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開始,雪就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到了中午,地上已經積了半尺深的落雪。
好在相府僕從如雲,時刻都有人清理打掃,往來主要道路上的積雪,都被及時掃開。
雁遲打著油傘,跟在易空靈身後,身上雖然穿了新作的棉襖,仍覺寒氣逼人,手足冰涼。她卻堅持不肯縮回手呵些熱氣,怕是稍有耽擱,讓雪落在易空靈身上。
易空靈穿了一襲黑色的北國文士長袍,披了二公子前日差人送過來的白色狐裘,墨染的長髮,白玉的髮簪,身處天地之間,青天白雪,入眼彷彿就只剩黑白兩色。他是最醒目的,也是最精彩的風景。
他走得並不快,此時忽然回頭,微微一笑「小雁,我自己打傘吧,你的手都凍紅了。」雁遲心中有些感動,卻堅持道「公子,這是奴婢該做的事情,反正沒有多遠,奴婢送公子到相爺的書房,再暖手不遲。」
易空靈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其實我沒有那麼嬌貴,只怕弄濕了這上好的狐裘,二公子賞賜給我的東西我不能毀。」
雁遲的小性子又上來了,忍不住說道「早知如此,公子別穿這件出門啊,害我為了一件衣服打傘。」
易空靈不動聲色道「說的也是,以往的冬天,我都沒有厚衣御寒,冷也只能生挨著,照樣活過來了。若非你說喜歡看我穿這件,我還真不想如此麻煩。」
雁遲臉一紅,心中升起一種微妙的感覺,她無法形容。她只不過在二公子送狐裘過來,她幫易空靈試衣的時候隨口一說,喜歡看他穿這件衣服的樣子。他居然記得,居然為她才特意穿這件衣服。他其實是很溫柔體貼的人啊。他說以往地冬天他都沒有厚衣穿。那是怎樣的苦日子呢?他只是略微一提,為何她就會因此惦念呢?她忍不住問道「南朝那邊的冬天很冷麼?你沒有厚衣如何過冬呢?」
「皖都是不會下雪地,但是到了冬天會下很冷的雨,陰寒不散,有錢人家都生炭火取暖。尋常人家也會穿裌襖御寒。」易空靈幽幽道,「我娘有一件裌襖,她長年臥病在床,用不著穿就給了我。我一直很小心很愛護那件衣服,只有特別冷地時候才拿出來穿一穿,雖然不見得真有多少用處,但是心裡會感覺暖暖的。可惜有一年的冬天,郡主誣蔑我偷東西,讓人用鞭子狠狠打了我一頓。還罰我跪在雨裡沒有她的允許不能起身也不能吃喝——,電腦站.我當時身上穿的衣服都被打碎了,傷重得根本跪不住,很快就失去了知覺倒在地上。可是沒人敢幫我。任由我在冷雨裡淋了三天三夜,直到雨停了。郡主外出遊玩。我才被拖回下人房,沒有醫藥無人照料。竟還是活了過來。只是從此以後我就再沒有裌襖穿了,那是我記憶中最冷地一個冬天,以後再冷都不覺得了,也許是身體已經習慣。」
雁遲咬牙道「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習慣?公子,你受的那些苦,一定要討回來。」
「沒錯。」易空靈轉過身,不讓雁遲看到他游離的眼神,他輕聲道,「所以我要盡心盡力為相爺和二公子做事,早晚有一天能揚眉吐氣,對那些欺凌過我的人還以顏色。」
將易空靈送到葉墨的書房門口,雁遲收了傘退去一旁的耳房休息。
易空靈畢恭畢敬敲門進入,施禮後垂手肅立。
葉墨放下手中的書卷,示意易空靈坐到一旁,和藹道「易空靈,在府內住得可還習慣?北方不比南方,冬天很冷的,有什麼需要儘管提。」
易空靈不敢落座,仍然站著答道「相爺和二公子對屬下地關懷,屬下感激不盡,不曾出力就已得此榮寵,屬下惶恐不安。相爺喚屬下來,可是有什麼教誨?屬下當肅立聆聽,不能逾越規矩。」
葉墨笑道「易空靈,你過謙了。昨日成貴對本相講了一套妙計,可以制衡蘇越。成貴雖然說此計是他提出來,經由諸位謀士商討完善,不過本相覺得這樣陰險毒辣的計策,恐怕只有你能想出來吧?若是成貴或者其他謀士,為何早先想不出?」
易空靈故作惶恐道「相爺覺得此計太過陰狠?這都是屬下的錯,請相爺不要責怪二公子。」
葉墨臉上地笑意更濃「陰狠卻不失為一招妙棋,對付非常人須用非常手段。這計策環環相扣,想常人所不能想,蘇越恐怕一旦落入其中就永無翻身之日了。世上之事皆為人心所控,能利用人心控人,達到自己的目地,乃計謀之上乘境界,本相很欣賞你有如此才華。」
葉墨果然精明,一眼就看到這套計策地關鍵,而且顯然已經料定這計策出自易空靈的謀劃。這省了易空靈不少心思,他也就不再兜圈子,只是謙虛道「這都是二公子提點,屬下才能有這番領悟。」
