,雖位份有限,不比上位嬪妃的華麗繁複,卻已覺舉手投足之間,頗多拘礙。這般「彈子翻飛」的把戲,要得就是一個拿捏力道的功夫,她雖自小閒來無事便琢磨,早已熟極而流、信手拈來,可這樣的境地裡當眾表演,實在也不敢說有萬全把握——當下只得隨便演了幾道,聊盡其意,敷衍了事罷了。

    儘管如此,滿座的人已然看得呆了,沈青薔趁機走回沈淑妃那席,只二殿下滿臉不愉,接過粿子,低聲抱怨道:「你偷懶哪,青薔!這兩下子我都會!」

    沈青薔摸摸他的頭,依然只有苦笑。

    沈青薔只道已過了這關,卻不料楊妃突然道:「二殿下,您實在不該在這麼多娘娘面前隨口扯謊啊。」

    小孩子都是經不住激的,董天啟果然跳起來反駁:「我才沒有扯謊,你瞎說!」

    楊妃笑道:「沈寶林這明明是市井百戲的小手段,難為她不分尊卑貴賤學了來,大家圖個樂子倒也罷了,可您怎能把這種伎倆稱為『仙法』,誆騙諸位娘娘呢?」

    董天啟怒道:「我才沒有騙人,她自己就是這麼說的——」

    此言一出,楊惠妃立時面有得色,沈青薔則心下一沉,便知大事不妙。靖裕帝極好求仙問道,不知花了多少錢財手段煉丹製藥、扶乩請神;每每催逼朝中大臣為他寫青詞青表;發佈敕令到天下各地招請隱士高人……種種行徑不一而足。他最怕的一點、亦是最恨的一點,便是自己的誠摯慇勤為他人所毀壞,是以早就下旨各宮各殿都要敬神禮拜,種種有可能沖犯的言辭、行為,一經發現,便統統從重責罰——這也是為何「白仙」二字,宮中人始終諱莫如深的原因。

    所謂「仙法」,不過是青薔信口胡諏的一時戲言,誰料童言無忌,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中說了出來,這一下子頓時惹火上身,連個可斟酌的退路都未留下。

    果然,整個萬壽閣中的人兒,都聽見惠妃娘娘分明問道:「寶林沈氏,你可知罪?」

    沈青薔只有再次離席,叩拜於地,低眉垂首答道:「奴婢不知,請惠妃娘娘教喻。」

    楊惠妃冷冷一笑,轉頭問身後的一位老嬤嬤:「上至嬪妃,下至奴婢,凡冒稱仙靈、褻瀆神聖、口舌失當、惑亂宮禁者,按律當作何處置?」

    那老嬤嬤想也不想,便答:「回娘娘,當拔舌。」

    萬壽閣中頓時鼓噪起來。

    沈青薔心下已清楚明白,看來楊妃今日是打定了主意尋釁到底的,雖不過一句頑話,可大可小,但畢竟是與人口實。若否認,二皇子董天啟便是人證,他的話人人聽見;可若承認,坐實了這一串名頭,犯了皇上的忌諱,更是絕無幸理。一句錯話便陷她於進退兩難,這楊惠妃實在厲害……

    沈青薔待四下的議論聲稍歇,不卑不亢,朗聲道:「回娘娘的話,婢妾並未『冒稱仙靈、褻瀆神聖』,婢妾實在冤枉!」

    楊妃果然道:「那你便是說二殿下出言誣陷於你?」

    青薔毫不遲疑,續道:「二殿下說的是實話,婢妾說的也是實話——此法的確乃仙人所傳,如此大事,婢妾絕不敢說謊。」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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