葉墨卻正色道「成貴雖然聰明,可惜思慮還沒有如此縝密,該毒辣地時候不夠狠,總是容易計較一些小事而忽略大局,以後尚需你多多幫他。本相清楚你的才智,你不必遮遮掩掩有所顧忌,本相會告訴成貴凡事多向你請教。」
「相爺高看屬下了。屬下怎比得上二公子?還請相爺三思。」易空靈慾擒故縱。
「本相知道你的難處,成貴他器量不大。從這件事本相就能看出,你能體諒他能遷就他,本相甚感欣慰。」葉墨歎了一口氣道,「話說回來,你這些本事都是跟誰學來的?」
易空靈心中冷笑,葉墨這看似不經意的問話,其實蓄謀已久吧?之前說了一堆推心置腹的言語,都是為了讓他麻痺大意,突然問出關鍵問題。他若是沒有提前準備好,輕信葉墨已經對他完全消除了警惕,這一問恐怕會戳出他的破綻。
易空靈早有心理準備。所以此時淡定從容道「攝政王喜歡附庸風雅,培養男寵都需讀書識字陶冶情操。屬下這才有幸得到啟蒙。後來屬下爭取到打掃攝政王府內藏地工作,樓內藏書不乏名家的智謀韜略經史典籍,屬下就抽空學習參詳。另外攝政王只當屬下是低賤的玩物,根本不屑於對屬下掩飾,所以屬下見慣攝政王那些狠辣手段。這才悟到了一些皮毛而已。」
葉墨地眼中閃過一絲憐惜,面上卻強作鎮定道「這麼說,攝政王倒是做了件好事,教了你一些東西。將來有機會,你不妨回報給他,讓他也知道你的厲害。」
「多謝相爺成全。」
葉墨平復了一下情緒,又問道「雁遲在你那裡乖不乖呢?她平素被本相寵壞了,若是她做了什麼錯事,你可不要遷就她。被她欺負。」
易空靈笑道「小雁單純可愛,雖然有地時候會使些小性子,但她對屬下很體貼。照顧細心周全。」
葉墨說道「既然你喜歡她,她看上去對你也有好感。不如本相做主。讓你將她收進房中,暖床添香。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有妻妾照料才對。」
「啊,這怎使得?」易空靈謙卑道,「屬下問過雁遲,她說相爺許諾過她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相爺如果厚此薄彼,雁遲豈不委屈?何況屬下出身低賤,怎能毀人清白?便是明媒正娶,也自覺配不起她。」
葉墨心中略有些酸楚,語重心長道「本相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就是怕你因此留下陰影。男歡女愛,人之常情,算了,本相不逼你。或者你看上了別的什麼人,只管說出來,本相為你做主就是。」
「其實聖女對屬下恩寵非常,本來屬下想一輩子陪伴聖女也好。可惜她被南朝人殺死了,此仇不報非君子。」易空靈的語氣十分堅決。
「死者已矣,堂堂男兒,應該放眼將來。他日你功成名就,嬌妻美妾少不了,這是你的責任。」葉墨說道,「愛情與婚姻不能混為一談,也許一個人一輩子只會真正愛一個人,但是他會娶別人,納幾房妾侍,只為了鞏固地位開枝散葉而已。」
「空靈受教了。」
「既然你覺得雁遲不合適,那麼你需不需別地暖床人呢?」
易空靈略一尋思,小心翼翼說道「如果相爺允許,其實屬下倒是很想要一個人。此人是南館的小倌蘇玉,一個過氣的頭牌,日子過得辛苦,常被人欺凌。那幾日多虧他照料,屬下感恩,想為他贖身,將他留在身邊做個伴。」
「小倌蘇玉?他可是個身份低賤的罪臣之子,風塵之地被萬人踐踏,你就算想報恩贖他出來,也不應留他在身邊,污了自己名聲。」
易空靈見葉墨的反應,似乎蘇玉不是葉墨特意安排的人,他更是動了心思,真想把蘇玉留到身邊。或許日後還需要蘇玉當他的替身,應付一些特殊的考驗呢。所以易空靈眼神一黯,淒傷道「對不起,相爺,是屬下不懂規矩。其實屬下也清白不到哪裡去,相爺和二公子不嫌棄屬下低賤骯髒,容屬下留在府內,已是天大的恩惠,屬下怎能再污相府地名聲?相爺就當屬下剛才什麼也沒有說就是了。」
葉墨知道自己的話刺傷了易空靈的自尊,他心中一軟,有些動搖。蘇玉確實不是他安排地人,但他提前調查過,蘇玉也絕對不是南朝的奸細,或許該答應易空靈。蘇玉一個罪臣之子,不識字地小倌有什麼可顧忌地?易空靈第一次提出要求,葉墨不想拒絕,他捨不得看到易空靈憂傷隱忍的模樣。他不能再讓易空靈受委屈了,這孩子吃了那麼多地苦,他要加倍補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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